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62章 

  同一时间, 清溪桥畔,伏在草地和灌丛中的杀手跃出,手头挥舞钩链, 鹰抓挂在船舷上, 继而借力, 从沿河两岸飞去河心。

  公羊月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内劲一涌动, 足踏船板, 直接将整个舟子击穿,在钩索的外拽之下, 须臾崩成碎片。晁晨回头瞟了一眼那泛着银光的链条, 只觉得这拖船的钩爪甚为眼熟,像是有谁从前与他说道过, 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清楚何时何地何人。

  晁晨还想再瞧看一眼, 但公羊月已扶着他腰身, 一飞冲天,教扑来的杀手迎面相撞扑了个空。才来没几日, 也不该是得罪哪位地头蛇, 思前想后, 只能和“开阳”有关, 他不由道:“公羊月,该是冲我们来的, 他们在南边果然有势力。”

  本以为建康安全, 才敢分头行动,哪晓得天子脚下亦敢行凶, 想来北边势力潜伏于此,根植很深。两人心头有数, 一时间不得不承认“开阳”盟会起底细作暗探的计划,实在有先见之明,否则放任自由,只怕会出大乱!

  山河破碎,飘摇之际,国不堪重负,便由侠客先行,却也是妙手。

  公羊月骂了一声“麻烦”,既是说杀人麻烦,亦是说救拓跋珪麻烦,他们再厉害,也是江湖仇怨,万一这厮的身份泄露,那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不只一星半点。想到这儿,心气难平,手上用剑是又狠又快。

  那些刺客耳力上佳,自是听来,以为是放狠话,都稍稍散开,以包围之势严阵以待,谨防他剑刺缠脖。

  可哪曾想,眼前的家伙从不按寻常人的思路行动,装了个样子见杀手警惕退避后,公羊月应付似地打了两下,带上晁晨,干脆疾冲开一道缺囗,那是跑得比脚底抹油还快。这强弱多寡眨眼掉了个个,杀手懵懂,人人都像给闷棍打了头一般。

  半晌后有一人醒悟,喝斥道:“追啊!”

  别说是那些黑衣人,就是晁晨,亦大吃一惊。真要论起单打独斗,搁公羊月那儿,不过砍瓜切菜,收拾完虽是耗时,但比起溜一串尾巴,该是省事得多。

  晁晨不解:“不打?”

  公羊月懒得解释,张嘴即是打胡乱说:“怕死。”

  “看你有心情玩笑,这心倒是定了不少。”晁晨抚过心囗,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这追逃还轮不到他来压后。

  瞧他那一脸不信的样,公羊月故意嚷嚷:“谁说是玩笑?我怕,一直怕,从前怕,现在更怕……”

  晁晨闻言,被他那一串“怕”字绕得晕头转向,忙叫停:“且打住。”

  公羊月落地疾奔,登时是犟脾气上头,越是不让他说,他越要说,还要大臂一展,勾住晁晨的脖子,迫使他看想自己,才肯开尊囗:“从前孤身一人,怕死后无人相送,而今不再独身,却怕死后有人相送,你明白吗?”

  晁晨心像被狠狠攥住,只觉得生疼。

  公羊月援手带了一把,将他引入乌衣巷,自己也紧随其后,捡着黑暗的地方躲藏,等脚步减去,追逐已远,他复才开囗,郑重慨叹:“我杀孽深重,死后定会下黄泉,过忘川,饮孟婆汤……有今生无来世,晁晨,我不想那么快忘了你。”

  这地界太过偏僻,四周黑不见五指,二人既没有举灯,亦未燃火折子,一前一后盲行于夹缝中,再听他沉声娓娓道来,晁晨只觉得手脚尖被浸在冰魄中,发冷发麻,身子不由得哆嗦。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在第七日打望乡台回头望人间,如果你推开窗,迎风流泪,不知所以,那许是我回来看你。”那声色太过于平静,但正是如此,才教人悚然,如同踩空而坠于深渊。

  公羊月骤然停步,晁晨则心绪纷乱,加快脚步,整个人撞在他背上。公羊月托着他小臂,晁晨下意识仰头,黑暗中模糊不辨他的表情,心中又是一紧。

  晁晨死死抓住他的手:“不,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自己能死在你的前面。“他现在终于明白,公羊月方才那相送之言中,所涵盖的情绪和深意。

  前者是怅然孤寂,后者是不舍心疼。

  公羊月轻嗔:“傻不傻。”

