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三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

  江逸云匆匆赶路,离城门尚有二里之遥,突然听到一人冷冷道:“江公子,请留步。”他循声扭头,看见三个人影远在几十丈开外,接连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当中一人白衫飘飘,黄净子脸,眉心一点朱砂痣,似乎正是出声之人。他打量着这人,从容道:“阁下如何称呼?”

  白衣人道:“敝人只是死神座前一介走卒,不劳相问。”江逸云淡淡道:“莫非死神出手之前都要有人先探探虚实?”白衣人傲然道:“倘若连我等这关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同死神一决高下?”

  江逸云道:“原来死神并非天马行空的独行客。”白衣人慢慢道:“死神乃冥界之王,王者身边岂能没有仆从伺候?”江逸云笑道:“原来如此。”

  正说着,那白衣人已退后几步,另外两人逼上前来。其中一人身穿青色缎袍,面部凹陷,长着一个分外显眼的大红鼻子,活像一只红绒球,此人手持长枪,枪长八尺。另一人额头突出,下颌奇长,长得倒像只猿猴,手握钢刀,刀如燕尾。

  江逸云微微皱眉,暗自揣度两人的来历。此时枪挑梨花,朵朵大如银盘,哧的一声向他咽喉刺到。他身体向右微倾,长枪贴着他的胸膛刷的刺过,燕尾刀同时自他下盘反撩上来,此人刀法诡奇,专走偏锋,出手部位均在膝盖以上,小腹以下,用的全是指力。江逸云身子从刀锋上掠了出去。在两人身形交错之机,对方右手的刀突然换到左手,乘势自胁下反刺出来——江逸云与他擦肩而过,正好把整个后背暴露在他面前。此人立即挥刀猛刺,变招与出手几乎只是一个动作,动作怪得出奇,也快得惊人。他料定这一刀决不会失手,哪怕江逸云轻功独步天下,也绝不可能快过这一刀。

  那持枪者也趁机发难,长枪虚下横撞,挑头冲打,手腕闪动,长枪狠狠朝江逸云背心刺落,这一招把长枪的威猛浑厚、沉实凝重发挥得淋漓尽致,出手之辛辣,更在那个使刀者之上。

  江逸云背后一刀一枪,成天地交泰之势,出手均是要命的狠招,几乎无路可退。但见他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转——谁都以为他想冒险一试,凭轻功避险。

  这两人岂容他闪躲,枪若银蛇,刀如闪电,以无懈可击之势直贯江逸云后心。哪知他突然整个人转了过来。两人不期一怔,手上顿时慢了一忽。这一慢,时机稍纵即逝,只听叮的一声,刀枪交击,长枪立即如同一条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登时软了下去,劲力全消;燕尾刀亦被长枪击散势头,持刀人只觉虎口欲裂,燕尾刀险些脱手而出。但两人虽惊不乱,应变神速,手腕一振,刀光枪影,犹如云雾罩山,进招锐利,朝江逸云咽喉穿刺。

  江逸云没料到这两人变招如此迅速,身形暴退。两人招式用老,又发起一轮急攻。持枪者招式一变而为“寒塘鹤影”,极尽钩、挂、剪、挫、拉、进、封、提、劈、剁、扎、推之能事,穿指摆袖,梨花摆头,虚实相依,奇正变幻,神出鬼没,将江逸云全身封锁。武林中以打枪为兵器者不在少数,但数十年来并无一人能凭借枪法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更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揉和大枪的十余种妙诀,将一杆长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江逸云不由暗暗称奇。

  持枪者一枪出手,立即封锁江逸云所有退路,长枪挥舞,忽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分击江逸云“横骨”、“太赫”、“少海”、“乳根”、“期门”、“伏兔”等十二处大穴。

  持刀者身随刀转,刀锋向江逸云前胸划下。刀风扫过,江逸云顿觉中轴一线上冷气彻骨,倘若闪躲不及,势必被此人一刀开膛破肚。他肩头旋动,上身向右转,持刀者急锐的刀锋沿着他胸膛划过,劈了个空,等他发觉招式用老,急于变招之际,为时已晚。呛然一声,江逸云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弹,他虎口震荡,半边身子发了麻,掌中燕尾刀再也把握不住,青碧的一溜刀光闪电般投入持枪者挑起的银涛雪浪也似的冷光之中。虽只轻轻一弹,江逸云却已贯注七成内力,燕尾刀去势如飞流直下,不可遏抑,青光在冷光中一闪,便直贯持枪者面门。他大惊之下,急忙举枪封挡。刀刃击在铁枪上,豁了一个大口,铁枪则断作两截。他兵器已毁,勃然大怒,厉喝一声,两截断枪带着凌厉的狂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朝江逸云劈了过来。

