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202章 

  斥候出动不只一批, 夺马声势大,稍微有些经验的老手,就算不能死里逃生, 也能死前传讯, 师昂警觉, 伸手拎着双鲤脖子后兜帽,直接将人带走。

  二人没有归山, 而是先去了洛水边暂避。

  拨开水草, 洛水上飘着小船一只,师旻和刘子阔等在上头。

  没听见动静, 双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瞧清这一幕,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从地上跳起身, 指着两人, 哆哆嗦嗦捋不直舌头。

  看样子,这是早就备好的。

  天可怜见, 她方才还抱着一丝侥幸, 想着虽然冒有暴露之危, 但能晓得师昂阁主是在乎她的, 夜半连她走丢遇难也能晓得,怎么也值得, 可现在怎么看, 怎么本末倒置,不是一回事。

  她半晌没吭声, 师昂先行开口:“洛阳危在旦夕,城中已燃青烟, 诸英雄打算背水一战,我让师旻先送你离开。”

  双鲤看都没看船上的少年,鼓起勇气向师昂逼近一步:“你是不是不信我?”

  师昂没说话。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吗?”双鲤轻声探问,双掌不由地握拳,将指甲掐入肉中,她拼命迫使自己清醒,清醒,即便要爱而不得,即便错付春风,也要保持最好的一面。水面的月影被涟漪拨散,碎成只只银蝶,她小口一张,用气声道出女人精准的直觉:“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沈爰。”

  师昂依旧没说话,负手而立,默然以对。

  双鲤心尖冰凉,从前为她追捧的清冷疏离气质,如今像柄不见血的刀子,一层一层剐下肉来。

  “我,我其实……不是,那八卦镜其实是,我,我其实……”

  她不想坐以待毙,极力想要解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说她无辜,捡到镜子无辜,可这一路从没出面澄清,无辜吗?因为私心,却又并不无辜。洛阳危如朝露之际,最怕混入来路不明之人,就算将她立毙当场,也指不出错漏,要甚么样的说法,师昂才会信?

  不会的,他不会信。

  双鲤颓唐地垂下双臂。就在她局促不安,着急得眼泪直掉时,师昂忽然展臂将她轻轻圈抱住:“别哭了。”

  闻言,双鲤哭得更大声,不为活命而庆幸,只为平生再无机会而肝肠寸断。

  她想:师昂肯定特别失望,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骗吃骗喝,不要脸不要皮,虚荣贪财,顶人家将门之后,是个没有家教的野丫头。野丫头就算了,她本就无父无母无人教养,偏偏不仅没帮上忙,还帮倒忙,不,连倒忙都不是,半夜鬼祟而出,或许还是奸细、暗探、杀手、刺客……

  这黑锅,自己背定。

  事已至此,双鲤灰心丧气,将手臂抬了抬,终于下定决心,狠心推了师昂一把,一抹眼泪,跳上小船,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在旁看傻了眼的师旻差点给惊到河中。

  “走吧。”

  她又推了师旻一把,自己找了个位置,抱膝背对而坐,不肯回头。

  师旻看向师昂,后者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双鲤竖着耳朵听动静,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刘子阔在旁手足无措,不停道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刚才还想拦你嘴巴来着,你怎么自己就讲了……”

  “你别说了行吗?”

  刘子阔乖乖闭嘴,给她递上一块干净的巾子擦脸,双鲤没接,任凭泪眼模糊。

  师旻摇桨,船行离岸,刘子阔冒死开口,拿手指包着一层衣料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姑奶奶,真走了……”

  双鲤掐着手,不让自己回头,干瞪着江水。

  星月下,师昂沿岸送了两步,对师旻道:“她如果想去帝师阁,就送去有琼京,如果不愿,过了荆州,随她走……师旻,一定要保护好她,你死她也不能死。”

  你死,她也不能死。

  双鲤猝然起身回首,言犹在耳,可岸上哪里还有人在?她一把拽住师旻的衣服,不可置信地追问:“他说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师旻皱眉,又气又好笑:“沈……姑娘,得了便宜可不能卖乖。”

  双鲤松手,低声道了句“对不住”,默默坐回船中。船至江心,顺流而下,刘子阔倒在床板上呼呼大睡,她却无半点倦意,干熬半宿,才平复下想回头的心情,乖乖不再添乱。

  东方见白,日初既美。

  两岸山间银装素裹,出了洛阳地界,局势安宁,附近山中有打柴人出入,路上遥见冻坏的幼狐,便蹲身解衣,将其裹住抱在怀中。狐狸重沐温暖,迷糊睁开眼睛,轻轻叫唤,而那打柴人则唇角弯弯,笑时眉目慈悲。

  双鲤猛然站起,脑中光影重现——

  她以前真的见过师昂!那不是自欺欺人的臆想,更不是骗公羊月的瞎话,那是真的,就在雀儿山!

  “调头!师旻,调头!”

  “姑娘,坐下。”

  双鲤一脚跨在船舷上,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咬咬牙,宁愿不择手段一回。于是,她指着浩淼的江水,露出孤注一掷的笑容:“你不调头,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她将那布袋子的挂绳紧紧缠在脖子上。

  “我可不想在这,就死在你前头。”师旻不甘撑蒿,溯游而上。

  待他三人回头山中时,已人去茶凉,双鲤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心中不安,冷汗直冒。过去有此症状,还是公羊月危在旦夕,自己向裴子常求药的千钧一发之际,除此之外,从未有过,但现在,更胜当年。

  她无法判断,这不安来自公羊月,还是来自师昂,亦或者都有。

  双鲤回望师旻:“他们去了哪里?”