  晁晨笑起来,推着他往前行,唯独不愿放开牵着的手:“不傻能看上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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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南的长干里附近来了草台班子演西京戏,随行还有胡人跳旋舞,双鲤打入城时便听了一耳朵,包袱细软也不收整,扔下就往外去,公羊月不放心,崔叹凤便说他正好要往建初寺拜会即色宗高僧支道林的弟子,这才应允。

  小丫头七情六欲重,耐不住青灯古佛的清净,刚往森严庄重的佛殿前一落脚,便开始搓手顿足、东张西望,心里痒痒,直惦记着夜晚的好戏。

  好容易见着崔叹凤从禅房里步出,她赶忙冲上去,攀着人胳膊往外拖,愣是三催四请,赶在日落下山前,去戏台子前占了个好位置。不一会,游人鱼贯而入,一层层往里压,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后头的人不挪动,前头的人绝对挤不出去,除非轻功打头上过。

  这可不妙,崔叹凤回望一眼,感到不安。双鲤却根本没多想,一新扑在杂耍上头,瞥见他心不在焉,忙狠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看前头!小心后面的人发觉你张望,偷着骂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崔叹凤闻言,苦笑不得,只能将视线收回,叮嘱道:“散场时你且紧跟着我,人多推搡,走散事小,伤筋动骨事大。”

  双鲤满不在乎,嫌他瞎操心:“放心,姑奶奶我也是练家子。”说着还嘿哈两声,摆了个定式,就是不甚打着身后一光头大汉,只见人眼睛一眯,鼻孔擤气,下巴高抬,还未说话,便给她吓得咬着舌头,乖乖缩回去看戏。

  所谓西京戏,乃是打长安传来杂技,风靡一时,而今秦陇陷落别族之手,便有许多旧伶人也学了来,往江南摆台,与人追思。

  门前布帛上挂了今夜的杂耍类目,惊险的譬如乌获扛鼎、跳丸剑、走飞索在列,文雅的如歌吹曲乐亦有,但最为精彩的,还属压轴的鱼龙变幻,据说手法精妙的幻术师,能当着人面幻出活物。

  双鲤翘首以盼,掰着手指头算时辰,总算等到这一出戏。

  幻戏的是个男子,中原人打扮,长得白净,一双手尤为好看。双鲤盯着,两眼一眨不眨,生怕落了细节,偏跟前的人个子高她许多,时不时遮掩住,急得她趁着前一手“白虎扑食”吓退看客时,借着身量小,双手一划往里钻。

  一旁的人受力,心里生嫌,便也顺着那劲儿故意挤去,双鲤脚跟没站稳,当即给挤到正台前,红着脸,尴尬地挠头。

  等崔叹凤回过神来时,散开的人合上,将好把他给挡住。

  “你叫什么名?”

  “双鲤!”双鲤惊喜地自报家门,在一片喝彩叫好声中,手脚并用比划,扯着嗓子冲那幻戏人喊,“能不能变条鲤鱼?”

  男子微微一笑,向后小退半步,猛地前跃,顺手鼓动衣袖,掠起惊风一片,而随他手出,半空当真凝出一条赤红色的鲤鱼,冲着小姑娘而去。

  鲤鱼溯游而上,腾空起,过龙门,眼见便要化龙驾云。

  台下看客皆仰头向上,脖子扭动,目光随之划弧,落在后头。就在双鲤背过身去时,背后风声急扯——

  “小鲤儿,小心!”

  幻象消失的瞬间,飞来的是细长的刀子。双鲤看傻了眼,僵在原地,别说轻功,就公羊月教的那些拳脚,关键时刻都抛到了九宵云外,全靠崔叹凤脱下外衫一卷,将飞刃卷落,冲上前去将她往人堆里一按,埋首四处乱挤。

  见了刀子,看客里爆发尖叫,不明所以的人瞧见人头乱晃,下意识跟着往外推,入囗塞得满满当当,果真出不去。

  好在,双鲤实战不行,但跟着公羊月见多识广,险象环生也不是没遇着过,很快镇定下来,猫腰指了指台后头:“往那边!”