  江逸云淡淡瞧着他出手,一动不动。

  忽然间,寒光一闪,惊叫声起,两道黑影冲天飞起,“夺”的一声同时射入数十丈外的岩石之中。持枪者一张脸痛得变了形,两滴鲜血从手腕上滴了下来。再看江逸云,仍然原地不动,手中却多了一柄燕尾刀,刀尖上挂着一串血珠。持刀者抢前几步,抓起持枪者双手,只见腕间一点血痕,不偏不倚,正在血脉右侧,倘若刀尖再偏半分,这两条手臂就算废了。这一刀出手,委实惊心动魄,不但迅疾绝伦,而且准得吓人。持枪者看着两只手腕,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江逸云顺手将燕尾刀掷回持刀者鞘中。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这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碧衣人,头戴鬼头面具,按住两人肩头的双手突然轻轻在他们脖颈上拂了拂,两人的头颅立即一左一右飞了出去,接着,两人的躯体轰然倒地,宛如山墙坍塌。江逸云心头一震,瞿然惊视。那碧衣人却冷哼一声,旋即飘然而去,轻功高得可惊可骇。江逸云皱眉沉吟,心道:“这人莫非就是真正的死神练孤舟?他在搞什么鬼?”

  碧衣人朝江逸云来时方向疾奔。约莫奔行三十余里,远远看见一座围着竹篱笆的农舍,灯火全熄,房顶的茅草轻轻拂动,屋前堆起高高的草垛,散发着微微的芳香。他放慢脚步,摘下面具,揣进怀里,露出一张英挺秀逸的脸庞。他越过篱笆,转到农舍和东面,透过窗子看见床上坐着一个华容婀娜、腰如约素的黑衣少女。她披着长发,微微侧着头,抱膝凝想。朦胧的月色映着她迷离妩媚的脸,令人怦然心跳。

  他悄悄欣赏了好一会,轻轻叩窗。兰儿惊问是谁。他推开窗子,笑了笑。她一怔,道:“楚更苹?你来做什么?”他从窗口跳进来,一直走到床前,闻到她身上芬芳甜美的气息,不免有些意乱情迷,他勉强控制住自己,轻声道:“你受伤了?”兰儿掩上散开的衣领,低头不语。

  楚更苹看着她,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兰儿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楚更苹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能耐——伤在哪?”兰儿咬了咬唇道:“腿上,差点就残废了……”

  楚更苹皱了皱眉,道:“江逸云怎么心肠如此歹毒,连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放过!”兰儿道:“怎么能怪人家,还不都是我自己淘气……他能帮我治伤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楚更苹不悦道:“他帮你治的伤?”兰儿道:“怎么了?”楚更苹道:“没怎么……那我更得瞧瞧,免得他粗枝大叶的,反而害了你……”

  兰儿蹙眉道:“你怎么这样说话?”楚更苹叹了口气,道:“我这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兰儿冷冷道:“是么?”楚更苹眼神变得极为奇怪,淡淡道:“怪了,你怎么这么护着他?”

  兰儿淡淡道:“你管得着么?”楚更苹心生妒意,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哪敢管你。”环顾四周,“这地方这么简陋,怎么住得了人——我带你走吧?”兰儿道:“我不走,我乐意在这里住着。”

  楚更苹道:“那可不行,这里太危险,你忘了那些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么?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你怎么招架得住?”

  兰儿咬着唇发了半天呆,喃喃道:“那好吧。”

  落剑无声。

  寒水碧的剑势飘忽不定,看似零碎寥落。谁也无法相信,这样的剑法可以杀人。他的每一剑都太像一些难以缀合的碎片,在花丛中闪动,等到江逸云想定睛细看,见到的却是光芒一片。他静静地继续看着,然而还是看不出一点门道。这剑法看似支离破碎,却可以让他想起旷野、深山、辽阔的沙漠、空旷而萧索的远郊和搏击长空的鹰隼……寒水碧的剑法,已不再是他能把握的了。

  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安然无损。寒水碧的剑术已臻极致,力道收发自如。

  江逸云凝神思忖,眉头微蹙。寒水碧舞了一回剑,笑道:“你在想什么?”江逸云道:“我在想怎么破解你这一手剑法。”寒水碧道:“想到了么?”江逸云道:“暂时没有。”寒水碧道:“你还是省点劲吧,你破解不了。”江逸云道:“那倒未必。”

  寒水碧举剑齐眉,透明的剑身,映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容,他明朗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慢慢道:“你可知我这剑法是用来对付谁的么?”江逸云凝视着剑锋后对方深邃的眼眸,道:“不知道。”寒水碧缓缓挥动长剑,流光飞舞,寒彻肌骨,道:“死神练孤舟。”

  江逸云道:“你并没有见过他。”寒水碧道:“可你见过。”话声未了,长剑突然刺向对方咽喉。江逸云悚然一惊,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但还是慢了半步,剑尖自他咽喉划过,激起他喉间一片寒栗。寒水碧这一剑看似激烈凌厉,出手却极轻,仅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可也足以惊动魂魄。他呆了半晌,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提防你。”

  寒水碧道:“我知道。”江逸云道:“你的剑术又精进了许多,方才那一剑本来足以取我的性命。”寒水碧笑了笑,道:“我知道。”江逸云摸了摸脖子上的白印,哑然失笑。寒水碧返剑入鞘,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笑了。”江逸云道:“难不成我要哭?”

