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西风醉>第七十三章 心有妄念,便难免俗气•

  一直到宋凌喘着粗气退开半步,冯楚英都没有回过神来,属于男性的醇冽气息将她严严实实的笼罩,一呼一吸之间,都仿佛变得更加亲密一分。

  宋凌低头看她,看她垂着眼,长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颤动不止,久久都没有睁开,他没忍住,又低头在她挺直的鼻尖上碰了碰,胸腔里却涨潮一般涌起难言的酸涩情绪来。

  小王爷平日里不好化妆,为了外貌上更接近男性,还会用浅淡的脂粉将唇色遮盖得淡一些,因而看起来总有些冷冷的。

  可这会儿不同,因为刚刚被他肆意地欺负过,唇色鲜艳如花瓣,脸上薄薄一层脂粉挡不住她羞红的肌肤,透出好看的粉色,宋凌没忍住,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再次用力吻了下去。

  冯楚英被他突如其来的侵略感给吓住了,下意识便想后退,可宋凌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挣扎了两下,觉出宋凌情绪不对,便也失了反抗之心。

  一吻毕,宋凌微微垂着头,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良久都没有说话。

  冯楚英一只手从他背后绕过去,在他头上拍了拍:“在想什么?”

  宋凌的声音有点哑:“……在想一些很过分的事情。”

  “比如呢?”

  “想把门关上,想把你锁在这里,”宋凌呼吸不稳,喉间似有哽意,“想让你只看得见我一个人,我活着你陪我,我死了你也要陪我……”

  冯楚英蓦地一僵,脖颈间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温度。

  “对不起……”宋凌又匆匆道歉,“我就是、就是舍不得死了……”

  “你不会死,云无心和周太医一定会救你。”她语气坚定,不知道是在对宋凌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嗯,我知道,”宋凌压了压情绪,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没了泪意,刚才片刻的情绪失控好像没有发生过,“你呢?你在想什么?”

  小王爷含笑看他:“在想一些很俗气的事情。”

  “比如呢?”

  “想我以后没了冯家女的身份,还配不配得上武安侯夫人的位置,”她伸手抚过他好看的眉眼,“想我如果真的不能生孩子,该怎么办?”

  宋凌皱了皱眉,伸手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又凑到唇边亲了亲,低声道:“我以为,雪胎梅骨的小王爷,应该不会考虑这些俗气的问题才对。”

  冯楚英便笑:“心有妄念,便难免俗气。”

  她主动踮起脚,在宋凌唇角碰了一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妄念。”

  武安侯:……

  溃不成军。

  •

  乾圣殿外。

  前身叫文德殿,走的是含蓄中庸的路子,小皇帝宋琮改年号之后,连这大殿的名字也改了,“乾圣”二字张牙舞爪,昭昭野心毫不掩饰。

  但今日却不寻常。

  几个时辰前,左仆射连同御史台再次上书,言明东南水师乃国之重器,冯氏一族嫡脉只余一名坐着轮椅的及冠少年,朝廷给予二十年的宽仁已经足够,更何况,冯老太君年事已高,让她执掌军权,实在可笑,如今便应该收拢军权,派遣合适的军政官员前往管辖,从此之后冯氏只享食邑,不再参与岭南任何管辖。

  宋琮不置可否,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如今镇西军由程将军统领,戍守西京道两年来,并无出过任何差错,如果我没有记错,程将军与冯老太君是同年的,你们为什么不觉得程将军年事已高?”

  镇西军前身便是宋凌的征西军,收复西京道之后,宋琮重新编制,改名镇西军,由陇西将门之后程子耒统领,镇守在西京道。

  这程子耒是如今陇西程家的家主,现已年过花甲,和冯老太君同龄,算算月份还要大上几个月。

  御史台几个有名的头铁选手罕见地全部附和着左仆射说话,话最多的御史中丞冲锋在前:“程将军世代将门,一生征战无数,战功累累,如今老当益壮,冯家老太君如何与他相提并论?”

  宋琮道:“我记得当年决定征西的时候,邀请程将军来宫里吃了顿饭,一顿饭跑了八趟茅房。”

  御史大夫道:“陛下,程将军带兵向来是走的稳妥路线,当年他的确是行为不当,但后来西京道大战之时,西夏试图趁虚而入,程将军夙夜不寐,连夜追击,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拿程将军说事,怕是不妥。”

  “嗯,那你们拿冯老太君的年纪说事就妥了?”

  “女子岂能与男子相比?冯老太君统领岭南水师,不过是依仗着冯老将军和靖海王的余荫威望罢了!”