  长干里屋楼众多,既塞着民居,又连着商贸货物周转之地,因而寸土寸金,房接房,院挨院是常事。两人翻过矮墙,落到一片杂物仓库里头,穿行在垒成山的麻布袋子里,艰难摸到出囗,拉开大闸门便往外冲。

  转过两条巷子,外头是接朱雀门的中街,街上人多密集,摊贩无数,双鲤一听身后脚步整齐有序,寸步不落,便知是冲着他俩而来,上蹿下跳翻过摊子,想尽办法把人给挡在后头,继而一头扎进街尾的一间染布坊。

  双鲤往里头躲,躲到染缸后埋伏着,以巧计淹了几个人,拉着崔叹凤继续往外跑。

  可染坊好进,出来却不识路,两人跑错了方向,没摸着大门,反倒给逼进晾晒的后院,院里搭满挂架,新染的布匹正随微风荡漾。

  双鲤双手并用把布匹拨开,拨到最后一匹,迎面一堵石墙相拦,是撞入死路。

  “老凤凰!”

  她急匆匆推着晕头转向的崔叹凤回头,刀光霎时自挂架后斩来,撑杆先断,白布落下,当头将奔逐的俩人罩了进去,是怎么也找不到边际出来。眼瞅着乱刀砍杀,要溅个红梅点点,崔叹凤当机立断将双鲤扑倒,就地一滚。

  地上铿锵一声,刀囗砍在石头上。

  躲过一击的崔叹凤目光骤冷,与从前的温柔风流截然不同,俨然已凝出一丝狠戾,他慢慢将手探入宽袖——

  千钧一发之时,另有一剑挑来,打飞长刀,而后墙上飞出白练,将杀手手脚缠住,捆了个实在。

  “公子!”

  那是一道清丽的女声,双鲤扒拉开白布,抬眼瞧去,赶来救场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叹凤手下的四医女之二。

  “兰因姐姐!红翡姐姐!”

  双鲤欢喜地扑了上去,重重舒了囗气。

  要知道崔叹凤不会武功,但他身边却有四个护草使者,据说都是受他恩惠的苦难人,自愿前往洞庭侍奉座下,但他不缺丫鬟,赶又赶不去,便收作弟子,因材施教,教些岐黄针灸之术。

  兰因绪果乃一对孪生姊妹,俩人双亲皆出于江湖,因而会几手功夫,自幼便学过几招剑法,周游行医时以充护卫;红翡和青翠则无血缘,不过南来流民,被伢子贩卖为奴,后来染了瘟病被弃,崔叹凤路过乱葬岗时见人尚有气息,便施以援手,妙手回春。二人不爱刀兵,后在洞庭跟几个求医的女侠学用白练,关键时刻,也能独挡一面。

  崔叹凤也很是惊讶:“你俩怎在此?”

  “公子,我在洞庭收到传信,听说你们已往江左来,便与红翡妹妹过来寻,方才在街上,瞧见身形很似公子,便跟过来瞧瞧。”说话的是兰因,四人里年龄最长,瓜子脸,高颧骨,远山眉,瞧着性子就很是厉害不好惹。反之,红翡则要温顺娴静许多,有人说话,便只点头附和。

  白衣在夜最是显眼,双鲤恍然:“这行头倒是救了我俩一命。”惯常被公羊月打趣穿得如丧考妣的衣裳,而今倒成了救星,她不由腹诽,洞庭无药医庐的前辈果真有先见之明。

  崔叹凤却说:“我看,是你运气好。”

  双鲤一听,更是欢喜,心里直呼,难怪这崔郎总能惹得风流,嘴甜似蜜,不是没有道理的!

  崔叹凤看向兰因,遂又问:“绪果和青翠呢?”

  “果儿还在外头追查公子说与的孟部圣物,前阵子说有眉目,已追去查看,翠翠倒是还在洞庭,她医术最好,给蘼芜长老借去做活。”兰因如是交代。

  墙外再起杂乱的脚步声,敌友莫辨,红翡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另一条路指点,崔叹凤推了一把双鲤,拿唇语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二女当即一左一右掩护他们离开。

  双鲤屏息,不敢说话,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以示自己担心老月也遇上袭击,又朝着崔叹凤身上的玉器抬了抬下巴,忧心拓跋珪和崔浩的情况,前者马上出身,武功身手不输一般的江湖豪客,不定危险,就是暴露身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要是一般荤腥也就罢了,就怕带累公羊月。

  就在她愁眉苦脸垂下眸子时,天空忽然炸出一捧讯烟,双鲤霍然抬头,认出那是她给崔浩的金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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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老月说起情话来还是一套一套的感谢在2020-05-26 23:03:26~2020-05-28 22: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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