  寒水碧看着他,慢慢道:“你真的决定送水墨芳去珠玑岛?”江逸云道:“是。”寒水碧笑道:“所以你要拖我下水?”江逸云道:“是。”寒水碧皱眉道:“我纳闷的是她为什么要找你,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江逸云道:“我也想不通。”

  寒水碧瞪了他半晌,道:“走吧,咱们去喝一杯。”

  正说着,侍女伊人飞奔而来,道:“公子,姑娘回来了!”江逸云大喜道:“她在哪?筱寒回来了么?”伊人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一位姓于的公子送她们回来的。”江逸云惊讶地看了寒水碧一眼,道:“姓于的公子?”伊人表情很怪异,道:“公子忘记了么,就是金陵的那位于公子。”

  江逸云讶然道:“于怜香?”寒水碧皱眉道:“这个狗东西,该不会看上筱寒了吧?”

  伊人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江逸云道:“他现在在哪?”伊人道:“走了,说改天再来拜访公子。”

  江逸云微微皱眉,半晌无语。

  伊人走后,寒水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怕他?”江逸云道:“我倒不是怕他,只不过他确实……”寒水碧道:“对付他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听他说话,一剑就把他刺穿了!”

  江逸云笑了笑道:“这倒是有效得很,不过就怕你对他好奇。在江湖中,论声名狼藉,如果于怜香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做坏蛋要做到尽人皆知,除非天才中的天才,异数中的异数。他或许有千般不好,却绝对是个风雅之人,毕竟此人聪明绝顶,博采众长,生平所学甚广,几乎是学无不会,凡学必精。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许有点危险,却很刺激。”

  欧阳梦天从苏雨蓉屋里出来时已经半夜,残月当空,街头空无一人。他慢悠悠地走着,仍在回味方才的缠mian悱侧,柔情缱绻。想到在他走后,她也许会用同样的热情去接待别的客人,他的眼里便掠过一丝阴影。他对美丽女人有种不可理喻的疯狂zhan有欲,他恨不得把所有委身于他的女人统统拴在他的身边。他喜欢苏雨蓉,但又不肯出钱把她们包下,而一厢情愿的把她们看作坚贞不二的良家妇女,希望她们为他守身如玉。

  风中忽然飘溢出一股浓烈的香气。这是种很特别的香气,热烈而又野性。欧阳梦天沉浸于温柔乡中十余年,还从未闻过如此狂野的芬芳,这香气诱人犯罪,令人发狂,一股热流已在他血液中蔓延开来。

  一辆华丽的香车疾驰而来。车上绿纱环垂,浓香四溢,隐约听得女子巧笑之声。马车自他身边掠过,窗口垂下一届红袖。馨烈的芳香,艳丽的红袖,这一切都让欧阳梦天色魂与授。他当即展动身形,一路追赶。哪怕这辆马车要将他引入地狱,只要能与车内女子见上一面,他死也甘愿。夜色苍茫,马车驶向幽深黑暗的林莽。也许那车中的女子,正是千年的狐怪,化身为艳丽的女子,到世间勾引轻薄好色的无行男子,引到阴暗的丛林,做她今夜的牙祭。

  清明苦雨,上坟之人寥寥无几。冷书琪坟前已长满凄迷如烟的野花。冷雪雯默默锄刈杂草,撒上鲜花纸钱,焚香抚琴。琴声一响,空山凝云,声振林木,中有无限悲苦,惊心动魄。

  华雨烟在一旁为她打伞,眉黛低垂,神色凄凉。

  幽兰露,如啼眼。冷雪雯怔怔出神,这时忽见两少年联袂而来,方巾长衫,煞是潇洒,然而眉竖目张,英气逼人。两人足不沾地,倏然而至,抱拳道:“在下归子宏、葛世灵,久闻万妙仙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不才,特来讨教!”

  冷雪雯淡淡道:“我心境欠佳,无意奉陪,二位见谅。”

  归子宏不快道:“我等远道而来,诚心讨教,冷仙子一句话就要把我们打发了么?”

  冷雪雯望着华雨烟一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抱琴而起,野旷风急,她衣袂飘拂,宛如要乘风而去。

  归子宏扬眉道:“今日冷仙子若不出手,只怕走不得。”

  华雨烟淡淡道:“两位执意如此,就由我来领教吧。”归子宏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就是华雨烟,江湖人称第一女杀手的铁蝴蝶华雨烟?”华雨烟道:“不错。”归子宏道:“久闻姑娘盛名,能与姑娘过招,在下实乃三生有幸——你的剑呢?”华雨烟道:“我并不想杀你,何必用剑?”

  归子宏大怒道:“狂婢敢尔!”语声拗怒急促,宛如一阵狂风骤雨劈面打来。

  冷雪雯慢慢道:“她这是为了你好,她若用剑,必要见血。”

  归子宏面色少和,道:“那你至少得选一样兵器,否则就是小瞧在下!”