  少年拢袖,站在门边,重重呵出一口气:“今日死战,里应外合。”

  双鲤身子一晃,堪堪连退两步,退到干净整洁的榻前,一屁股跌坐在地,即便是江湖上冠桂天下第一的帝师阁阁主,遇上战争,也一样无能为力,需要做好随时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师旻快步上前搀扶,她撑着榻板,腿脚发软,几度无法站稳,失手将垫絮抓拉下。

  鹅毛飞落如雪,双鲤鼻翼嗅了嗅,闻到扑面而来的药香——

  这是师昂的房间,他偷偷用过药,他……一直有伤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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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元八年凛冬,我为人暗算,深中蛊毒无药可治,被人抬上竹筏放河而葬,漂流至九江时为君搭救,刮毒疗伤。太元十三年三月,春,在江州南城,小爰出天花,是你路遇赠药,细心医治!你这样的人,为何偏偏要替羌贼卖命!”

  屠三隐将鱼线缠紧,发力向前一箍,怒喝道:“该死!”杀眼前的白衣人,比过往在长安杀过的每一个,都教他愤慨难平。

  只见神术刀立提一转,将细线绞住,白衣人马步扎稳,向后用力一拖。老人撞在身前的冰棺上,用另一手死死抠住棺椁凹槽,合掌发力一推。

  棺材未动,但气劲隔山打牛,洞穿棺壁,刺向白衣人腰间。

  白衣人横刀在前,速滑向后,退至无可退时,翻身一卷,以内力硬抗,随后也追一掌,打在冰棺的另一侧。

  棺材盖掀开,轰隆砸去,屠三隐飞墙躲避,将鱼线甩开作刀,向他肋下削去。雪雾之中,两人再过数招,白衣人飞身跃起,持刀将其压下,一脚横踢在机窍上,墙上迸出两根铁条,直接刺穿屠三隐的脏腑。

  老人闭息,歪头倒下。

  白衣人余光瞟向身后,对那红衣剑客道:“不动手?”

  公羊月冷冷道:“我不是来救他的。”

  白衣人低笑:“你不怕我杀完他再杀你?你们若是一起动手,现今挂在这里的,保不准就是我。”

  良久后,当白衣人收刀时,公羊月蓦然睁眼,笑问道:“你,真的杀死他了吗?“随他话音落下,屠三隐“起死回生”,单手切向他左背。

  鱼线贯胸而出,白衣人捂着伤口,同时挥刃,砍向其脖间。

  老人这才无力垂手,公羊月谑笑一声:“你看,这样不是更好。‘沧浪钓’和‘红衣银剑’可不是朋友,给他帮手,你死了,以他的狠劲保不准杀起我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现今却不一样,你俩两败俱伤,我再动手,杀了你,我安然逃生的把握更大。”

  “……这么看来,他厌恶你比厌恶我更甚。”

  白衣人顺口接了一句:“你厌恶我吗?”

  公羊月沉默,身子一翻,坐在棺材上,捧着火苗垂眸,把手探向棺木之中,先摸到一双钺,又摸到许多干枯的花草,最后落在一只冰凉的玉斗上。

  “敦煌相逢不是巧合,滇南解毒也不是偶然。”

  白衣人脸上还噙着笑:“你中毒可与我毫无干系,我去敦煌,确实赴约诊病,不过,也顺便联络吕家的人,吕纂不服凉王立下的世子,若他篡夺权位,于我姚秦,大有裨益。你的到来只是让我提前启动了一个计划,即便你选去天山,我也会想法子再引你向南。”

  “就为了这玩意?”公羊月将玉骨冰魂斗托在手上。

  白衣人眸中浮现憾色:“对不起,利用了你。”

  公羊月哽咽,在空气稀薄的冰库里大口喘息,方才能平复澎湃的心绪,很多事过去扑朔迷离,但而今倒推,却十分浅显——

  “圣物自始至终没有丢,就在那盒子里,盒子置物巧妙,内有夹层,一摔,东西便落到第二层,那玉斗本就轻巧,甚至比不过盒子本身的重量,除非事先怀疑,早有留意,否则失窃后光靠掂,是掂量不出来的。”

  晏垂虹一死,晏弈带着盒子离去,只要半路截杀,不仅可以嫁祸于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圣物。

  公羊月忽然松手,玉斗从他指尖滑落。

  白衣人惊慌失措,下意识冲上前去接那落物,不过,却被公羊月抢先一手又给抓了回去:“这么在意?“

  白衣人气息浮动,比方才被质问要不安许多,像被拿捏住七寸。

  公羊月挑眉,目光落进棺材中:“楼姑姑说,这玉斗最初乃是用来保尸身不腐的陪葬之物,我想,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要保存的,就是他吧——”

  里头躺着的可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只是个相貌端方且阳刚的昂藏男儿,看那脖子上的断痕,想来死时头身分离,后又拼接回去。

  死透了的死法。

  公羊月动了动唇,道出那个名字。

  “聂光明。”

  火折子脱手,向前一掷,于身旁的冰晶上,照出崔叹凤绝世姝丽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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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大面积刀子雨预警!!!

  另:大家也追得蛮辛苦的,所以决定结局篇加速更新完结,刚好能在月底全部更完~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