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33章 较量

  第二日一早,露水未干,元晦便已踩着晨雾出去了。

  他先去了昨日傲血说的万人坑,在那里恭恭敬敬俯首大拜。

  自持身份,他只拜过天地君亲师。但今日这一拜,是他欠这些百姓的,剩下两拜,他打算手刃罪人之后再来补上。

  这里是一片密林深处,周围的树少说也长了百来年,棵棵笔直繁茂。为了挖这个大坑,那些人推倒了好几棵老树,树根虬结狰狞。

  元晦孤身一人站在其中,高大的身形被衬得异常单薄。

  温挽远远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元晦的痛苦。

  一年前,玉凉军全军覆没,苑、溯、望三州沦陷,太子下落不明,大梁中兴的指望落空,从此被乌伽蛮子踩着脊梁挑衅。

  文武百官包括天下百姓,把战败的恐惧和失望全部加诸在那个生死未卜的太子身上,除了咒骂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半年后,他手提畏生悄然出现在上京光华门外,黑衣裹身黑纱覆面,一双眼睛无波无浪。昔日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丢在玉凉,再也找不回来了。

  没出事以前,温挽总听老师夸当今太子文能治国武能御敌,是大梁之幸。出事后,老师一夜未眠,哀叹了足足半月有余。

  下山时,老师甚至嘱咐,遇到的话能帮就帮。

  所以,她才一再想要靠近他,可谁成想,才了解到些许皮毛自己就陷进去了,真是太亏了。

  她走上前去。

  “你说,午夜梦回他们真的能睡安稳吗?”元晦头也不回说了这么一句,他知道来人是谁,那股苦香他太熟了。

  温挽盯着素白纱裙裙角沾染的黄色泥土,说:“高坐明堂不见风雪,哪里会有心虚愧疚一说。”

  “呵,”元晦冷笑,“那我倒要把他们摁下来亲自看看。”

  “可以。”温挽从他腰间抽出畏生,提起裙角反手一刀,将脏了那块裁掉,说,“我帮你。”

  元晦没说感谢的话,只低头看看被她裁的不规整的裙角,然后接过刀,单膝跪地,帮她把裙角裁齐。

  “走吧,该下山了。”

  元晦仰头,望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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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文彰今早醒来左眼狂跳,吃过早饭也不见好转,尤其在听到下人来报说容王已经入城,慌得他打翻了眼前的粥。

  “哟,吓的脸都白了。”杨恹嘲笑他,“至于么,他元晦是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你懂什么!”胡文彰咬着牙低声道。

  “哼!这是甘州可不是他元晦的上京,在上京随他怎么闹都成,但在我的地盘,是龙他也得盘着!”杨恹用筷子戳着碗底说,说完把筷子一扔,靠在椅背上嗤笑道,“我忘了,这人在上京也说不上什么话,失势王爷还比不上六品京官哈哈。”

  “我怎么不知道六品京官比我这个王爷还厉害。”堂外突然传来这么一道低哑暗沉的声音。

  胡文彰与杨恹对视一眼,赶紧起身迎出去。胡文彰躬身下跪,杨恹敷衍地弯了弯膝盖,元晦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抬腿迈进了厅内。

  盛泽县衙有些破旧,屋子也少,后院会客厅即会客也当饭厅。

  元晦径直走去上座坐着,漫不经心打量那两个跟进来的人。

  胡文彰年长,五十开外得有了,一身文人的书卷气,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只是个师爷,殊不知人家杀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杨恹年纪倒是不大,光看脸可能都不到二十郎当岁,扎了一冲天的高马尾,张扬得很。他五官明艳,借着杨家血脉长了一副好皮相,可惜一脸凶相。

  “王爷怎么自己溜达着就来了,您好歹派人来知会一声,好让下官去接您。”胡文彰恭敬站在元晦下方,陪着笑说道。

  元晦朝他倾了倾身子,低声说:“我这趟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玩来了,哪敢大张旗鼓,你可别害我。”

  胡文彰见这位容王貌似是个好说话的,腰杆不由又硬了几分,“不敢不敢,王爷言重了,那……下官带您去转转?”

  元晦摆手,神秘兮兮地说:“逛街有什么意思,我一路走来,见盛泽水土养人,小娘子个个娇艳的很……”

  他话留三分,胡文彰会意,连忙说:“既然王爷有雅兴,那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让您满意。城中红袖坊确实有几个姿色不凡的,稍后我便叫人给王爷送来。”

  元晦勾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站在角落里的杨恹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容王看样子就是个草包。

  元晦把身子往后倚,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悠闲闲地吐槽道:“我之前听人说盛泽水患严重,灾民无处逃生,简直一派胡言!明明好的很嘛。”

  胡文彰脸色微变,挑着措辞小心问道:“不知是谁在那造谣?县城之前确实遭了水患,不过情况不严重,王爷也瞧见了,城中现在一派和乐,哪有半点遭了大灾的样子。”