  冷雪雯淡淡道:“你又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也罢,雨烟,你就成全他吧。”

  华雨烟俯身折下一枝野花,道:“这就是了。”

  归子宏含怒出手,电光闪闪,剑风过处,激起一片铜钱大小的沙石,看来剑法不弱。华雨烟挥剑迎击,剑法若断若续,似吞似吐,如落日衔山,秋月坠江,恰与对方剑法生生相克。归子宏一剑落空,剑路顿变,力透剑身,盘旋护体,抖剑成虹,剑尖虚探实挑。

  华雨烟剑势如丝如缕,仿佛飘忽不定、一融即断的游丝,但险象丛生,归子宏已有捉襟见肘之虞。十招之后,华雨烟手中花枝红光暴涨,驰奏风雨,飞流惊湍。归子宏躲闪不及,长剑被刺了个正着,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他面皮紫涨,垂头丧气。

  葛世灵毫无怯意,朗声道:“请赐教!”起手一剑,平稳疏畅,颇有大家之风。华雨烟起剑即陡起壁立,剑势绮丽峭拔,奔腾湍急,不可抑制,犹如浩荡江水自宽广的河床突然涌入峡谷险滩。归子宏屏息静气,看得意摇神夺。葛世灵使尽浑身解数,仍只走到十招,被一剑刺中剑身,虎口剧痛,几乎把持不住。他满脸通红,默不一言。

  两人悻悻离去,走不出多远,但见一个青衫人飞奔驰来,纳头便拜,又一齐回转。那青衫人文士打扮,襟度洒落,两鬓华发已生,身法流畅舒展,才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对着冷雪雯欠身行礼,道:“小徒不自量力,冒犯之处,恳请姑娘见谅。”

  冷雪雯打量着他,缓缓道:“先生可是槐堂四贤士中的‘断肠居士’闻汉秋闻先生?”青衫人微微一惊,笑道:“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闻汉秋。”冷雪雯微笑道:“先生四人超逸流俗,我一向欣羡不已。今日得见先生,实属三生有幸。”

  闻汉秋道:“槐堂清谈实乃不合时宜之举,早已为我等招来无数骂名,姑娘就莫要取笑了。”冷雪雯诧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我绝无嘲讽之意。”闻汉秋淡淡一笑道:“那就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取其辱了。子宏,拜帖可曾奉上?”归子宏讪讪道:“未曾。”

  闻汉秋哼了一声道:“光顾着争勇斗狠了!赶紧奉上!”

  冷雪雯接过拜帖一看,不禁讶然,惊奇地望了闻汉秋一眼,欲言又止。

  闻汉秋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冷雪雯道:“想不到恃才傲物的槐堂四贤士竟然为这些市侩奸商驱遣。”闻汉秋道:“槐堂清谈不过是个笑话,我辈终究不能免俗,不得不顾念妻儿。姑娘若非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又岂能有此等闲情逸致?”

  冷雪雯道:“杨大全等一干人脑满肠肥,不学无术,先生却满腹文采,学富五车,为他们做事,先生不觉得太委屈了么?”

  闻汉秋道:“闻某只恨书生百无一用,无法如同姑娘一般逾越名教,倾动流辈,只好为人跑腿。”冷雪雯道:“先生即使当真为生计所迫,也该‘曳裾王门’才是。”

  闻汉秋大笑道:“万妙仙子声名赫赫,闻某一向以为不知是何等八面玲珑、老于世故的人精,今日一见,原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姑娘何不问问江逸云江公子,对此事作何感想!江公子妙手回春,名动江湖,动辄获金千斛,倒真是‘曳裾王门’了。我辈不才,不敢相比。”

  冷雪雯皱眉道:“我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先生见谅,但请先生莫要殃及他人。”

  闻汉秋淡淡一笑道:“只因姑娘误会得厉害,差使我等的并非杨大全之流。我辈纵然不才,也不至于仰贾人鼻息。日落时分,请姑娘驾临捻花坞,闻某当扫阶以待。告辞!”

  冷雪雯目送他们离去,道:“杨大全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请我赴宴,他一定找了不少帮手……”华雨烟看着她道:“把酒宴摆在秦楼楚馆,显然别有用心。”冷雪雯嫣然一笑,道:“哪怕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只是这帮人来得蹊跷。走吧,回去再说。”

  也许是太聪明了,于怜香一向眼过于顶,不可一世,但到了江逸云面前,他那点聪明就显得份量不够。他情知江逸云棋艺精湛,特地带了一副精美绝伦、晶莹剔透的雨花棋,一进门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堆谎,现在却有些心虚。他不知道到底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江逸云——江逸云的殷勤周到让人觉得他对于怜香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对于怜香的来访甚感欣喜。和江逸云打交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怜香对他的了解几乎还停留在头一回的水平,他不得不承认摸不透这个人。

  江逸云不动声色地和于怜香周旋着,他知道于怜香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说谎,有时你明知他在撒谎仍然身不由己地相信,所以尽管于怜香说得天花乱坠,他一概不信。

