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二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流苏绣帐,衾褥香软。于怜香躺在锦榻上,手握金杯,拥着一个少女。这女子风鬟雾鬓,四肢娇惰,软绵绵地倚在于怜香怀中,为他斟酒递果子。于怜香本来没打算喝酒,只不过他觉得实在无事可做。

  他懒洋洋地舒展筋骨,对属下的回话置若罔闻,只顾和怀里的女子调笑,直至听到“万妙仙子”四个字。得知冷雪雯已经闯进妖闭门,他皱了皱眉,道:“她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连妖闭门都敢惹!去把龙谷八音叫来。”

  片刻之后,龙谷八音已在帘外候命。

  于怜香道:“你去见见钟盛华,让他给我个面子,别跟万妙仙子过不去。如果还有别的人敢动万妙仙子一根头发,就替我拧断他们的脖子。”

  龙谷八音深知其主喜怒无常,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于怜香若有所思地拾起一朵娇艳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玫瑰,笑道:“你说这花好看吗?”

  怀抱中的女子轻笑道:“少爷养的花,岂有不好之理?”

  于怜香默不做声地瞧了她半晌,这种剥皮剔骨似的目光,任谁也受不了。这女子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四肢也随之变得僵硬。于怜香哼了一声,道:“你在我身边多少日子了?”

  女子答道:“八个月了。”

  于怜香道:“八个月?那可不短了。你在这里都学了些什么?”

  女子道:“只学了如何伺候少爷您……”

  于怜香悠悠道:“你若能伺候得了我,天底下绝没有你伺候不了的人了……前些日子朱明允向我讨你作妾,你跟了他去如何?”

  女子吃了一惊,失色道:“少爷,难道我有什么不是吗?”

  于怜香道:“没什么不是,只不过我腻烦了你而已。你收拾行装去吧,这八个月里,凡是我给你的东西都归你所有。黄昏后我派人送你去朱府。”

  房尘睿的继室很年轻。

  看到房尘睿对那位夫人的感情,江逸云隐瞒了实情——房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以他的经验,这里面只怕另有隐情,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房尘睿早已成人的一双儿女。对一个老人来说,这未免太残忍。

  号过脉,开过药,天已大亮,房尘睿亲自去抓药,临行前关照侍女好好招待江逸云。

  江逸云得空走出屋来,见四处林木葱茏,景色宜人,且看且走,不觉走进一个庭院,院子里开满鲜花,香气氤氲。他深深吸了口气,正想走近,不料剑光一闪,匹练般朝他咽喉刺到。这一剑不但又快又突兀,而且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

  他侧身闪过,眼角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剽悍少年,这少年的脸异常粗糙,就像一个蹩脚的工匠敲打出的一个雕像,无论哪一个部位都有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只要再精雕细刻一番,无疑是个相当出色的美男子,只可惜毁在庸才手中。他穿一件鱼皮般的紧身衣,矫健凶悍,半垂的睫毛下闪出磷火般的冷光,耀眼,但很冷漠,瞥视短促而尖锐,手里握着一柄银色长剑,剑光映着他花岗岩一般坚定倔强的脸,剑光夺目,他的眼光则更加明亮锐利,比暗夜出击的野兽的双眼更有神。

  刷的一声,剑从江逸云耳旁穿过,剑气尖锐,震得他耳鼓欲裂。他暗惊这少年出手之快,定睛一看,只见他手中的剑宽不过一指,长竟达四尺,这么长的剑,施展开来一定很不容易。

  这少年一剑比一剑快,每一剑都是催人魂魄的杀着。他面无表情,出手时却充满疯狂的破坏力。银色的剑,在空中飞舞,不时有火星迸射。这火星在空中互相碰撞、汇聚,终于凝成一道火焰,在江逸云身边熊熊燃烧。剑气飞虹,霎时间又有十余剑刺出。他出手根本毫无间隙,简直就像十余只手在同时舞动长剑。

  江逸云满地游走,剑快,他身法更是快得不可思议。这少年出手不停,他的脚步也未停止。火焰在他身前身后盘旋,他倏来倏往,衣袖飘拂,火焰便如泥牛入海,顿失所在。

  这少年卯足了劲,一口气再刺七剑,杀气腾腾,直把江逸云逼到鱼池边上。江逸云凌空飞起,仿佛为剑势所迫,就要跌入鱼池去了。这时只听花丛中一声惊呼,江逸云身体几乎贴着了水面,突又窜起。扶桑容不得他稍作喘息,又是一剑刺来,剑光飘忽闪烁,疏淡有致。但见人影一闪, 他的手腕已被人扣住。这人来得实在太快,他眼角刚瞥见这人的影子,对方已制住他的脉门。

