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轻叹:“不过小小一只蝴蝶,却比练功还要累人。回去之后,他对我说,家就像这只蝴蝶,美丽但脆弱,握得紧了,它会死去,握得松了,它会飞走。所以必须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不容一丝差错,虚无缥缈轻如鸿毛,却又重逾泰山。”对君王而言,家便是国,国便是家。

凌波垂首不语,良久才道:“为何不能放手?蝴蝶自可翩跹于天地之间。相濡以沫,何如相忘于江湖?”

闻言,龙溟不由怔住,一时竟无言以对,忽而一笑,十分感慨地说道:“道门中人超然世外,此蝶之于彼蝶,并无分别;此生彼灭,自然也无分别。但对于我等俗人,手中的这一只,却是其他任何一只无法取代的,必须牢牢抓住,细细呵护。”他顿了一顿,“在你心中,难道没有宁可相濡以沫,也不愿相忘于江湖的人或事吗?”

这下换凌波怔住,不知如何作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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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夏侯瑾轩等人提供的信息后,姜承与皇甫卓立刻带领人手,以埋尸地点为起点,开始大范围地搜寻柳家地道的出口,同时也留意附近是否有净天教的蛛丝马迹。但不论如何,这都需要时间。

欧阳倩在听闻经过之后,提出了她的担忧。去年一年间,南逃避难的大户人家不知凡几,既然出了一个柳家,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家也成了净天教的目标,不妨从这个方向入手调查,同时也该给这些人家提个醒,做好防范。

听了她的意见,众人都不住地称赞她想得周到。欧阳倩大方地笑笑,说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她会安排人手知会附近的富户,并让他们一旦看到可疑行径及时通知折剑山庄。

大家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可相对的,夏侯瑾轩却又成了闲人一个。

一闲下来,大少爷被压制了许久的书呆气立刻有了复苏迹象,一听说朝云观附近有一大片竹林,便生出了学那“竹林七贤”来个林中聚会的念头,饮酒奏乐,游赏赋诗,岂不乐哉?

可这想法刚刚冒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在这种紧张严肃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不敢这么嚣张,于是只找了几个好友私下里发出邀请。

姜承显然无法答应。他几次都做好了出发去守关的准备,但都因各项事务耽搁下来无法成行,自然是不会有余暇奉陪的。

对于姜承不能离开,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欧阳倩无疑是欣喜的,虽然每一天可以相见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三顿饭不到,但总好过但凭鸿雁传片语的相思——她所不知道的是,她与姜承这难得的相聚,其实包含了一些人的刻意为之。

不过让夏侯瑾轩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会在瑕这里遭到拒绝

正文 章十八 水落石出(4)

瑕好像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还是咽了回去,转头避开了夏侯瑾轩的目光,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就不去了。”

夏侯瑾轩忙关切道:“瑕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瑕摇摇头:“没有啊,再说有凌波道长在,哪可能有什么事?”可那神态语气,仿佛眼角眉梢都藏了心事。

夏侯瑾轩觉得十分奇怪,可又实在想不到缘由。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瑕左右看看,忙摆出一张笑脸,对夏侯瑾轩说道:“乌……大少爷别因为我影响心情,我不去,还有其他人嘛!”

夏侯瑾轩暗暗叹气,虽然确乎如此,但瑕姑娘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一两日似乎很少见到瑕的踪影,两人总是“因缘巧合”地错开,现在看来,莫非是瑕有意为之?

难道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人家?夏侯瑾轩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可惜并未发现什么迹象,更何况瑕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想得罪她可不大容易,就算真有什么,她也会坦坦荡荡说出来才对。

他左想右想,仍是毫无头绪,最终只能询问地看向暮菖兰,可对方却是一径的面无表情,保持着沉默,一点也不像她往日的风格。夏侯瑾轩不由皱眉,这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反倒是皇甫卓表示愿意同去——“今日无甚要事。”他这样说道。

凌波回了蜀山,谢沧行和龙溟也不知去向,于是最后便成了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的二人行。

此时的凌波手里捧着几本书卷,走在蜀山古朴而庄严的青石板道上,准备去药房按图索骥、配齐药品。她已与草谷师伯一同讨论过天星草之毒的解法,脑中正充斥着各色金石草药之方、气血筋脉之法,低着头心无旁骛地走着,遇到同她打招呼的同门,一径微笑颔首以对,但其实哪张面孔都没传进她的脑海里。

刚刚路过藏书阁,又听到有人叫“凌波”,她差点就习惯性地点点头走过去,猛然发现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谢沧行,连忙躬身一礼,恭敬道:“罡斩师伯。”说来好笑,在外面没大没小惯了,突然换回这个称呼,还真有些别扭。

感到别扭的不止她一个,谢沧行轻咳一声:“这些日子帮我隐瞒身份,多谢你了。”

“不敢当。”凌波忙道。

谢沧行看她捧着一摞书卷本想代劳,转念一想,以凌波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的,只怕会让她更加拘谨,于是索性不理,只提议随她一起走向她的目的地。

凌波点头同意,心里却有一丝紧张。她从前与谢沧行的接触并不太多,但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在蜀山的谢沧行与在江湖上的他似乎略有不同,似乎更加的威严而心思难测,这一点点的不同让她竟一时之间不知该以何种面貌应对。

走着走着,谢沧行忽然开口问道:“你属意的人选是否已经有所改变?”

凌波一怔,默然垂首,半晌才道:“凌波无权决定,一切听凭师门安排。”

谢沧行看着她,不由得微微叹气,是谁说凌波乖顺听话来着?骨子里恐怕也是个倔丫头。“我问的非关最终决议,只是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

凌波沉吟片刻,答道:“弟子愚见,还望师伯指正。以弟子观之,夏侯少主乃旷世良才、待琢璞玉,如今江湖中英杰辈出,各有千秋,但论人品才学、眼界胸怀,却很少有人能与他匹敌。他所欠缺者,无非‘势’之一字,一旦时机成熟,如金鳞之遇风云,必能因势成事。”

“不错。”谢沧行点头,“我也认同你的看法。”又偏头看向凌波,“但你的后面还有‘可是’吧?”

凌波斟酌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夏侯少主的才学品性皆为上上之选,足以成为能将天下托付之人。但……他毕竟志不在此,勉强又有何益?就好比……”她略带忐忑地瞟了一眼谢沧行,他的表情无喜无怒,云淡风轻,只用眼神示意自己继续,只好续道,“好比师伯您志在江湖之远,若硬要置于庙堂之高,纵然可以游刃有余,不却也违背本性了吗?”

闻言,谢沧行微微一愣,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不语。凌波所言,不无道理。恋栈权势之人必为权势所误,而天下百姓亦会随之遭殃;可不恋栈权势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背负重逾泰山的负担呢?这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矛盾。

凌波见他陷入苦思,说道:“弟子浅见,师伯莫要在意。”

谢沧行看向她,笑了笑:“不,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