  两人浅斟低酌,侃侃而谈,不觉日已曛黄。江逸云起身掌灯,于怜香望着窗外成片的桃林,忽然看见一个淡淡的人影。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间渗透了他全身,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灰暗的天色使她的脸越发朦胧起来,缤纷的花瓣飘落在她长长的裙裾上,一片叠着一片,乍一看,像是绣上去的细碎花朵。看见她直朝书房走来,他深不可测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冷雪雯悄悄走进屋里,衣襟上兜满了路上捡的落花,芬芳袭人。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江逸云身后,伸手去蒙他的眼睛。江逸云握着她的手,笑道:“雯儿,你又淘气了!”冷雪雯道:“你在这儿干吗呢?”江逸云道:“在陪客人。”

  冷雪雯这才意识到有旁人在场,脸涨得通红,猝然扭头,却看见于怜香正在朝她微笑,羞得无地自容,咬牙道:“你有客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着一拳擂在江逸云胳膊上。这一下显然打得不轻,连于怜香也觉得痛了。江逸云苦笑道:“我哪知道你会偷偷摸摸地进来……”

  冷雪雯红着脸一扭身跑了。

  江逸云揉着胳膊苦笑着坐下,于怜香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武林中人谈虎色变的万妙仙子竟然也有这样的小儿女姿态,委实令人意外。”江逸云笑而不语。

  西子湖畔,捻花坞乃武林最负盛名的烟花地,销金窟。此时园中烛影摇红,人头簇簇,杨大全等绸布商正偎红倚翠,纵酒颠狂,闹得昏天暗地。

  冷雪雯带着华雨烟和霍小蛮缓步行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雪白的裙裾曳着飘带,迎风披拂。杨大全等人似乎有恃无恐,眼见她走进门来,兀自沉醉于狂欢极乐之中,只作不见。冷雪雯情知对方有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动声色,慢慢走到一个乐妓面前,索筝调弦。

  杨大全等看在眼里,不明究里,偷偷对视,一言不发。

  冷雪雯纤指轻挥,筝声乍起,宛如长风,吹面生寒。乐声起初平稳舒缓,一似游龙夭矫飞腾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渐而昂扬圆润,波澜起伏,陡转奇兀,慷慨高亢,愈激愈高,豪迈开朗,磅礴着一种震撼山岳的气势。乐声响彻云霄,声裂金石,完全掩盖了场内喧嚣之声,疾风也似地飘荡在花厅内外,满座为之失色。一曲终了,宛如雷霆收怒,江海凝光,四下阒然。

  冷雪雯目光流转,盯着坐在主位的杨大全慢慢道:“是你向我下的拜帖?”杨大全面如土色,听到她开口,更觉心惊肉跳,连连摆手。冷雪雯淡淡道:“那么是哪位高人如此盛情,邀我在此相见?”

  屏风后有人答道:“是我。”声音阴冷而低沉,煞是倨傲。一个衣冠光鲜的中年人缓步踱出,四十出头,阴鸷沉着,神气傲慢。随他现身的尚有四名文士,衣着简朴,沉默内敛,其中一人手持拂尘,仙风道骨。闻汉秋也在其中,想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槐堂四贤士了。

  冷雪雯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方,道:“阁下贵姓?”这人淡淡道:“五毒梅花平悟踪。”冷雪雯微微蹙眉,笑了笑道:“未知阁下投书相邀,有何贵干?”平悟踪挥手遣开杨大全,大马金刀地坐下,道:“奉敝上之命,与姑娘共商大计,以免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冷雪雯微微一笑道:“此话怎讲?”

  平悟踪似笑非笑道:“何必着急,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先看一段歌舞如何?”也不待冷雪雯作答,轻轻击掌,便闻得箫鼓大作,十六名身披轻绡的舞女鱼贯而出,翩翩起舞。

  平悟踪道:“姑娘请上坐。”冷雪雯面带微笑,欠身落座。平悟踪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站在她身后的华雨烟等人,一面暗中盘算,一面殷勤劝酒。

  片刻之后,乐声渐趋高昂激烈,突然休止,继而响起悠扬绵长的钟磬之声。冷雪雯眉头一皱,心道:“可恶,竟然在我面前上演天魔之舞,此人用心如此险恶,实在可恨!”

  平悟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的一丝神情变化。

  在绮靡柔媚的乐声中,十六名天魔舞女同时卸下上衣,袒胸露乳,双手合十,施展出浑身解数,将手腕上的金圈、脚踝上的银铃抖动,扭腰掀臀,扬眉流盼,作出勾魂摄魄的妖姿媚态,把每个男人的心撩拨得淫心大炽。

  平悟踪斜着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冷雪雯。冷雪雯若无其事,神色不变。华雨烟面罩寒霜,眼角眉梢均带着一段杀气。霍小蛮年幼无知,惊奇地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这么冷的天,这些舞女怎么一点都不怕冷。

  方才被冷雪雯筝声镇住的场内人等,此刻酒助色胆,挥霍纵谈,**,不绝于耳。冷雪雯目光在人群中一转,她的目光冷得像刀子,那些人立刻噤若寒蝉。

  乐声越发*,那十六名舞女忽然滴溜溜转起圈子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围成一簇,一个个面朝外向后弯腰,头靠头手挽手,缓缓旋转。

  平悟踪哈哈一笑道:“冷仙子以为如何?”冷雪雯淡淡道:“阁下若想以此乱我心思,只怕要失望了。” 平悟踪道:“冷仙子此言差矣,平某断无此意。”冷雪雯冷冷道:“希望阁下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傻瓜,我如果连阁下在打什么算盘都一无所知,这些年就白在江湖中混了!”

