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63章 

  此地离清溪已近, 拓跋珪同崔浩交换眼神,而后往斜地里别开,飞快叮嘱一句鸣镝示意, 随后慢慢拔出随身携佩的环首刀。三人位置瞬变, 丁二没掏得崔浩私章, 却意外勾取到拓跋珪的玉牌,他当即狂喜, 将那物什悄悄掖在手中。

  天空金光一闪, 宛如鸿门宴中的摔杯为号。

  杀手抽刀。

  丁二在手背上掐了一把,剧痛促使他双目一眦, 当即跳起来, 一手捞着一人的袖口,招呼道:“这边, 往这边走!”

  拓跋珪还欲过招, 却被大力推了个踉跄, 回过神时不由自主随那小个子乞儿奔逐,且路上听他数落, 说他俩没个江湖经验, 也不懂得机灵变通, 瞎乱放什么烟火, 把不该引来的人引来,自找死路。

  听他说话糙, 拓跋珪觉得有些刺耳, 想还嘴,恰逢崔浩打圆, 便咽回喉头,念在人拔刀相助很是仗义, 便也不计较。

  “你们在此候着,我去引开他们。”

  不待说完,丁二把他们推进暗巷的杂货后头,打另一条路岔出去,向前猛跑。

  巷口阴影接连闪烁,不多时便平静下来,只有几声野猫的叫唤,崔浩在前探路,将拓跋珪牵出:“陛下,只怕他一个人撑不住,可要唤暗卫?”

  拓跋珪抬手制止:“不到万不得已,别进建康,听说台城里头很有些武功高强的老怪物护卫司马家,若是惊动,后果不堪,我们是来‘知己知彼’,可不是来‘自取灭亡’。”说着,他略一沉思,“救,不过不是现在,先同公羊月碰头再说。”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手臂自然滑下,抹过腰间,只剩一条空落落的玉带。拓跋珪低声惊呼:“玉牌呢?”

  崔浩探问:“是不是方才掉在来的路上?”

  “不,”拓跋珪警惕,将先前的刺杀串联起来,一个细节也不肯漏过,沉吟片刻后,两手一合,“也可能是教人浑水摸鱼去,走,追上去!”

  ————

  丁二捏着牌子,一边躲跑,一边向后顾看,心里头发慌,这没看路,小腿一软便扑摔在地,玉牌跌出去,泥中拓了个印。

  杀手追来,他顾不得抹平,手脚并用爬起身。

  这一摔也是摔得恰到好处,将好瞅见转角正前方的破篾筐子缝隙间有草摆动,他寻思是一狗洞,忙将竹筐搬开,借着小身量钻到后头,再回扯筐沿,将洞口塞住,寻了个树荫浓密之处,捂着嘴巴,贴着墙面屏息听声。

  狗洞极为隐秘,杀手在墙后徘徊一阵,并未发现,只瞧见地上泥印,用刀将整块抠了去,分出两人将其送走,余下的则又继续向后追逐。

  丁二连气都不敢送,等走远再不闻跫音,这才挥袖擦了把汗。

  虽是冒险了点,但值。

  他将玉牌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不比一只水色上乘的镯子轻,若是典当出去,可不是以铜钱计。丁二眼馋,瞧着到嘴的肥肉却不敢啃,在他心里一码归一码,教训是教训,偷窃是偷窃,他早答应了刘大哥金盆洗手,就绝不能反悔。

  “可惜,可惜!”丁二依依不舍又看了眼,咬牙往怀里塞。

  刚走了两步,墙后巷又起了悉窣动静,他退回根下,把耳廓贴在石面上静候,待那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声静止,随后是细微的谈话。

  “很要紧?”

