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32章 安抚

  山洞迎来新客,惊醒了睡梦中的顾是非。

  他睁开眼睛,勉力笑笑,虚弱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元晦将他扶起来,端过水杯亲自喂了他两口水,“好点没?”

  顾是非点头。

  “我刚到,”元晦撑着他的肩膀,“快点好起来,盛泽百姓还等着咱俩去给他们伸冤。”

  话音未落,顾是非眼角泛红。

  他低头沉默片刻后,倾身伏在元晦肩头哽咽出声,“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那么多条人命呐。”

  元晦揽着他,想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却发现他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全都肿胀发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腐烂发臭。

  “童笙!你怎么治的伤!”

  这是他队伍里的大夫。

  一直给顾是非治伤的娃娃脸连滚带爬从队伍里窜出来,跪在元晦跟前,颤声说:“大人伤的太重,我我……治不好。”

  元晦瞬间变了脸色,咬着牙问他:“你的意思是他活不了?”

  童笙望他一眼,吓得不敢回话。

  他也不是什么杏林世家出生,未参兵入伍前只在医馆当过半年学徒,以前仗着当兵的体格好,随便治治就能痊愈,哪里碰过顾是非这种金贵公子。

  “你放屁!”

  元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揽着顾是非手确越收越紧。

  顾是非艰难地抬手拍拍他的背,歪过脑袋气息微弱地说:“算了,这样也挺好。”

  元晦气极,“你不准说话!”

  “让我试试吧。”

  站在元晦身后的温挽突然出声。

  元晦突然想起来,温挽帮自己配过药,大抵她是会医术的。

  他二话不说连忙将顾是非固定在怀里,示意温挽过来探查。

  “可是大人的伤口已经烂了,这在战场上是救不活的。”童笙怯懦道。

  温挽蹲下,轻轻掀开遮挡伤口的衣物,回他说:“挖掉腐肉即可,顺便你跟着我学一学。”

  傲血不知道温家小姐懂医术,只当王爷是病急乱投医,便帮腔道:“让王妃试试吧,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李沧声不同意,“事关生死,哪能儿戏。”

  倒是顾是非轻笑一声,说: “你试吧,治死算我的。”

  元晦白了他一眼,“别乱说话,她老师是药王石崇白,你小命能保住。”

  “嘶!”

  人群里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药王石崇白的名号谁人不知,据说天底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傲血和李沧声当即收声,不再说话。

  “治个伤叽叽歪歪。”

  摇风抱臂站立在一旁,吐槽道。

  温挽有时恨不得摇风是个哑巴,但又舍不得亲自下手把人毒哑。她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刃小刀,丢给摇风,说:“干活去,老样子。”

  摇风会意,捏着小刀架在火上,慢慢把刀刃烧红。

  “把刀刃烧红再处理伤口,能让伤口不易发炎,用烈酒冲洗刀刃效果也是一样的。”温挽给童笙解释说。

  话毕,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银针,扎在顾是非的身上,“想要给伤患止疼,可以用银针刺极泉穴。”

  顾是非原本疼得脸色惨白,温挽一针下去,背上火烧火燎的痛感居然减轻很多,不由赞叹道:“温姑娘好医术。”

  “顾大人廖赞。”

  说话间,摇风把处理好的刀交给温挽,递刀的时候眼神无意间碰上那位容王,被他眼里的冷意惊了一下。

  这个男人跟挽挽为何如此默契?他心想。

  摇风:“?”

  他什么时候得过罪这位王爷?

  温挽捏着刀,沿着鼓胀的伤口轻轻切下去……

  傲血眼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背很疼。

  腐肉全部剔除后,顾是非背上留下了很深一道,元晦看了眼伤口,不无顾虑地问道:“这么大的伤口,能愈合?”

  温挽点头,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卷东西,说:“这是羊肠线,用它把伤口缝上,可以加速愈合。”

  “娘欸,还能这样?”

  傲血惊得连乡下土话都冒出来了,李沧声更是,满脸的敬佩挡都挡不住。

  “童公子,玉如意认识吗?”温挽一面缝合伤口,一面问。

  童笙九十度鞠躬,恭敬答道:“认识的,只是咱们出门也没带玉啊。”

  温挽顿了一下,解释说:“玉如意是味草药,戟形叶,淡紫花,全株捣烂外敷可拔毒消肿。你去沟边河畔找找,我待会用。”

  童笙顿时涨红了脸。

  “我艹,感情你小子就是个庸医。”有人起哄。

  “亏得我们命大。”

  “就是。”

  童笙有些手足无措。

  “术业有专攻罢了,”温挽替他说话,“治刀箭伤我未必有童公子在行。”

  听她这么说,童笙脸更红了,“王妃喊我童笙就好,我去找药。”

  说完话,人就窜出了山洞。

  自从温挽上手开始,元晦的眼睛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他一直知道温挽出众,但却从不知她竟如此耀眼。这样的女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

  傲血看见自家王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挽看,悄悄撞了下李沧声的胳膊,两人交换眼色,看的津津有味。

  ***********

  胡文彰已经收到了容王到达盛泽的消息。

  按说盛泽水患的一切证据均已被他们销毁,在外人看来,盛泽无事发生,更别提沅江堤坝贪污一事,但他还是没由来的心慌。

  传言容王元晦在玉凉军受伏时,一人一骑撑了两天两夜,死在他畏生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你慌什么?” 杨恹说,“咱们打扫的这样干净,天王老子下来也只能空着两只手回去。”

  胡文彰不知道他莫名的自信从何而来,泼冷水道:“你还真以为咱们这些手段能瞒天过海?幼稚!我敢说元晦如今必然已经知道了盛泽种种,他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往上报或者往上报到什么程度而已。”

  “啊?”