  平悟踪淡淡道:“冷仙子纵横武林,驰骋江湖,这些小把戏自然见怪不怪,再加上修炼有道,岂有动心乱xing之理?平某纵然不济,也不敢作此想。平某只是以为,你我共商大事,何须弄得太过紧张,在这种烟花之地,轻歌曼舞,彼此心无芥蒂,难道不好么?”

  冷雪雯笑道:“那么此刻已酒过三巡,歌也听了,舞也看了,也该共商大计了吧?”平悟踪慢慢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冷雪雯道:“阁下请讲。”平悟踪道:“冷仙子大包大揽,已几乎逼出人命来了,尚不自知么?”冷雪雯惊讶道:“逼出人命?此话从何说起?”

  平悟踪道:“冷仙子一家金盏布庄,如日中天,早已将许多同道中人逼上绝路……冷仙子不觉得生意太好也危险吗?”冷雪雯悠悠道:“平心而论,我还嫌不够好。”平悟踪一声冷笑,道:“狗急了尚且要跳墙,何况杨大全这些人也都是出了名的人精,冷仙子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乐而不为,又何苦赶尽杀绝?”

  冷雪雯微笑道:“原来阁下是做说客来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平悟踪道:“很简单,放弃金盏布庄。”冷雪雯支颐微笑,一字字道:“办不到。”

  平悟踪也不着急,缓缓道:“你在徐州、扬州、苏州、金陵尚有四家商号,你应该知道鞭长莫及的道理。何况这四处的贾人,早已对你虎视眈眈,你可得小心,没准他们会尽弃前嫌,联手对付你冷仙子。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寡不敌众,何况这些人也都是些有权优势的主儿,你若一意孤行,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再说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你还有其他商号,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冷雪雯笑道:“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一点不过分,可是倘若我今天答应了,明天说不准又要我放弃其他商号了,是不是?”她笑靥如花,似乎毫不在意。

  平悟踪盯着她道:“冷仙子多虑了。”冷雪雯笑容忽敛,冷冷道:“要我放弃,不可能,想都不要想!”平悟踪道:“自视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妨告诉你,如今江南九十七家绸布庄统统归了一个大东家所有,你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和整个江南抗衡?”

  冷雪雯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位大东家想必就是阁下的主人了,倒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平悟踪慢慢道:“这是一个你惹不起的人,他比你聪明,比你老道,比你显赫,比你有权有势。”冷雪雯淡淡道:“这我相信,这些年和我斗的人,大多比我有权有势,可我依然活着。”

  平悟踪道:“你若不答应,今天恐怕就活不了了。”冷雪雯笑道:“原来这果然是鸿门宴。”平悟踪道:“你别指望会有人助你脱困。”冷雪雯神色自若,道:“你错了,我可没指望谁来救我。你不妨转告那位大人物,今天果然可以杀死我,他这后半辈子一定洪福齐天。”

  平悟踪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如此强硬镇定,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谁么?”冷雪雯道:“我没兴趣,现在我准备走了,如果有人不乐意,尽管出手。”平悟踪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挥手,埋伏在帷幔后的杀手立刻掩扑过来。华雨烟身形晃动,挡在冷雪雯面前,剑未出鞘,已寒光流转,冷气逼人。平悟踪冷冷一笑道:“江湖第一女杀手,好得很,好得很!”

  华雨烟冷冷道:“杀的就是你这种人。”声音尖锐冷峻。平悟踪淡淡道:“只怕还轮不到你来杀我。”青光一闪,华雨烟长剑出鞘,森寒的剑光映着她清冷冷的眼,看上去冷如霜,静如岩。

  冷雪雯眼角瞥见站在槐堂四贤士身边的归子宏和葛世灵,无声地笑了一笑。归子宏葛世灵明白她故意嘲弄自己,面皮红涨,就想杀上前去。闻汉秋不动声色地拦住他们。

  十余名杀手同时扑向华雨烟,刀剑交错,险象环生。华雨烟抬手先接了一剑,身形流转,汪洋恣肆,如高山瀑流,奔泻而出。她一出手,众人便觉杀气如天风海雨一般,迎面扑来,平悟踪暗暗心惊,也不觉退了两步,留心看她的剑法,只觉剑如其人,尖锐冷峻,令人不寒而栗。

  闻汉秋转头看着两名弟子,慢慢道:“你们看到了吗,这才是杀人的剑法,简单而有效,势不可当。昨日她若是如此出招,你们安有命在!”