  这人出手并不重,他全身却立刻软了下去,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大惊回头,才发现这人正是江逸云。他方才分明还在前面的鱼池上空,不知怎的竟从后面袭来。扶桑恼火之至,瞪了他半晌,正寻思用什么话骂他最毒,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想了想,脱口道:“是你救了我姐姐!”

  江逸云诧道:“你姐姐是谁,我什么时候救过她?”正说着,房夫人的侍女忽然疾步奔来,道:“不好了,江公子,夫人又吐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扶桑瞪着江逸云的背影,表情变得有些痴滞。花丛中有人叫了他一声,他慢慢把剑插入鞘中,抿着嘴走过去。半人高的花枝下,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女,头戴七色莲花冠,身穿一袭质地细密的银白色衣裙,披着薄薄的紫缎面斗篷。她手上拿着一个乳白色的白瓷碗,正在收集花瓣上的晨露。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别人?”声音柔美,带着微微的嗔怪。

  扶桑握紧剑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答道:“姑姑交代过,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这少女笑了笑,道:“那也用不着把谁都当成坏人啊!”

  扶桑不吭声了,蹲下来帮忙。

  这少女轻轻捻着一朵白芍药,低声道:“你方才说那人救过我,是怎么回事?”

  扶桑道:“一个月前就是他把你从火里救出来的呀!”

  这少女吃了一惊,道:“什么?是他?他就是江逸云么?”

  扶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就是救你的那个人!”

  这少女喃喃道:“江逸云……江逸云……”不知什么缘故,她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一种最美的乐曲,悄悄滑入她的心里,搅动她的血液,让她感到不安和难以形容的倾慕之意。她抬起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道:“刚才拉他走的那个丫头提到房夫人,难道他是来给房夫人看病的?”

  扶桑道:“我去瞧瞧?”

  这少女脸儿一红,佯作不闻,低头收集露水。

  尽管自幽闭大法被窃取之后,妖闭门日渐式微,但在自己的地盘上毕竟还是声名显赫。而冷雪雯显然没把妖闭门当回事,更没把妖闭门主钟盛华放在眼里。想到她一手提着辛夷的衣领,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如入无人之地,钟盛华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当了门主之后,除了脾气见长之外,他武功实在没有多大长进,面对冷雪雯这样的强敌,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答应放了金筱寒。

  妖闭门门下一片哗然,他们既恨冷雪雯欺人太甚,更恨门主慵弱无能,给本门蒙羞,纷纷表示反对。

  冷雪雯当然感觉得到周围的杀气,但她始终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冷冷地听着。她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吵嚷了一阵之后,大厅忽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冷雪雯的冷漠和沉静让不少人强打的底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是那些已经领教过她手段的人,只觉这个年轻女子鬼魅般不可捉摸,那种妖魔般的定力简直令人手足无措。

  于怜香兀坐良久,随手取过几案上盛满青黄赤白黑赭宝石的翡翠盘,凝神注目,约一时许,越发觉得精神不济,遂蒙被高卧。龙谷八音去了半日,回来复命。见于怜香未醒,足足在帘外候了半个时辰,大气不敢出。于怜香醒来,淡淡道:“她可曾受伤?”

  龙谷八音道:“属下赶到之时,万妙仙子已经带着金筱寒走了……”

  于怜香缓缓闭上眼,道:“替我留意她的动向,我要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在做些什么。”

  回廊中,水晶的木屐发出空洞的声响。她在湖波中看见自己憔悴的面容,不觉打了个冷战。她披着百合色的风衣,站在走廊下,眼睁睁地看着那盛开的昙花一片一片凋落。四周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猛然下沉,一直被卷进地狱,一片死寂,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