  “盛泽水患牵扯甚大,他元晦一个人推不翻甘州,也动不了杨家。咱俩要做的,只不过是将把柄扫干净,好让上边容易圆话罢了。”

  杨恹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要捏不住手里的鸡腿。

  胡文彰呷了一口茶,得意道:“当初让你去清理灾民你还不愿意,现在知道了吧。”

  杨恹撇嘴,“你当我是杨老鬼吗?天生爱杀人。”

  “话说客栈那些人是杨老鬼在看?”

  “对,昨天那个郁大人想冲出去,被杨老鬼宰掉几个,现在老实多了。”

  “没伤到郁长冬吧?”

  “没。”

  ****************

  入夜,敷了药的顾是非终于不发热了。

  众人简单吃过晚饭后,围坐在篝火旁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元晦直言不讳:“胡文彰和杨乾元我不打算留,不过盛泽一事还缺详实的证据,证据不到手,又不好动他们。”

  “把人抓来刑讯逼供。”傲血说,这个他擅长。

  元晦摇头,“耗时太久,恐生变故。”

  “我父亲曾与杨乾元打过交道,说这个人谨小慎微且多疑,修筑堤坝的往来账本杨乾元必定会私藏一份,可以去他府里找找。”温挽建议说。

  她话音刚落,傲血立马接话道:“找东西我擅长。”

  “找到之后带着账本直接回上京,不必回盛泽。”元晦说。

  “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的话,杨乾元就给你玩,搞一份口供出来。”

  “得令。”

  “至于胡文彰这边,我打算……”

  元晦细细向众人交代了明日的计划。

  “对了,爷,”傲血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元晦接过来在手里颠了颠,“五铢钱?”

  “不到五铢,撑死也就三株。”

  “哪来的?”

  “盛泽县城。”

  温挽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想起京郊上林苑,那夜她似乎跟一个人交过手,她深深看了元晦一眼。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傲血低声说。

  元晦捏着钱摩挲两下,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们不用等太久了。”

  夜色已深,众人和衣而卧,山洞里条件有限,一堆男人里边只有温挽一个女的,着实有些不方便。

  元晦将自己的外裳解下来铺在靠近火堆的地方,让温挽和衣躺在上面,自己则侧身睡在稍远的外侧,既挡风,也隔绝视线。

  “硬么?”元晦低声问她。

  温挽原本盯着山洞顶上一块乌漆黑漆的小石头发呆,闻言,想也不想便答道:“硬。”

  “哈哈。”

  两人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憋笑声,温挽这才发觉刚才的话多有歧义,臊得满脸通红。

  元晦轻咳了一下,身后的动静戛然而止。

  “傲血,披风拿来。”他头也不回朝身后喊道。

  傲血撇撇嘴,从身下抽出披风,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不用,”温挽轻声说,“我有你的足够了。”

  元晦不听,接过披风,将温挽从地上拉起来,又掀起自己外裳,将傲血的披风垫在底上,合上袍子,这才让温挽重新躺下。

  “睡吧。”元晦说。

  温挽枕着他的衣服,柔声说:“好。”

  元晦的外裳有甘松的香味,辛中带甜,清凉舒爽。温挽早就注意过他喜欢这种熏香,只是之前从未在意,今夜枕着香味入睡,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中甘松的味道早已被植入心底。

  夜半,下玄月高挂,淡如洒银的月光铺陈进山洞里,趁得周围空气凉薄了几分。

  篝火熄尽,温挽被冻醒,她睁眼望向睡在一旁的元晦,见他睡的并不安稳,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被冷汗浸透了。

  元晦平日里话不多,能说出口的,必定字字珠玑。这等深思熟虑后给出的答案,叫人猜不出真假,也踩不准喜怒。

  温挽起身,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指尖抚上他的眉心。

  半晌,俯身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元郎,念我。”

  温挽的呢喃低语潜入元晦梦境,在尸横遍野的无定河畔如挽歌一般安抚着逝去的灵魂。元晦早已习惯与那份煎熬相伴,甚至开始沉溺于痛苦以期借此保持清醒。可近来他曾在煎熬中寻到一丝甘甜,一如今夜,这使他沉睡不愿醒来。

  怀中之人渐渐安稳,温挽粲然一笑,好似打赢了一场仗,随后她奖赏一般俯身在元晦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再抬头时,见不知何时被惊醒的众人一个二个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满脸震惊。她倒也没在意,只伸出莹白食指抵到唇边,朝他们低低“嘘”了一声。

  众人心领神会,先后转身朝去另一边,当自己从未醒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