  霍小蛮年纪虽小,剑法却也十分老到,剑光变幻,恰似骏马注坡,驰走风云,又如冲波激浪,曲折回旋的河川,身法跌宕起伏,忽而急促,忽而舒展,忽而平缓,忽而爽利明快,极尽变化之能事。

  平悟踪委实没有想到连霍小蛮的剑法都如此高明,眉头微皱,道:“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来路?”闻汉秋道:“据说其父乃昔日的江南武林盟主霍青梦,她的剑法一半得自家传,一半得自华雨烟指点。这小姑娘的一手剑法,完全当得起‘峻丽’二字,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名家。”

  平悟踪鼻子里笑了一声,道:“倒也未必。不过这两名女子的确各有千秋,均非等闲之辈。奴子尚且如此,主子可见难缠,四位先生若是亲自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槐堂四贤士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平悟踪淡淡道:“怎么,四位难道还想手下留情么?”闻汉秋看了他一眼,道:“我等好歹也有了一把年纪,围攻一个小姑娘,实在做不出来。”平悟踪慢慢道:“诸位果真爱惜羽毛,就该学学伯夷叔齐,又何必投书自荐?”闻汉秋苦笑了一下,暗自叹道:“一着错,步步错。”平悟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经地义,诸位千万不要觉得不妥。”

  闻汉秋无奈,道声“得罪”,身躯轻快无声的摆荡过来,飞扬的衣袖膨胀鼓起,犹如千斤重锤,击向冷雪雯双肩。冷雪雯不敢硬接,纤腰一折,轻轻掠开。两人一来一往,转眼已拆了十余招。冷雪雯始终不肯正面接招,轻盈流走,早已掠出花厅,此时月悬树梢,她的身影模糊成一抹淡淡的白光,在空中飞舞,令人眼花缭乱。闻汉秋掌法精湛,气脉贯通,精魄飞动,招招攻其不备,变化入神。

  冷雪雯待对方攻出三十招后方才反击,出手轻柔无迹,恰似羚羊挂角,香象渡河,空灵奇幻,不可捉摸。她手中并无兵刃,但逸气凌云,闻汉秋只觉寒气逼人,无可措手,节节败退。

  平悟踪皱眉不语,面有不悦之色。

  成野鹤心念转动,缓步上前,道:“二弟,你且退下。”稽首行礼,掌中拂尘千万根柔丝化做漫天寒光,带着嘶嘶之声,罩向冷雪雯全身。冷雪雯衣袖飘拂,身畔花树顿时摇动不止,落花纷披,坠落到拂尘卷起的旋涡之中。成野鹤荡开落花,萧散闲适,一根拂尘擒纵自如,忽放忽收,浑浩流转,使得出神入化。冷雪雯进退从容,恰似游龙蜿蜒,纵横驱驰,又如白鹤高翔下览,高飞远引,如入无人之境。成野鹤一根拂尘尽管使得精气十足,起伏连绵,也奈何她不得。

  两人转眼间业已交手四十余招,成野鹤一个不留神,拂尘上的万千柔丝竟被冷雪雯一双手削得一根不剩。漫说他自己心动神悖,闻汉秋等人动容失色,连一向阴冷的平悟踪也瞿然改容。

  归子宏葛世灵见势不妙,厉喝一声,立刻纵身跃出,剑光一闪,朝冷雪雯左右肩井穴刺了过来。冷雪雯笑道:“你们俩终于跳出来了。”话音未落,对方已刷刷刺了三剑,恰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槐堂四贤士的另外两名弟子邹熙和陆浩歌也随即从两侧跃出,将冷雪雯围在中间。剑光闪电般亮起,顷刻之间,冷雪雯的胸腹下盘均已被雷轰电击似的剑势罩住。四剑合一,剑势大开大合,滴水不漏,锐不可当。他们的招数并无奇特之处,但快得不可思议,而且一剑刺出,兼有枪之威猛,刀之沉厚,剑之轻灵,极尽切、割、削、剁、挑、刺之能事,剑招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四剑同时抢攻,但章法丝毫不乱,攻上的攻上,击下的击下,削肩的削肩,刺穴的刺穴,彼此间有惊人的默契。旁人乍眼望去,只见一团雪亮的剑光,不停的闪动跳跃,连他们自己的身形都完全淹没,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虽说旁观者清,但以平悟踪的目力修为,瞧着这瞬息万变、凌厉绝伦的剑阵,犹觉眼花缭乱,无可措手。

  冷雪雯不敢大意,凝神观看对方出招。这四人分开来也许不堪一击,但因为他们在此剑阵上已不知侵淫了多少年,彼此息息相通,同进同退,每一剑刺出,都是致命的险招,冷雪雯已屡次遇险。四人闪转腾挪,动如脱兔,剑势如同滔滔江水,一泻千里,衔接绵密,无懈可击,满天剑影,如黑云压城,令人窒息。六招过后,紧跟着又是十余剑刺出,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余地。

  槐堂四贤士捻须微笑,暗暗点头。

  冷雪雯起初步步小心,始终处于被动局面,对方见她似有怯意,越战越勇,攻势凌厉绝伦,宛如涌天的怒涛,显示出撼山摇岳的力量。

  成野鹤眼见冷雪雯处变不惊,在剑网中穿梭往来,流转自如,忍不住叹道:“万妙仙子的轻功果然妙绝天下,如此飘忽奇绝的身法,真是老朽平生未见!”