  另一人道:“岭南荒蛮,枉顾尊卑,牝鸡岂能司晨?如今天下大安,自然由不得冯家乱来。”

  小皇帝嗤笑一声,叫了声“江柏”,然后想起来自己这位技能娴熟的专用捧哏今日被他打发去接宋凌了。

  烦,我也想去接我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一群死老头儿胡咧咧?

  小皇帝心里怒气愈甚,脸上的笑容就越大。

  底下左仆射人老成精,不动声色地住了嘴。

  其实底下倒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武将一系不同于文官,对于冯老太君能够镇守东南水师二十年、并将帝国的东南海岸线守得如同铁桶一般的事实,他们不认为是全靠着先人余荫。

  毕竟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尚可相轻,武人的心思却要单纯得多,实力决定一切,不行就是不行。

  冯家女人不可小觑。

  但话又说回来,岭南水师若是能收归朝廷,那对于武将一系也是绝好的消息,他们也不好明着反对文官这些故意贬低冯家女人的话,只象征性地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便不了了之。

  小皇帝看得生气,冷笑一声:“看看你们一个个,端起碗吃肉,筷子都没放下就开始骂娘了。”

  众臣脸皮极厚,也都习惯了小皇帝想来粗野的用词,最多事后趁着皇帝心情好,弹劾一下皇帝礼仪不端云云。

  御史大夫今日是铁了心要皇帝表态,遂硬着头皮道:“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朝如今百废待兴,该有的伦理纲常自然也应回归正轨,更何况,俗话说慈不掌兵,女子心肠大多柔软慈悲,又易感情用事,唯有深居内宅,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小皇帝阴恻恻地盯着头发花白的御使大夫片刻,忽然笑道:“御史大夫说得极对。”

  长久以来跟阴晴不定的小皇帝作斗争的经验让御使大夫神情一僵,心里立刻升腾起警戒之意。

  众人都知道,小皇帝逆着你的话说不可怕,一旦顺着你的话说,那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而当小皇帝开始夸你了,那就完犊子了,他肯定憋了坏等着往你头上扣。

  果不其然,小皇帝摸着下巴笑道:“你们也这么认为?”

  御史中丞作为御史大夫的第一狗腿,不得不硬着头皮跪下附和,另外几个私下达成共识的文官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小皇帝挨个儿点了点人头,赞许道:“不错。”

  然后目标明确地看向御使大夫:“御使大夫今年五十有八了吧?”

  “是,不敢劳烦陛下记得老臣岁数。”

  “你夫人与你是年少夫妻,想来年纪差不多大吧?”

  “老妻比臣小两岁,今年五十有六了。”

  小皇帝点点头:“都这把年纪了,想来也生不出孩子了。”

  御使大夫:“……啊?臣、臣……”

  小皇帝摆摆手打断他:“儿子女儿也都成年了吧?”

  御使大夫:“是、是的。”

  小皇帝一拍手:“我观御使大夫,学识广博,可为天下师,想来也不用您夫人在身边日夜督促砥砺,所以我想,老夫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既没有生儿育女的重任,也没了相夫教子的职责,在贵府已然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吧?”

  御使大夫:“啊?这、这、老臣——”

  小皇帝拍拍胸脯:“但是朕,你们也是知道的,就是宅心仁厚,这样吧,来人,”

  旁边掌事大太监上前半步。

  “去,这几位老大人家中情况想来也与御使大夫相仿,差人去他们府上,把诸位夫人都请过来,记住了,只要五十岁以上的,就说,朕见不得她们失去人生价值,有份好差事送给她们。”

  小皇帝“嘿嘿”一笑,继续道:“记好了啊,年轻的就别请了,年轻的可还承担着生儿育女的责任呢!”

  底下乱做一团,掌事太监已经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左仆射是个老光棍,老妻早几年就去世了,这会儿也实在看不下去了,疾呼道:“皇上!自古女子不可入朝堂,您这么做,实在荒唐!”

  小皇帝摆摆手:“都是些老夫人,自古还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呢,我请诸位长辈来宫中一叙有何不妥?来来来,诸位爱卿也争辩了一早上了,想来都饿了,已经是午膳时间,各位去偏殿稍作消息,用一下午膳,等晚些时候诸位老夫人到了,咱们再继续。”

  说罢拔腿就走,底下人唉声叹气地被请进了偏殿,嘴里还嘀咕着“荒唐!实在荒唐!”

