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毒发周期已经稳定了，每月两天避着点人就行，这个药丸你一天吃一颗，我加了蜂蜜，”周菀说着自己闻了闻手心那颗棕褐色的小药丸，糖豆似的扔进嘴里嘎嘣嚼，十分认真地点评，“我的手艺果然是很好。”
云无心看着她吃药丸脸色缓缓扭曲，这破菀真不是人，把毒药当糖豆吃。
“敢问，这里面，都有什么？”云无心虽然猜到几分，但还想死个明白。
周菀睁着无辜的眼睛：“你真想知道？”
云无心想了一下，捂着嘴干呕了一下：“算了不想。”
周菀撇撇嘴，觉得云无心身为医者，缺乏应有的职业道德，竟然会因为吃点蜈蚣蝎子就犯恶心，真是矫情。
“这药对身体是否会有别的负面影响？”宋凌从门口走进来，问道。
云无心本来瘫得跟个猫饼似的，闻言火速坐正，侧过身去，假装看药丸，只留给宋凌一个孤独的背影。
周菀皱眉：“武安侯你是在怀疑我的手艺吗？”
宋凌摆摆手：“不敢。”
周菀傲然道：“以毒攻毒，与毒共生，本就是我周家祖传的手艺，只不过世人多有偏见罢了，其实不仅对身体没有负面影响，还能百病不侵。”
宋凌无语片刻，指了指云无心：“我看他好像不太愿意吃。”
云无心一把拿过周菀手里的药瓶，倒出一颗就吞了下去。
“谁说我不愿意吃，”云无心牙齿咬得嘎吱响，“嘎嘣脆，鸡肉味，你想吃还吃不着！”
宋凌：……
我不想吃，谢谢。
周菀问道：“这个解蛊方法虽然特殊，但的确有效，我听闻岭南冯家老太君也中蛊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岭南为她解蛊？我还需要一些病例经验参考，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记录。”
“刚收到红隼传信，冯老太君会去京城，回头你到京城为她医治便可。”
周菀高兴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随即她又有些惋惜道：“可惜你已经治好了，其实你的体质是最特殊的，也是最有参考意义的……”
“周、菀！”云无心咬牙切齿。
周菀“噢”了一声，改口道：“不过幸好你能得上师医治，我这法子只适合没有内力的普通人，若是你的话，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你的体质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想要练武却是不行的。”
宋凌无语，这位周太医沉迷医道，时常有惊人之言，他倒也不会觉得被冒犯到，但是……也确实挺难接话的。
云无心捂着额头，莫名有种丢脸的感觉：“周大菀，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儿去，奉山坞那几十号人的毒还没拔干净呢！”
周菀想了想：“有道理，我去试药了。”
说完开开心心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云无心快把手里那药瓶子盯出个洞来了，指望宋凌会识趣自己离开，却没想到这混蛋玩意儿慢吞吞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好看吗？”周菀走了，宋凌语气冷了下来。
云无心冷笑硬扛：“比你好看。”
宋凌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不可能，小王爷说我是最好看的。”
云无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你他妈要脸不要？”
宋凌老神在在往后一靠：“都说了最好看了，怎么能不要？”
云无心五官都要碎掉了：“你谁啊靠？我兄弟必不可能这么无耻！”
宋凌冷笑：“兄弟？王八蛋才是你兄弟。”
云无心：……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来着？
云无心心虚地别开眼，一时又陷入沉默。
宋凌悠悠道：“我觉得，你总该道个歉才是。”
云无心红着眼睛瞪他：“道什么歉？！老子拿命还给你了！老子道过歉了！”
宋凌伸出手指，挨个儿数：“在岭南你乱吃东西我揍过你了，暂且就算过了，之后你不告而别，一个人跑来找败寇，这得算一个，”他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再之后你又乱吃东西，周太医还说你不肯吃药，这也得算一个。”
宋凌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比了个二：“综上，你还差我两个道歉。”
云无心气得跳起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姓宋的你是不是有病？！”
宋凌也站起来，他个子比云无心高，站起来瞬间就把云无心的气势压了下去：“没病，连武功都恢复了，现在保守估计能揍一百个你。”
“你来！来啊！”云无心梗着脖子，“老子毒不死你！我呸！我警告你啊，别靠近我！你敢靠近一步，我就吐口水毒死你！啊呸呸！”
宋凌终于变了脸色：“你他妈什么毛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我靠你离我远点，妈的，别靠近我！你滚啊！老子是有对象的男人！你他妈走开！”
云无心步步紧逼，宋凌愣是被他逼得节节后退，退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云无心叉腰狂笑：“想要老子道歉！你做梦吧宋安之！”
墙角，周菀和冯楚英凑在一处嗑瓜子。
周菀疑惑道：“我是不是该去给他俩看看脑子？”
冯楚英瓜子磕得飞起：“不用，男人蠢起来都这样，这是绝症，谁也治不了。”
周菀沉思了一下，心想冯楚英毕竟当过几年男人，她说的肯定是对的。
“不过，他这样与毒共生，真的没有影响吗？”冯楚英也想问这个问题。
周菀忽然一拍手：“哎呀，我给忘了，他以后不能与女子随意亲近，他倒是没事，就是对方可能会有事。”
冯楚英：“……这也能忘？”
周菀振振有词：“我以为他和我一样，一辈子都不打算婚嫁来着。”
冯楚英：“……那……就没别的办法了？”