  “破财都不打紧,可那玉牌里有暗槽,放着我的虎符。”

  ——是刚才那两个人的声音。

  丁二把手缩回来,两手各握着一端,想将那玉牌扭开,可不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抽拔不动。就他那脑瓜,翻来覆去瞧看,也没看出机窍在何处,耐心已失,气得他直欲往脚边摔,可想想又心疼,不迭又捧了回来。

  待拓跋珪与崔浩离去后,他这才穿过酒坊后荒院往回走,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迎头撞上出外来寻的刘裕。

  刘裕打量一眼,看他一身泥泞,揶揄道:“小丁,你这是掉茅坑了?”

  丁二正借着沿街灯火琢磨那牌子,刚就折光瞅见背后的镂刻,就被那熟悉的声音吓得脱了魂,忙将双手后负,推了个假笑:“……刘哥说笑呢。”

  刘裕不同他打马虎眼,单刀直入:“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赌场出来就不见影。”

  “这不如……”那个“厕”字还没出口,丁二便给盯了个浑身不自在,加诸路上游客碎嘴叨念,说起长干里附近的乱斗,他心一下便悬到喉咙口,忐忑不定,就怕那俩人傻钱多的追上去,当真着了道。

  刘裕往他肩上按了按:“说吧。”

  丁二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交代,而后又忙把玉牌托呈出。刘裕闻言,心知不妙,这两男人显然是踢到铁板,本着江湖义气去救人,他便是一眼没扫那东西,在小个子衿口拽扯一把,唤人跟上自己。

  扫了眼那步入昏惑小巷的挺拔背影,丁二一缩下巴,扮了个鬼脸,将牌子收好前,又平放在掌心,对光去看那不显字的阴刻。

  “磨蹭什么!”刘裕不见人,倒回头,语带愠怒。

  丁二手忙脚乱不敢再看,即便再看,上头的鲜卑文却也读不懂,只当作是某种花刻,他想着,刘裕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可现今人敦促,他可不敢再往火头上撞。

  老天都要撮那巧合,刘裕听着丁二的描述,计算路径和时辰,果真在青溪附近听得动静,等他抄家伙动手时,正好撞见背刺,帮忙挑拦下来。

  拓跋珪笑说:“没想到下次这么快便兑现。”

  刘裕大棒一舞,与他背身而立,呵处一口冷气:“我可不是来找你赌钱的,来呀,换个法子比比,如何?”

  丁二将崔浩带开,机灵地拦了一手,给护在墙下不去添乱,转头只见那俩昂藏男儿配合有素,立时将杀手清了个七七八八。

  拓跋珪赞了一声“武功不赖”,刘裕则扔下烂棒子,拱手回了声“彼此彼此”,两人对视,皆哈哈大笑。

  “怎么还笑上了?”丁二摸不着头脑,嘟囔一声。

  刘裕耳尖,听了去,提着脖子后头的衣衿把人给抓过来,当面臭骂一顿,又叫物归原主。丁二不肯认错,含含糊糊辩解,只咬死不是故意为之,脑门上挨了好几手捶打,委屈得泪眼汪汪。

  拓跋珪大度时是真大度,如今无事,那俩人又没瞧出端倪,现下还有并肩而战的机遇,也便懒得跟小孩计较:“此事不必再提!”

  但刘裕却很固执,非要丁二低头,不肯欠人情。

  这般不贪便宜,骨气铮铮又原则分明,拓跋珪瞧在眼里,很是佩服,想到他们先前的拮据,便有心顺水推舟,叫崔浩拿钱,当作相帮之礼。

  哪知,刘裕再度义正词严拒绝。

  拓跋珪以为他是排斥施舍,便解释一点心意,可无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肯接来,最后他只能作罢,将财物收回,双手合十一祝:“兄台行直端正,为人豪宕仗义,慈航普渡众生,诸天神佛皆会为君护佑。”

  刘裕不信神,闻言失笑,摆手道:“王室年年祭祀,广修伽蓝,可江山依旧破碎;百姓年年祈祷,可依旧度日艰难,可见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

  晋国孝武皇帝司马曜在世时公开信奉东传佛教,大兴修建佛寺,一度宠信僧尼,受皇室影响,佛学在江南兴盛,信徒激增,更出了不少诸如支公一般的高僧。

  在此情景之下,刘裕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着实叫拓跋珪讶然,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家底殷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只是个贫农。按理说,遭过难的人会格外笃信命运神力,这般与众不同,拓跋珪当下更高看一眼,觉着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公羊月和晁晨随后而来,刘裕瞥去一眼,叫上丁二,干干脆脆离开,拓跋珪站在原地,朗声追问:“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寄奴!”