  她又见到那个可怕的男人了。至今她仍记得十三年前那个夜晚,闪电和雷鸣交替,大雨滂沱,院子里那一片美丽的白玫瑰花隐没在空蒙的雨雾中,那是她丈夫死后第八十二天,她傍着孤灯独坐,那时候她还年轻,还青春,还有梦。直到一阵冷风吹灭了房里的灯,也吹熄了她生命中的希望的火花。灯灭了,窗子开了。她想把窗子关上,惊愕地发现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已经忘了那天夜里那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就在那个晚上她遭受的侮辱和虐待……多少次她从梦中哭醒,满心希望这只是个噩梦,但是那样的噩梦持续了整整十年,直到她遇见了房尘睿。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真爱她的男人,她知道他是用了整个生命在爱她。所以她害怕失去他,害怕他知道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屈辱的岁月。所以她只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再一次满足那个可怕男人的兽欲……她感到自己是如此不洁,如此罪恶和可耻。这种念头让她痛不欲生,但她已没有勇气去死,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她知道自己的死会比自己的失贞更让房尘睿感到绝望……

  回廊中忽然响起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就听到那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她打了个冷战,眼角瞥见一个粗大的身影,这让她心里充满厌恶和恐惧。她万念俱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她恍惚听到他的嗓音似乎融入一种噩梦般的模模糊糊的嗡嗡声中。她感到一阵恐慌,又觉得突然间一切东西都不动了,只有她在不断地下坠。然后她感觉到有人在抚mo她,她突然惊醒,一面抗拒,一面苦苦哀求。那人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欲念,喃喃道:“我怎么能放过你,我想了你这么多年,你总该给我一点补偿吧……”

  突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配么?”

  话音方落,这人已感到浓重的杀气四合而来,心头一凛,面前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人,以他的眼力,居然没能看清这人是如何出现的。他凝神细看,只见来者长眉斜飞,眼若寒星,萧散闲远的意态中隐约露出一种严峻的气息,不禁失声道:“江逸云!”

  江逸云冷冷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风雨不归人许不归竟是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货色!”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都充满摧人心神的震慑力。

  许不归心头一震,对方刀锋般犀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脸上,让他背脊发冷。他只觉全身都被刺穿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打哆嗦。他瞳孔收缩,突然凌空飞起,向对方扑去。空中曳过一道虹影,来势奇快,鬼魅般扫过许不归头顶。这道虹影来得快,去得更快,许不归根本还没看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背上就挨了一下,顿时如遭炮烙,炽热中带着无法忍受的痛楚,痛得全身挛缩起来。那道影子凌空一扬,立即杳然,如水过无痕,根本无从捉摸。

  许不归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可怕的恐惧之意,就像水泡一样,在他体内不断膨胀。他心里充满惊惧,身子却骤然弹起,双臂一振,抓向对方双肩。江逸云身子向左一转就闪开了。许不归还想出击,突然感到身后闪过一道影子,疾若流星,他无暇多虑,立即翻身滚出,但他去势再快,总不如那道可怖的鬼影,他身上立刻又被某种灼热的鞭子样的东西扫过,登时扑倒在地。

  水晶只觉胸口窒闷,根本喘不过气来。她面无人色,全身每一根筋都在颤抖,感到难以形容的虚弱和疲乏。她慢慢抬起头来,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凄苦,令人心酸。她哀怨地望着江逸云,嘴角露出一种单调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只是一种没有温暖的亮光。他站在那里,一张脸比冰雪更冷酷,比山岳更坚忍。她不觉打了个冷战,他看她的那种眼光真可怕,没有同情,没有温暖,像刀锋一样锐利。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颤声道:“你……你既然瞧不起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江逸云慢慢道:“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水晶忽然笑起来,这笑声听起来宛如啼血的杜鹃,哀伤欲绝,又充满对生命不尽的讥嘲。她按着心口,哑声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否则……否则你就不会那样看我……”

  江逸云道:“那我应该怎样看你?”

  水晶怔了半晌,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江逸云道:“这里太僻静了,你还是回自己屋里去吧……”

  水晶抬头看着他,沉默半晌,道:“谢谢你。”

  江逸云道:“不必谢我,但你最好不要再离开你的丈夫了,那很危险……”

  水晶心里一咯噔,这人似乎是无所不知的,就像冬夜的月光,冷冷地照着沧海横流的世界,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她打了个哆嗦,颤声道:“你认得我的丈夫?”

  江逸云道:“我认得,而且知道他现在正在到处找你。”

  水晶发出一声令人痛心的呻吟,凄然道:“我怎么有脸去见他?”