周菀想了想，含糊道：“我……我再看看，或许能再控制一下毒素。”
见她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冯楚英脸色也有些古怪起来。
不过小王爷多精啊，张口就来：“假如他的妻子也与他一样百毒不侵，是不是就没关系？”
周菀想也不想地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可能成亲的，我还要把周家医术发扬光——”
她话没说完就知道上套了。
冯楚英两眼望天：“我倒是也没说是你……”
周菀生气了，她就讨厌这些心眼儿多的人！
烦人！
奉山坞的人被程叔的人联系了西京城府尹，安置在城中一处空宅之中，西京城的锋镝驿接到消息之后，日夜派人盯着，一时倒是没什么动静。
小琀自打眼睁睁看着无妄圆寂，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但大约是如今婉莹和尺玉各怀心思，自顾不暇，竟然也不再管他，他便时常跑到宋珩几人的住处，一言不发地跟着宋珩。
等到周菀为奉山坞众人拔毒完毕，宋凌又亲自去了一趟锋镝驿，将奉山坞的事情全权交给他们处理，西京城的事情便都算了了。
最后的行程是把无妄的骨灰和舍利送到承平公主的墓中与她合葬，临走那日，却发现小琀像个小尾巴一样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出乎意料，婉莹公主竟然也没有阻拦。
婉莹公主如今大势已去，尺玉既然早有夺权之心，暗中的布置必然只多不少，婉莹公主枯守西京道，如今上师圆寂，她唯一还能依仗的，便只有手中的各地势力网，但这些网与她之间并不是完全的从属关系，她对他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合作，而非驱使，再加上宋琮以成商会为线头，扯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势力，一一清缴之下，如今整个败寇组织，还没被查出来的，都忙不迭地选择了蛰伏。
宋凌先去了西京道界碑，给立在界碑旁的关山恭恭敬敬磕了头，云无心站在最后，只他一个没有下跪。
云无心的目光落在宋凌的背影上，西京道粗粝的风一吹，他便红了眼睛。
关山和宋凌之间的感情，他曾经疯了一样地嫉妒过，可到如今再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可笑。
关山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他的诞生，只源于一个女人的狂妄嫉妒心，关山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个颓靡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的普通人罢了。
一个与他一样，有着嫉妒心、阴暗面，但同时又放不下兄弟情义、家国情怀的普通人。
说到底，都是凡人。
有人生来纯粹，便有人生来矛盾。
每个人走的，都是自己所要修行的道。
离开的时候，小琀突然道：“他是神？”
他指的是关山。
宋珩笑了一下：“对，他是神，他是守护界碑的神。”
小琀眼睛亮亮的：“我也是神。”
“你也喜欢被人拜吗？”
小琀用力点头。
他喜欢给人治病，喜欢治完病后被人当成神一样崇拜。
宋珩拍了拍他的头：“那你还要学很多本事，才能成为真正的神。”
小琀似懂非懂地点头，乖乖牵住宋珩的手跟着往前走。
去承平公主墓前，他们特地去了一趟周家老宅，采了鲜花。
祭拜完毕，几人自觉下了山，只留下宋凌和冯楚英两人。
承平公主的墓穴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封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在外面是关山背上来的山西黑曜石的巨大石碑。
宋凌绕到石碑后面，寻了个好发力的角度，低喝一声，便将巨石挪开了足够一人进出的洞口。
他伸手拉住冯楚英的手：“走，咱们送父亲进去。”
•
汴京。
靖海王世子尚未正式觐见过皇帝，岭南权柄尚未划分清楚，竟然就病逝了，朝野上下被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给全震懵了。
他们三五成群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坐山观火的，到底图个什么？
有人心想，莫不是这小皇帝釜底抽薪，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
也有人心想，这该不会是冯家的什么圈套，想要借此挥兵北上，打着为世子讨个公道的幌子进京造反？
更让人着急的是，这帮朝臣根本见不着小皇帝本人，奏章雪片一样飘进避暑的行宫，可除了几个油盐不进阴阳怪气的大太监，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
更别说那几个大太监还是见了鬼的武艺高强，有武将带着亲兵想要强闯，结果拢共两个大太监，其中一个没出手，另一个三两下把亲兵胳膊全卸了丢出门去，岭南冯家谋没谋反不知道，那武将差点就被大太监扣个谋反的帽子。
如此朝臣们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暗地里让各家的眼线从岭南打探消息，发现冯家竟然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在按照规矩办丧仪。
这就更令人迷惑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已经到了九月初，终于捱到皇帝避暑回京，汴京卯时的钟声刚响，乾圣殿外已经站满了朝臣。
宋琮揣着手，与几个月前毫无二致，目光冷飕飕地从各人身上瞟过，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丝冷笑来。
………………
快结束了快结束了终于快结束了啊啊啊感觉写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