  午膳送上来,一人一个黑馒头,入口粗粝,难以下咽,可皇帝赐的午膳,没人敢不吃,一个个噎得眼泪汪汪,苦不堪言。

  午后,七八位老夫人忐忑不安地被请了过来,好歹小皇帝还给诸位大人留了些脸面,没有直接请上朝堂,而是送到了一墙之隔的偏殿。

  “几位老夫人如今已经到了,既然按照各位大人的意思,这几位老夫人身为女性,已然便失了价值,朕于心不忍,想给她们在宫中谋个差使,诸位意下如何?”

  底下死寂一片,谁都知道皇帝行事荒诞,这次把事情搞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一时间,聪明的都不太敢轻易开口。

  御史台自古盛产愣头青,那御史中丞这会儿气得脸红脖子粗,既是为了打破僵局,也是为了向上峰表忠心,便斥道:“陛下此举实在荒唐!圣人云,君君臣臣,耿直谏言乃为臣之责,宽容佑下乃为君之义,如今陛下却拿臣子家人作伐,辱没大臣,谋求臣子之妻,实在荒唐!荒唐!”

  小皇帝闻言“刷”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怒不可遏道:“你再说一遍?!”

  御史中丞被吓得差点摔个屁股墩儿,刚要咬牙再说一遍,只听皇帝尖声道:“朕谋求臣子之妻?朕这么年轻貌美的,我还需要谋求臣子之妻?谁谋求谁?谁占谁的便宜?就隔壁那群?啊?朕的皇祖母要是还活着,也不比她们大几岁!!朕让她们进宫办差,有什么不对吗?”

  听皇帝夸自己“年轻貌美”,几个事不关己的武官站在边缘捂着嘴闷笑,文官们个个如丧考妣,在心里再一次刷新了对小皇帝喜怒无常之下限的认定。

  皇帝还在破口大骂,骂了一会儿不过瘾,干脆走下台阶,挨个儿指着鼻子骂。

  他也不骂别的,就揪住说他“谋求臣妻”那句,往死里挤兑,其用词之粗鄙,思维之恣肆,令人叹为观止。

  御使大夫人老成精,实在扛不住小皇帝这一通喷,勉强另辟蹊径,道:“求皇上可怜老臣和妻子,老臣家中儿女众多,虽说厉行节俭,但仆役丫鬟也有二三十口人,家中一应用度,全赖老妻掌管中馈,这宫中职务,老妻实在是无力担任。”

  皇帝闻言好歹不再骂人了,阴森一笑:“掌管中馈?”

  他手一指:“沈大人!”

  胖胖的户部尚书沈大人像个团子一样跪下来:“臣在。”

  “你执掌全国税收,想来对着财务运转之事相当熟悉,手底下能够执掌财银的能人也不少吧?”

  “陛下明鉴,全赖皇恩浩荡,如今户部人才济济。”

  沈大人虽然是文官,但他是商人出身,文官一系的人都看不起他,他也不大在意,不打交道就不打,反正他是皇帝从民间愣给拔擢上来的,只需要对皇帝一个人负责便好。

  众位文官这会儿才发现,文官堆里还有个自始至终看戏的玩意儿,个个气得怒发冲冠。

  皇帝道:“这些老大人家中中馈无人掌管,你便辛苦一下,拨几个能人去帮忙,诸位大人也说了,女子无才,不可与男子相提并论,想来这执掌中馈的事,男子也应比女子更加得心应手才对。”

  沈大人:“臣遵旨!臣这就回去遴选人才,绝不辜负陛下所托,一定把诸位大人的后宅打理得妥妥当当。”

  文官鼻子都气歪了。

  呸!个死马屁精!

  这么一闹,众人都快忘了最开始是因为什么争执起来的,到底还是左仆射识趣,长叹一声,知道今日这一遭想来必然还是无功而返了,乖乖认了怂,找了台阶下,又说了冯老太君一通好话,皇帝这才松了口,让太监去吧各位老夫人送回去。

  等到下朝,已然是金乌西沉,诸位老大人又饿又渴,累得头晕脚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叫苦,感恩戴德地相互搀扶着出了乾圣殿,望着殿外的广阔天空竟有片刻恍惚,不知道这一日苦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唯有左仆射走在最后,似是知道皇帝还有话讲。

  果不其然,待得殿中只余下他一人之时,小皇帝站在空荡荡的殿内冷笑一声,低低道:“借口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一群蠢货。”

  左仆射浑身一凛,磕头离去。

  殿内昏暗,灯还没有点上,小皇帝站在门口,门外的天光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负手而立,怔怔望着远方出神。

  天都快黑了,江柏他应该……

  接到哥哥了吧?

  …………

  宋凌:生孩子?传宗接代?我爹是和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琮:朕这么年轻貌美,宅心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