  江逸云道:“但你总得去面对他,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不可容忍的就是欺骗和背叛。不过许不归已经死了,你可以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水晶流泪道:“我……我……”

  江逸云仍旧不动声色,淡淡道:“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就很难解释了。”

  水晶心头一震,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匆匆离去。

  江逸云默然半晌,缓步离去。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树阴之间,楚更苹忽然出现在回廊中。他绕着许不归的尸体转了两圈,慢慢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那弯孤月,唇边露出一丝诡异而冷酷的微笑。

  离开金陵之前,冷雪雯忽然收到一张拜贴,约她掌灯时分在城外十里处的废墟中相见,言辞恳切恭谨,字形流丽飞动,却未署名。这张拜贴煞是考究,芬芳扑鼻。她安顿好金筱寒,前去赴约。策马奔驰多时,远远见得一片庄院,广数十亩,楼宇连亘。行到门前,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

  一四旬男子迎了出来,衣帽整洁,拱手笑道:“冷仙子真乃信人也,敝上已恭候多时。”

  门后闪出八名婢女,长袖宫装,手笼纱灯,在前引路。冷雪雯越发诧异,入则见杂草丛生,蓬蒿满院。接连穿过几行院落,方见一幢小楼,颇为雅洁。楼门口十余名婢女对着她盈盈下拜。她正诧异,忽闻笑声朗朗,一男子飘然而出,锦衣斑斓,丰采韶秀,正是前日在官道上所遇之人。他微微欠身,笑道:“有劳姑娘远道而来,恕罪恕罪。”

  冷雪雯凝望他半晌,道:“公子这是何意?”

  于怜香道:“姑娘既到金陵,于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闻说姑娘即将离去,特来为姑娘饯行。”

  冷雪雯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有要事在身,万难奉陪。”

  于怜香也不生气,微笑道:“既然如此,于某不敢勉强。”

  冷雪雯转身要走,于怜香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琉璃灯,道:“月黑风高,姑娘拿着路上照明。”冷雪雯怔了半晌,轻轻道:“多谢公子。”

  于怜香微微一笑道:“姑娘一路小心。”他站在宅门口看着她消失在萤火朦胧的丛林中,只觉自己生命的荣枯在那一瞬间围绕着她起落。

  刚进城,冷雪雯就隐约嗅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抬头只见一股冲天的浓烟,浓烟下面是熊熊的烈火,火光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一片院落的轮廓。那院落已几乎被火焰吞没,从浓烟和火海里,扑来滚滚热浪,哭喊声交织成一片。她环顾左右,忽然意识到着火的地方仿佛就是她们下榻的客栈,她心里咯噔一下,策马狂奔,不一会儿就赶到了火场,果然是客栈起了火。她绕着着火的屋子狂奔一气,一面冲着火海大喊金筱寒的名字,一面向周围的人打听金筱寒的下落。

  还有不少人挣扎在火海中,绝望地哀号求救。冷雪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这么多人挣扎在死亡边缘,伤心绝望的、悲痛欲绝的、长号痛哭的、痛苦呻吟的,惨不忍睹。

  浓烟滚滚,火海中的人几乎要窒息而死。迎面吹来一阵风,一股浓烟随风钻进了冷雪雯的鼻孔,呛得她直打喷嚏。整个院落都被浓烟遮盖了,要想救出任何生命,希望极其渺茫。

  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冷雪雯就决心去试试。她脱下风衣,浸湿了水,裹住全身,捂住鼻子和嘴巴,冲进火海。屋里浓烟滚滚,火蛇狂舞,简直无法靠近。她大声呼喊,双眼被烟熏得通红,眼前模糊一片,不顾一切的冲进客房。里面烟雾弥漫,漆黑一团,顶梁椽子均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坍塌下来。浓烟和大火灼热的气流包围着她,飞溅的火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脖子上和衣服上,她嘴里有一股烧焦的烟味,喉咙和肺里也像着了火一样。

  她踉踉跄跄地在房里摸索着,就在她精疲力竭,眼看要倒下去的一瞬间,她摸到了一只手。她重新振作起来,将金筱寒抱在怀里,顺手扯下一床棉被裹住她全身,拼尽最后的力气冲了出去。她的眼睛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要耗尽。最后她终于冲出了火海,这时她已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随即有人拿着水向她奔来。她双手捧住水罐,一口气就喝掉了一多半。她缓过劲来,揭开裹住金筱寒全身的棉被,看到她只是暂时昏迷过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天空布满了红光,笼罩着大地的黑夜也透着血红。