  他又不图人报答,多说一个字刘裕都嫌费口舌。

  丁二愣怔,往那剑客手里的银剑觑看两眼,嘀咕一声“像在哪儿听过这打扮”,回头见人已走远,立时拔腿在后头追,拍着脑袋喊“刘哥”。

  拓跋珪不由呢喃:“姓刘?”

  ……刘寄奴?

  “嘿,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等他反应过来高呼时,那飞声已追不上远去的背影。拓跋珪觉得有些可惜,但又隐隐觉着,日后还有相见之期。

  ————

  今夜这一出突袭,显然他们当中有人暴露,不是公羊月沾惹的杀机,便是冲着拓跋珪而来的行刺,几人合计不出,各有所思——

  公羊月自是猜测乃“破军”的后手,毕竟叶子刀已经许久未曾现身,或许晋国国都为最后的无尘之地,还不曾被他们沾染渗透,当然亦可能不便行动,那么接手的自然是他们在南方的盟友。

  晁晨亦心上悬石难落,兀自摆头,教公羊月莫在那位代王的面前露出马脚。

  至于拓跋珪,他虽不知江湖,不晓“开阳”与“破军”,更未察觉他们盘算的小九九,但他心里自有谋算——往南来,除了玉全多年夙愿,给自己一个一统天下的激励外,还有个不为外人道的计划,便是趁此肃清国内势力。

  出征前,拓跋珪已登皇帝位,此战大捷,已近收尾,归国之日他便会另立国号。

  既成国,自然不可能再如往昔一般,几个部落同盟,搭得个草台班子,那必得讲究君君臣臣,从前依赖各部,是他羽翼未丰,而今已有破国之力,一统华北之能,自然不甘再受牵制。

  如此一来,朝中权柄更迭起起落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在抢扶余玉时,他便瞧出些端倪,如此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正好可以党同伐异,排除不轨之人。

  在座唯一能摸清他心思的人只有崔浩,但他已折扇掩口,假意观花,不便多说。

  六个人,四个心里“有鬼”,还剩俩操劳命。

  双鲤和崔叹凤商量往哪儿落脚,客栈眼瞅着不安全,久居更为打眼,最好是能找着民居借宿,往长干里那一排排宅院里头落脚,好浑水摸鱼。琢磨来去,最后这事还是靠神医崔郎的好人缘给敲定。

  屋子坐北朝南,略显旧,但该有的要物是一件不少,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久未人住,梅雨季一过,便有些潮霉味,得开窗敞风透气。

  几人就近推门窗。

  双鲤人机灵,早早逛完一圈进屋,爬上书案两掌一拍。这动静大,袖风带动台上的陶瓶晃荡,她忙两手去扶,乍一瞧里头干花枯草都缩皱成一团,顺手拔出往外一扔,蹬着小靴脚步轻快去大门前抱来自己偷采的花,好替换。

  崔叹凤分完房间,走过窗下,移开鞋履让了一步,垂眸俯身,将方才弃置的干花一支一支捡来,放在掌心展平,最后仔细收进袖中。

  抱着花簇一个猛子往院里扎的小丫头蓦地止步,踮起脚尖探看,“咦”了一声。

  崔叹凤回头,掀起幕离,微微一笑,双鲤反倒不好意思,搓着手局促地问:“是什么好东西?我以为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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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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