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西风醉>第七十二章 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宋琮今日忙着,宋凌便没有进宫,一进城直奔自己的武安侯府,理所当然把小王爷也带回了家,周太医半途便下了车,说她去城外只是为了获得第一手的诊断资料,现在要回家工作了。

  江柏跟着进了武安侯府,看样子暂时不打算走。

  宋凌寻思着自己好不容易把小王爷拐回了自己家,不得好好表现啊,怎么这位侍卫亲军头子死乞白赖地在这发光发热呢?

  “你怎么还不回去?”宋凌压低声音试图赶人。

  江柏揣着手:“回去干嘛啊?你那个弟弟今天指不定搞什么幺蛾子呢,不知道又把几个老大臣气哭了,我难不成还要回去帮他搭把手?那也太欺负那些老人家了吧?”

  “他又干嘛了?”宋凌皱了皱眉,自打迁都之后,这小皇帝行事就越发乖张,武安侯退居幕后,但作为武官一系的定海神针,时不时便有官员被皇帝欺负狠了哭着喊着跑到武安侯府来卖惨。

  江柏老神在在地掀了掀眼皮,小声道:“不知道,最近他们一直在逼逼叨叨地质疑冯老太君掌东南水师兵权的事情,我出宫的时候刚好见到几个老大臣的夫人被宣进了宫,哭哭啼啼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质疑冯老太君?”宋凌眸光一冷,“他们也配?”

  江柏望天:“是啊!这才太平了几天,一个个就飘得找不着北了。”

  “那他什么态度?”

  “不知道,谁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啊!我问也不合适,要不然你自己去问问得了。”江柏长吁短叹,一想到喜怒无常的小皇帝就头疼。

  宋凌“嗯”了一声,就把他打发走了。

  武安侯府里没几个人,算算比靖海王府里人还少,既没有亭台景致也没有花鸟鱼虫,到处光秃秃的,干净是真干净,简陋也是真简陋。

  “这是当年神宗皇帝为我娘特地修建的公主府,我娘住我太姥爷家,这地方就一直空着,也就后院练功场能派上点用场,南迁之后,这里荒芜了二十年,前年回来,皇帝要给我赐宅子,我想了想,就把这里要回来了。”

  宋凌笑着对冯楚英解释,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有点懒,什么都没弄,你想添置什么就看着添,怎么都行。”

  冯楚英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宋傻子这幅完全把她当女主人的态度,着实令人有些吃不消。

  “东西交给下人收拾,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凌忽然高兴起来,推着冯楚英的轮椅不由分说便往里走。

  穿过前厅,从一个长长的回廊过去,后院好歹有几处聊胜于无的石头假山和小水池,绕过假山,有一间兵器室,里头琳琅满目地收集了各种武器。

  “这一排枪是我和我娘用过的,我太姥爷那杆被小皇帝要走供奉在凌烟阁里了,我娘用的最多的那把在西京道战场遗失了一直没找到,后面这些,是牺牲的家将亲兵们的武器,他们都在西京道。”

  冯楚英挨个儿看过去,这些刀枪剑戟都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好些都生了锈痕,她凑近了看才发现,不是锈痕,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一屋子凶器血气冲天,也不知道刃下斩杀过多少来犯之敌。

  见她盯着不动了,宋凌道:“这把就是我在西京道用的,回来发现韧口都卷了,我也没什么武器情结嘛,这玩意儿就算修回来也不好用了,就干脆没管它。”

  冯楚英伸手摸了摸那杆枪,通身都是精钢打造,枪身打造的时候吹上了铁粉,做成了磨砂效果,能起到防滑的作用。

  她伸手掂了掂,足有七八十斤,不由得再一次意识到曾经的宋凌到底是如何的强悍。

  触碰着这杆凶器,她仿佛离曾经那个一身悍厉的少年将军更近了一些,然后又禁不住想,面对如今这个时不时虚弱到连骑马都要控制时间的身子,他的心里,真的不恨吗?

  他好像一点都不恨云无心,甚至不恨任何一个可能想要他死的人。

  宋凌却想不到她心里这些复杂的情绪,兴冲冲地走到最里面,把一个剑座扭了扭,嘎吱嘎吱几声,里面的博物架竟然转了过去,露出一个通向地下室的入口。

  “往下是台阶,要不我——”

  宋凌想说“要不我抱你”,然而话没说出口冯楚英已经站了起来。

  “小心点,我先下去点灯。”他摸了摸鼻子,拿了盏灯走在前头。

  地下室不太大,放置了一些生活用品,推开里面的一扇门,冯楚英吓了一跳,继而捂额长叹。

  无他,那是个金丝楠木的棺材。

  很气派,很华丽,很——黑历史。

  当初冯楚英瞎编的话本子里,就有这具传说中的棺材,按照话本子的剧情,这棺材里躺的就是她——为爱献身冯氏女楚英本人。

  宋凌见冯楚英这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现在不好意思啦?编排我的时候怎么那么顺口的?”他点燃棺材前的灯盏,一灯如豆,照亮了本该刻上墓主人名字的空白牌位。

  冯楚英没忍住:“我说——京城驿站条件怎么样?要不我搬过去住?”