  忽然有一人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柔声询问,她愕然抬头,看见于怜香一脸关切,目光深邃而温柔。她愣了一下,摇摇头。于怜香道:“这个小姑娘昏迷不醒,姑娘如不嫌弃,不妨暂到寒舍休息。”冷雪雯看了看金筱寒苍白的小脸,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霏霏细雨,悄然飘洒。园中红花满枝,湖岸的柳树晕成朦胧的一片。花外传来点点更漏,夜深人静,漏声似乎变得分外悠长遥远。

  父亲写给新月教主的那封信摊开在桌上,江逸云却几乎没有勇气再看一次。

  水墨芳给他设了一个局,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只能愣头愣脑地往里钻。这一切都因为他的父亲。剑门中人一诺千金。这是祖上定的规矩。父亲死后也就成了“祖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规矩,他许过的每一个承诺也成了必须偿还的重债。剑门中人重然诺。据说祖父生前许过不少承诺,幸亏父亲死得早,否则恐怕会给那些要求践诺的人折磨死——也许父亲的早逝就是因为践诺。

  但为了母亲,即便是陷阱,他也必须往里跳。对于母亲来说,所有与父亲有关的东西都是宝贵的,即便是仇人。死者已矣,生者的愿望却不能不满足。

  冷清的书房,四面寒峭,只有红烛幽明,炉香袅袅。绵绵的细雨从虚掩的窗子潲进来,细长袅娜的柳丝,依依向人,悠悠飘拂,一丝丝牵系他的心。

  烫手的山芋接了也就接了,真正令他为难的是该怎么跟冷雪雯解释。一种透肌彻骨的空虚、冰冷之意,与深苦极痛的愤怒,一齐袭上心头,让他五内俱热,起坐不能平。

  园中的积水已漫过台阶,水面上落英缤纷。冷雪雯走到窗前,窗前挂下一道水帘,雨水像珍珠一般滚落。她的眼光穿过雨帘,凝视着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枝。

  一名侍女从背后给她披上斗蓬,柔声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烦劳姑娘移驾。”

  冷雪雯跟在她后面,且行且看,惊异于所见之华美奢靡。转过一道长廊,走进一个屋子,但觉香雾喷人,触处柔软厚实,正在纳闷,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姑娘芳驾莅临,委实令篷筚生辉,在下不胜荣幸。”她心里一惊,眼前光芒闪动,灯火齐明,举目只见陈设芳丽,帘幌窗幕,无不精美绝伦。

  于怜香迎出来欠身行礼,华裳眩目,神采飞扬,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光芒闪动,显得诡秘而又深沉。

  玉碗金瓯,光映几案,山海珍馐,无不罕见。于怜香嗔奴叱婢,生怕冷雪雯有一丝不满,自己却始终不曾动箸。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目光在她面容、脖子和胸膛之间溜来溜去,他渴望她,想拥抱她,把她融化在自己体内,但在yu望之外,还有一种快乐、幸福和无限的喜悦。

  冷雪雯头也不抬,淡淡道:“光看别人吃你就能饱吗?”于怜香笑道:“当然不是,得看是谁在吃了。”冷雪雯悠悠道:“那你请便。”眼波流转,看见窗外雨地里直挺挺地站着十来个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一怔,道:“他们这是……”

  于怜香道:“他们均有要事禀报,等着见我。”冷雪雯心里无端咯噔一下,不动声色道:“你总是让下属淋成落汤鸡吗?”于怜香目不转睛地注视她,道:“姑娘在此,我岂敢分身?”

  冷雪雯淡淡一笑,默默无语。正好侍女送上果子,她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剥开,眼角瞥见于怜香两手交叉,笑吟吟望着她。她注意到他的手长得格外好看,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皮肤白皙莹润,保养得比女人还精心。不是养尊处优、苛刻挑剔之人,断然不会有这样细腻的手。

  于怜香笑道:“黄昏时筱寒姑娘跟我说起黑匣子的事,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冷雪雯淡淡道:“我是想阻止来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恐怕你已经早就知道了。”

  于怜香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你真的打算替她找回黑匣子?”于怜香十指对顶,微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冷雪雯道:“当然不信。”于怜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为什么?”冷雪雯静静道:“你猜不到么?”