  “我瞧着也是,”元晦撇撇嘴,“那人居然该跟我讲有当官屠城,把盛泽百姓全杀了。呵,□□的给本王讲鬼故事听。”

  胡文彰藏在袖中的手一下子就捏紧了,他暗暗看了杨恹一眼,见他满脸听故事的表情,顿感无力。

  “还有这种人?”胡文彰踱步去了桌边,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元晦原以为他是斟给自己的,手都伸出去,却见他自顾喂进了自己嘴里。

  “哼!”元晦甩袖。

  胡文彰回过神来,连忙换了个杯子给元晦斟了一杯,恭敬递上。

  “不知王爷在哪遇见的这个人?这等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之人,须得赶紧制住才行。”胡文彰说。

  元晦呷了一口茶,毫不在意地说:“一个疯子罢了,随他去吧。”

  “不不!”胡文彰急切出声,见元晦看过来,他又放缓话音说道:“盛泽祸事初定,百姓刚安下心来,实在容不得有人霍乱民心呐。”

  “王爷都说了是个疯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大人若着实在意,我去将他捉回来就是了。”杨恹说。

  胡文彰以为他终于开窍了,懂的顺着自己说,没成想他话锋一转,竟然说道:“当场诛杀也成,反正不差……”

  “杨大人!”胡文彰低吼道,“大人今日似乎还未练武,不如你先去活动活动?”

  “胡大人怎么能把小杨大人当儿子训?”元晦闲闲开口。

  杨恹本就不耐,如今被旁人这么一拱火,气性一下就上来了,袖子一甩转身就走,去到门口还狠狠踹了一脚门,轰隆一声惊得胡文彰险些跳起来。

  “小杨大人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胡文彰见元晦一脸阴沉,似是要发作,赶紧赔笑道:“小孩心性,王爷请见谅。”

  “哼!我看他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元晦咬牙说道。

  这容王果然如传言所说那样喜怒无常,胡文彰想。

  “王爷消消气,消消气。”胡文彰点头哈腰,“下官这就叫人去红袖坊。”

  元晦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把人踹得摔了个大跟头,“你当老子是色中饿鬼?”他从椅背上弹起来,手杵着膝盖,大马金刀地坐那,说:“那小子不是喜欢杀人么?半柱香时间,让他去把那个疯子的脑袋给本王带回来。”

  此话正中胡文彰下怀,他压着心中狂喜,故作为难说道:“这……无故取人性命,不好吧,再说咱们也不知道那个疯子现在在哪?”

  “老子今天就是想见血,你敢拦我,是想替代那个疯子?”他倾身咬牙切齿说道。

  胡文彰噗通一声跪下,“不不,下官不敢,王爷饶命。”

  “傲血!”元晦朝门外喊道。

  傲血应声快步走进来,“王爷。”

  “路上遇见的那个疯子现在在哪?”

  “估摸着该在城西破庙里。”傲血回。

  “听见了吗?”元晦朝胡文彰吼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胡文彰哆嗦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他虽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手上沾的血也不少,但容王是真的不一样,他翻脸的时候真的像嗜血的恶鬼,仿佛抬手就会要你性命。

  胡文彰跑走后,傲血过去合上了门,低声对容王说:“破庙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杨恹敢去,就一定会坐实他屠杀盛泽灾民的罪名。”

  另一边,胡文彰匆忙出去,草草交代管家准备房间,之后便直接去演武场找杨恹,他知道这人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拉着别人打架。

  果然,他过去的时候杨恹正跟手下一高手打的难舍难分。

  “杨大人,别打了,我有要紧事与你说!”胡文彰站在场外,伸长脖子喊,他刚走的有些急切,这会儿喊起来有些接不上气。

  杨恹不为所动。

  胡文彰又急又气,可又不敢贸然上前去拉人,只得提高音量又补一句: “杨大人,事关重大,请大人拨冗听我说上两句。”

  上了年纪还得求着一毛头小子办事,胡文彰心中不舒爽很久了,如今见他故意晾着自己,更是火大。

  “杨恹!老夫警告你,如果还想保住脖子上那颗脑袋,最好给我滚过来。”

  杨恹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指着鼻子骂,可自从攀上杨乾元这棵大树,他腰杆就直了不少,最听不得别人对他吆五喝六的。所以,胡文彰那边话音刚落,他便提着剑冲了过去,直直架在人家脖子上。

  胡文彰不避不让。

  杨恹薄刃抵着他的脖颈,凑近说:“大人想说什么就说罢,说完我好接着打。”

  胡文彰眼皮都没跳一下,冷冷说道:“容王口中的疯子很有可能是漏网之鱼,我要你去找到这个人,杀了灭口。”

  他没有说是容王让他去杀的,怕再惹到他。

  “他说有这么个人你就信啊,万一他是诓你的呢?”杨恹随口一说。

  胡文彰瞥了眼脖颈上的剑,用手指推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赌不起,杨大人。”

  杨恹顺势把剑收了,嘴硬道: “你说去就去啊?”

  “杨大人。”

  胡文彰拱手道。

  “行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