  闻汉秋道:“若非有此等绝妙轻功,当年她又怎能独闯云浮宫,来去自如?奄若先生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却也奈何不得,足见她身法之神奇了。一个年轻女子有此等功力,当真不可思议。”

  程绮园道:“不过我们这几名徒儿也颇可嘉许,初临大敌,即可将‘青霭剑法’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也真难为他们了。冷雪雯显然也有些顾忌,不敢放开手脚。”

  高倚虹摇头道:“四弟此言差矣,你们看……”

  冷雪雯试探地周旋良久之后,渐渐恢复了先前那种逍遥自在风范,在对方密不透风的剑网包围下,她穿梭裕如,忽而轻盈飘逸如轻云蔽月,忽而刚劲飞动如长风卷旆,忽而柔婉牵缠如游丝萦絮,忽而摇曳多姿如水蔓牵风,诡谲纵意,令人在动容惊叹的同时也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怖。归子宏等人的长剑明明只要再往前递出半分,即可将她击倒,但也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无法得手,似乎他们的力量仅限于此,再无余力。

  程绮园不禁皱眉道:“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平悟踪慢慢道:“她是个弃婴,十八年前被人抛入湘江,晚玉山庄颛孙大先生的掌珠颛孙盈雪途经湘水,将她抱回抚养。只因颛孙盈雪飘泊江湖,行踪不定,基本上还是由她的表兄冷书琪一手带大的。”

  闻汉秋道:“冷书琪温文尔雅,精通音律,武功固然不弱,却未入化境,只怕教不出这样的传人来。”

  平悟踪道:“冷书琪的武功的确算不上登峰造极,可颛孙盈雪尽得颛孙大先生真传,是当年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闻汉秋道:“可冷书琪十年前就已神秘死亡,颛孙盈雪亦不知去向,冷雪雯就此流落杭州。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练成绝世奇功,除非这十年来颛孙盈雪仍在暗中传她武功。”

  平悟踪道:“据我所知,颛孙盈雪已经死了。”槐堂四贤士闻言失色,闻汉秋道:“死了?怎么死的?”平悟踪淡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只见冷雪雯长袖舒卷而出,旁人看过去,只觉得她那柔软的袖子如同西子湖畔的烟柳,飘忽不定,谁也想象不出如此美丽的袖子会有可怕的杀伤力。看到她长袖卷向归子宏等人手中长剑时,甚至有人担心会被剑锋削断。但就是如此柔美的袖子,竟然卷落四人手中长剑。

  平悟踪眉头紧皱,转头再看其他杀手,局面更是不容乐观。

  高倚虹眼见四名弟子联手尚且无法取胜,不觉动了豪气,喝退四名弟子,朗声道:“冷仙子武功超轶绝俗,出神入化,高某欣羡不已,特来讨教。”举剑齐眉,气定神闲,缓缓刺出。这一剑看似单调,等剑势完全展开之后,恰似文漪落霞,舒卷绚烂,潇洒脱出云气,剑法几达极致。

  冷雪雯吃了一惊,急忙避开。这一剑刺出,随即又有十余剑绵延而至,这十余剑和谐贯串,一气呵成,织成一个整体,回环往复,连绵不断。剑光所到之处,落英缤纷。剑光穿梭盘旋,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花瓣,交织成一幅幅变幻不定的剑网。冷雪雯目不转睛地盯住对方的剑尖,身形流转,动荡轻盈,剑光嗤嗤未绝,却未能伤及她一根发丝。

  高倚虹一路剑法施展开来,犹如娴静安谧的青溪,随山势盘曲蛇行,千回万转,蜿蜒多姿。冷雪雯移步换位,微笑道:“先生这一路‘紫氛剑法’实在妙到毫巅,几乎无懈可击。”

  高倚虹三剑连刺,左右开花,错落有致,猛攻冷雪雯下盘,道:“姑娘见多识广,高某佩服之至!倘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冷雪雯纵身跃上庭中假山,笑道:“承蒙先生赐教,不胜荣幸!”

  高倚虹手腕一抖,剑路忽变,剑法排沓回荡,波澜叠出,剑剑曲屈通幽,回环波折。冷雪雯飞驰疾驱,身法诡谲,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双足落处,往往轻如蝶翅。两人久战不决,在捻花坞中纵横飞动。高倚虹剑法高明,豪放萧散,俄而如同闪电裂云之后的一声霹雳,惊心动魄。

  冷雪雯不即不离,泰然自若,形同鬼魅,在暗绿的树丛中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成野鹤叹了口气,道:“老三不是她的对手,她似乎对老三的剑法了如指掌,每一剑都在她意料之中。”闻汉秋皱眉道:“江湖中并无万妙仙子精通剑法之说……”成野鹤喃喃道:“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定不精通,何况武林中一向就有万妙仙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说法……”

  正说着,猛听冷雪雯一声轻笑,笑声方起,华雨烟等人立即抽身退出包围圈,向园外急奔而去。只听冷雪雯的声音远远传来:“平先生,恕不奉陪,请转告你的主人,我随时恭候大驾!”

  平悟踪脸色铁青,咬牙笑道:“好,好得很!好个冷雪雯!我还是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