  于怜香似有怒色,冷笑道:“原来于某在姑娘心中果然不堪!看来一个人若是在苍蝇堆里站久了,想干净也干净不了,只会越来越臭,臭到千人侧目,万夫掩鼻。在江湖中,论声名狼藉,若是我于怜香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可那些个所谓的英雄豪杰也未见得比于某干净!古往今来,何止成百上千的乏味至极的狗屁英雄人物没过多久就变得馊不可闻!于某本以为姑娘是超凡脱俗之人,与江湖中那些庸才不可同日而语,原来也看走了眼!”

  冷雪雯道:“你若当真心无介蒂,又何必动怒?可见你也未能免俗,既不能免俗,且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

  于怜香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于某本是俗不可耐的登徒子,何敢笑话鼎鼎大名的万妙仙子!”说完纵声大笑,笑声浑厚,上遏行云,显然中气充沛,内力精湛。

  冷雪雯微微变色,道:“我怀疑只不过是人之常情,有错吗?”于怜香望着她,忽然笑了,道:“是没有错。”冷雪雯见他这一笑如同春风化雨,不禁叹道:“喜怒无常之人,我也见得多了,但任凭谁也比不过你。”

  于怜香微笑道:“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冷雪雯莞尔一笑道:“你且去琢磨。”于怜香道:“遵命,遵命。于某必将扪心自问。”冷雪雯掠发微笑,道:“看不出你这人如此有趣。”于怜香道:“那姑娘何不多留些日子,让我这个有趣的人陪姑娘说说话?”

  冷雪雯淡淡一笑,起身道:“我回房去了。”于怜香道:“我送你。”冷雪雯道:“我自己会走!”于怜香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冷雪雯对他这种故作亲热的口吻甚为反感,皱眉道:“谁是小孩子了,谁准你这样说话了?”

  于怜香叹息道:“何苦来……”搀住冷雪雯的手臂,“雨天路滑,回廊迂曲,不送你一程,我不放心。”他掌心的热力透过她的肌肤渗入她体内,令她身不由己地斜倚在他身上。她羞红了脸,急忙挣脱,飞快地把门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她刚打了个寒战,于怜香已给她披上斗蓬,柔声道:“当心着凉。”她慌乱地拉紧斗篷,低声道谢。

  雨后寒气犹重,两人慢慢前行。

  冷雪雯忽道:“你知道那火是谁放的么?”于怜香道:“自然是妖闭门放的。”冷雪雯道:“烧死了筱寒,他们岂不是永远也不知道黑匣子的下落了?”

  于怜香道:“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黑匣子哪去了,更何况他们想烧死的人是你。”冷雪雯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于怜香见她笑靥如花,明媚动人,心神一荡,慢慢道:“难道你不害怕么?”

  冷雪雯淡淡道:“害怕有什么用,越害怕越有人想烧死我,那还不如装作不害怕,让别人去害怕。”

  于怜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灯光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动荡的火花,宛如晚霞中的粼粼湖波。他心念转动,忽然道:“雨停了,咱们到外面走走如何?”冷雪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说话。于怜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暗暗盘算她到底是会答应还是会拒绝。

  冷雪雯察觉到他的眼光,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

  于怜香一怔,旋即笑了,悠然道:“我若猜对了,你就得跟我去;我若猜错了,你就得遵从你原先的意愿。”

  冷雪雯笑了笑,道:“那你会怎么猜?”于怜香笑道:“我当然是猜你不去。”冷雪雯望了他好一会,淡淡笑道:“我很少见过你这么聪明的人。”于怜香微笑道:“姑娘又何尝不是于某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冷雪雯道:“你原来觉得我会去么?”于怜香道:“会。”冷雪雯道:“为什么?”于怜香道:“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怎么让你去。”

  冷雪雯一怔,心头掠过一阵寒意,笑容顿时消失了。

  柔和而深沉的树影里充满各种细碎的声响,他们走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古木参天,灌木丛生,弥漫着来自腐草、落叶和泥土的清新而又陈腐的气息。冷雪雯抬头从树梢里看见清寒的残月,尽管风息全无,她却觉得四周无边无际的树叶在微微颤动。一阵奇特的颤栗掠过心头,传遍全身,让她无端地感到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身旁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危险,想到他不可捉摸的眼神,想到他邪恶而又魅惑人的笑容,想到他不露声色但又天衣无缝的心机,她就觉得心头发冷。她打了个哆嗦,神思恍惚,险些被路上的横柯绊倒。