  宋凌狂笑:“那可不行,都进我家门了,还想出去,没门!”

  “那你——”冯楚英捂着脸呜呜咽咽,“为什么一进门就要带我来看我的黑历史啊?宋安之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宋凌道:“这不仅是你的黑历史呀,这也是我的黑历史,多有纪念意义!”

  冯楚英:……

  我去你的纪念意义。

  她臊得脸色发红,还好底下光线暗,也看不太清,好歹留了几分脸面,冯楚英心想就这种骚操作的狗男人,头一回带姑娘回家,就把姑娘黑历史给抖搂出来了,这也能找到媳妇?

  必不可能!

  心里还没骂完,手里就被塞了支笔。

  “干嘛?”她气死了,宋安之的脑回路太气人了。

  “这这这,快点写上,”宋凌拿袖子擦了擦棺材前头的空白牌位。

  “哈?写什么?”冯楚英震惊道。

  “写,”宋凌抿抿唇,不知道是不是冯楚英眼花了,竟然看见他脸红到了脖子根,“爱妻冯氏楚英之灵位。”

  冯楚英:……

  笔一扔不干了。

  怎么的,进京头一件事,是把自己写的话本子里胡咧咧的玩意儿变成现实啊?

  写完了放这回头还给听话本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来参观佐证不成?

  冯楚英觉得自己现在真想躺进这个棺材里缓缓去世一下。

  武安侯宋安之,你可以的。

  “写一下嘛,万一回头真有人较真呢。”宋安之捡起笔振振有词,“你写完我给你看个宝贝。”

  你的小王爷正在向你投以死亡凝视。

  也是被气昏了头,冯楚英怒道:“你妻子的牌位,你自己不写凭什么让我写?”

  武安侯理直气壮:“我写不吉利!”

  冯楚英难以置信:“我写难道就吉利了?!”

  “对啊,哪有人自己写自己的,所以肯定是假的,我妻子当然长命百岁!”

  他眼睛里映着烛火,亮晶晶地看着眼前人,说到“妻子”两个字似乎还有点害臊地眨了眨眼。

  冯楚英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鬼迷了心窍了,脑子里养了条傻狗了。

  她真的自己执笔一笔一画地写完了那几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动笔的字儿。

  写完就扭过头不想再看第二眼。

  宋凌乐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还夸了句:“你写的字真好看。”

  冯楚英:……

  早晚被你气死。

  宋凌又跑到棺材旁边,棺材没钉死,宋凌推开半边,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出来个东西。

  “快看。”

  “这是什——”

  冯楚英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的庚帖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真是巧合,我当初是先准备的棺材,再决定退婚的,准备棺材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觉得,到死都是一个人,也太凄凉了一些,就翻出了当年的庚帖和婚书,一并放了进去。后来退婚的时候,我把这事儿给忘了,翻遍了家里都没找到你的庚帖,就只送了一封信。”

  宋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了,在容城也忘了问你,我的庚帖呢?”

  小王爷:……

  恼羞成怒的情绪逐渐失控。

  宋凌:“……嗯?”

  小王爷决定破罐破摔:“在我衣冠冢里,当时我也脑子一抽,心想我这身份到死都是一个人,也未免太凄凉了一些,而且我身份这辈子都见不得光了,你这庚帖想来也派不上用场了,就顺手扔进去了。”

  宋凌:“那咱们是不是还算——”

  小王爷一眯眼:“嗯?”

  宋凌小声道:“心有灵犀。”

  小王爷:……

  也不过就愣了片刻,宋凌已经借着光线昏暗大着胆子贴近了过来。

  冯楚英愣住,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腰间被扣上了一双手。

  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被烫得发慌。

  四目相对,各自眼里的情绪翻滚不休。

  冯楚英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衣摆。

  这里不见天日、连鬼神都管不着。

  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在这里公开,所有羞于见光的心思都可以在这里坦诚相待。

  他们曾经错过了那么久,却又不约而同地在决定赴死的那一刻把对方作为仅有的陪伴。

  踽踽独行,向死而生。

  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唇齿相依,便如同他和她的人生。

  ………………

  我寻思着宋憨憨这个操作,大约就等同于你把喜欢的姑娘带回家,兴冲冲给人看她小时候尿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