  于怜香急忙扶住她,道:“路不好走,千万当心。”她定了定神,嫣然一笑道:“我会的。”林中光线幽暗,她这一笑有如万种光华,令人眼前一亮。

  于怜香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她开口,他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审慎的善解人意,无懈可击的机智,在这些话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这正是他令许多女人神魂颠倒的原因所在。

  冷雪雯看着他,忽然道:“你的名声那样坏,人却有趣,和你说话用不着装腔作势。”于怜香道:“那你还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冷雪雯道:“别给了你个鼻子,你就想着上头了。”于怜香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求姑娘下一回见到我时,别再装着不认得我。”冷雪雯淡淡道:“那我可不好答应,没准下一回我又不开心。”于怜香道:“谁能让姑娘不快?”冷雪雯道:“不关你的事。”

  于怜香笑了笑,忽然道:“我看姑娘骑的那匹马神采飞扬,实在是万里挑一的龙种!”冷雪雯道:“你也懂得相马?”于怜香道:“我懂的事多着呢。”冷雪雯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狂吗?”于怜香道:“我用不着狂,别人早就服服帖帖了。”

  冷雪雯道:“你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于怜香淡淡道:“男人若无本事,连替女人提鞋都不配。”冷雪雯淡淡一笑。于怜香笑道:“我问你一件事。”冷雪雯道:“不知道。”

  于怜香一愣,失笑道:“我还没问呢。”冷雪雯道:“甭管你问什么,我一概不知。”于怜香叹了口气,道:“那就算了。”冷雪雯道:“既然如此,我回房去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即匆匆离去。于怜香怅恨不已,喃喃叹息。

  月亮西斜,晚风呼啸,数百尺下是奔腾咆哮的山涧,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溅起雪白的飞沫。两山之间仅悬着一道拇指粗的铁索,无论是谁从这几乎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铁索上跌下去,都会粉身碎骨。江逸云就站在其中一条铁索上,衣袂飘拂,铁索在空中摇摆不定,他却岿然兀立,稳如泰山。

  练孤舟站在另一条铁索上,一袭轻飘飘的黑色长袍,裹着一个似乎毫无重量的躯体,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他面罩黑纱,只露出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睛,目光清莹而镇定。

  月光映照山涧,白色的光影沉寒刺眼。

  练孤舟眼神忽然发生了变化,兀地发出一掌,击向对方脚下的铁索。江逸云身形飞动,飘然掠起。练孤舟拧身收掌,微一旋身,仍一掌直奔铁索而去,另一掌则击向江逸云胸口。

  江逸云整个身子像被风吹了起来,自练孤舟头顶掠过,转眼到了对方身后,双掌齐出,拍向对方后心,掌法精奇,疾若流星,又如浮云在天,空灵杳渺。

  练孤舟顺着铁索向前滑动,猛的掉过头来发出一掌。此人突奔如离弦之箭、决堤之水,出手凌厉,一泻千里,势不可当。江逸云应付裕如,仿佛已神游太虚,超越鸿蒙,神态清虚自适,宛如月下观泉,心境澄明。他轻描淡写,似乎无所用心,但挥手之间,无一不是克敌制胜的妙着。

  练孤舟起动突然,四面突袭,令人防不胜防。他双手齐出,专攻江逸云下盘,左掌先发,石破天惊,右掌后出,凝重沉实。江逸云身形急退,练孤舟紧追不舍,转眼将江逸云逼到铁索尽头,凌空下击,直取江逸云双肩,这一击直如骏马注坡,来势汹汹,绝难招架。

  江逸云身形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忽然跌了下去。练孤舟不期一怔,岂料他双足倒勾住另一条铁索,一下子滑到五尺开外。练孤舟欺身逼近,江逸云整个人从下面翻了上来,双掌直切他的下盘。练孤舟连消带打,闪过一边,移步换形,转至另一条铁索,发掌再攻江逸云下盘。铁索应掌断裂,江逸云立即跌落下去,眼看就要坠落山涧,半空中身子一折,足尖在崖壁上一顿,便如箭弩般射向天空。

  练孤舟正在发怔,江逸云猛然俯冲下来,朝他双肩推出一掌,他左肩一旋,匆忙闪开。江逸云飘然落下,足尖一挑,将断裂的铁索勾起,朝练孤舟身上缠绕过去。练孤舟眼明手快,抓住铁索末端,奋力掷入山谷。

  江逸云一式“翻云覆雨手”,抓向对方手腕。练孤舟情急之下,向后急退,射出十余丈远。突然又返身扑来,手中多了一截铁索,套向江逸云脖颈。江逸云劈手去夺,两人一起运力,铁索竟化为粉末。

  练孤舟右手一翻,连发数掌。江逸云伸手抓牢铁索一端,猛地捉住练孤舟脚踝,将他拖了下来。练孤舟竭力挣揣,奋力攀住铁索,又是一番急攻。两人单手紧攥铁索,单手过招,一来一往又拆了二十余招。练孤舟体力消耗过度,摇摇晃晃,四肢疲软,全身竟似要虚脱一般。他不敢再逞能,急忙抽身跃起。

  江逸云信手击出一掌,练孤舟猝不及防,小腿挨个正着,只听咔嚓一声,腿骨折断,立即坠落。江逸云没想到这一掌竟能轻易得手,心下诧异,微微皱眉,抖开铁索,裹住练孤舟急坠的身子,顺势一带,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稳稳落在悬崖上。

  练孤舟的面纱早已掉落,骇得面无人色。江逸云看到他的脸,不觉吃了一惊,愕然道:“你是个女人!”练孤舟惊魂甫定,又因骨折疼痛难忍,颤声道:“我……我本来就是个女人……”她肤色晶莹,修眉联娟,延颈秀项,容颜美极。

  江逸云皱眉道:“你是什么人?”这少女颤声道:“我……我腿好疼,求求你救救我……”江逸云没说什么,将她轻轻放在平坦的山石上,撩起她的长袍,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时,她全身颤抖了一下,两条腿极不自然地蜷了起来。

  江逸云淡淡道:“幸好我出手不重,否则你这两条腿就算废了。”从怀里掏出一些纱布,“忍着点疼。”

  这少女疼得面容扭曲,满眼泪花,死死咬着唇。等到江逸云把她的腿骨接好,她下巴上已经鲜血淋漓,嘴唇早就咬破了。江逸云细心地裹上纱布,望着她道:“现在怎么样?”她感激地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你。”

  江逸云站起身来,道:“把你下巴上的血擦一擦吧。”这少女羞得满脸通红,到处找丝巾,却没找着。江逸云递给她一条。她犹豫了半天,接过去把血擦干净,嗫嚅道:“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江逸云笑了笑道:“别那么麻烦,扔了吧。”她迟疑了一会,道:“还是洗了还给你吧。”江逸云不置可否,淡淡道:“这可都是些小事。”

  她听出弦外之音,赶紧道:“江公子,你千万别误会,我……我没有恶意……”江逸云道:“你方才拼死拼活要把我打下山涧,现在却对我说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说我信是不信呢?”这少女手足无措,呐呐道:“我……我……”江逸云道:“你到底是谁?”

  这少女低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道:“我……我叫兰儿……我只是个很平常的人……”

  江逸云看着她慢慢道:“一个平常人绝不会知道死神练孤舟,也做不出那样逼真的死亡帖,更没有胆子冒充死神,何况你的武功这么出色……”

  兰儿咬了咬唇,道:“我真的只是个平常人。”江逸云笑了笑道:“那好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向我下死亡帖?”兰儿眼中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为了好玩……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而且那天我正好看见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一船人……我对你好奇得很……”

  江逸云淡淡笑了笑,道:“你能走么?”兰儿动了动腿,仍然痛彻心扉,她暗中咬紧牙关,点点头。江逸云善意地笑道:“别逞强了。”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兰儿红着脸道:“我住在很远的地方。”江逸云道:“那我只能把你送到山下,给你找个养伤的地方,等你康复了,你再自己回去。”

  兰儿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得到他怀抱的温暖,闻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一颗心怦怦乱跳。可他却毫无反应。

  江逸云把她送到山脚下一个熟识的农户家中,留下几锭银子,交代了几句,告辞而去。

  兰儿透过窗子目送他离去,心里空落落的,适才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柔情,一直摇撼到她的灵魂深处,让她感到一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