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夏侯瑾轩、皇甫卓和姜承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而立,夏侯瑾轩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点惺忪,惹得皇甫卓暗暗皱眉,时时不忘用眼神示意他站直站好。姜承仍是一贯的不苟言笑,端谨严肃。

上官彦韬只远远地打量着姜承,没想到这样的目光还是被对方察觉。姜承朝他颔首致意,心中纳罕,明明不过是谦和有礼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却让他直觉地感到无法忽视,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不由得也端详起对方,疑惑却越来越深,这样出众的姿容神态,一旦见过又怎可能毫无印象?

上官彦韬与郭成在刘安的引导下走上船,一一见礼,众人这才走入楼船之中分别落座,足见对他们两位后辈的重视,连忙告罪,不该让几位门主久候之类云云。

随着起锚声响起,画舫微微一动,渐渐驶离了岸边。洞庭此日风平浪静,画舫行驶得十分平稳,郭成原本有些紧张,这下也松了口气。所有的门窗都紧紧闭住,虽然能听到风声呼呼地刮在窗棱上,室内却温暖如春。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恐怕心思早都飘到了即将举行的武林大会上。

盏茶过后,画舫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众人都感觉到了速度的变化,止住了话头,等着停锚靠岸。然而三位门主却不约而同地蹙起眉,上官彦韬正自心中起疑,便也听见隐约传来的嘈杂声

正文 章五 塞外公子(5)

为了筹备此次盟会,皇甫家不但清理了原有的渡口,还在君山四周建了不少临时栈桥以供使用,但大伙儿还是更多的选择了最大也最近的码头——特别是名门正派。

此时君山北渡上正是人声鼎沸。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还算宽敞的码头愣没留下多少空地——就算有也没人想在这时凑上去。

如此一来,渡口前拥堵了不少船只,以码头为中心扇形排开,大伙儿都站出舱外观望,不乏兴致勃勃和指手画脚,后面的人忙不迭地向前面的人追问缘由。

发觉前面出了状况,夏侯瑾轩立刻主动请命去探探究竟,好趁机出来透透气。打发完向儒去前头问问,夏侯瑾轩靠在船舷上,手搭凉棚凝目看去,向身边的皇甫卓问道:“那是……漕帮?”

皇甫卓点点头。按说他们的船离的远,看不清长相,漕帮帮众穿的又都是市井最常见的服饰,原本并不好认,可漕帮帮众都会在臂上系着红布条带,同样的颜色表示天下兄弟皆一家,后来渐渐的也有了区分,从帮主往下依次是缎、绢、罗、棉、麻的料子。缎绢二级共有五人,并称五虎。

“那另一边呢?”夏侯瑾轩眯起眼睛看去,却还是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隐隐约约是几个矮壮汉子。

“若我没猜错,当是挑山帮的好汉了。”上官彦韬笑吟吟地跟上来,伸手遥指了指那一群身穿粗布短打、脚蹬草鞋的汉子,他们拿在手上的武器极为特别,木棍、木棒,有的干脆就是一杆扁担,那扁担的主人似乎正在脸红脖子粗地争着什么。

皇甫卓一拱手:“上官兄好眼力。”

上官彦韬拱手回礼:“过奖。”

这时,向儒从前头的船上一个纵跃跳了回来。夏侯瑾轩迫不及待地开口:“弄清楚了?”

“清楚了。”向儒咧嘴一笑,“少爷,我可是跑了好几条船才把事情原委拼全了的。”

皇甫卓问道:“这场争执到底所为何事?”

向儒恭敬答道:“回皇甫少爷,事情原由是这样的。挑山帮的好汉们从江北过来,拿不出三大世家的邀请函。”

自打头一天出了事,三大世家变得格外警觉,深恐又让什么宵小混进大会捣乱,是以各个渡口都加派了人手查看邀请函并登记来客,特别是这最大的渡口,更是安排了口舌伶俐、人面又广的弟子。

同为北人的上官彦韬也没有邀请函,不由一皱眉:“没有邀请函便不能与会吗?这样未免有些不尽人情。”

皇甫卓轻咳一声,辩解道:“这也是为了安全考量……”

“什么时候的规定?”夏侯瑾轩一头雾水,“这次大会不是要商量对付胡人的大事吗?哪有把帮手往外推的理?”

皇甫卓答道:“君山欢迎任何同道中人,没有邀请函自然无妨,记个名号就成了。”夏侯、上官两人闻言点了点头。

“原本是这样没错。”向儒接过话茬,“可能是他们上岸的时候和皇甫家的师兄弟多理论了几句,耽搁了后边人的时间,再加上嗓门大口气又冲,后边人听不下去上去帮腔。两方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三两下不就吵起来了。”语毕又指了指和他们对垒的漕帮。

夏侯瑾轩摇头叹气,真是无意义的争吵。他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四处逡巡,忽然落在了正前方四五条船的距离上,一条灰色人影正在几条船上跳来跳去,停下来后,还朝他这边挥了挥手,正是谢沧行。

谢沧行刚刚站定,瑕就迎了上来,待听完原由,也一脸哭笑不得:“漕帮也真是的,这不更耽误功夫了?”

暮菖兰扫了一眼码头,哂然一笑:“我看没这么简单,他们呐,多半是借题发挥。谁不知道漕帮是长江边上的大地主,江北的人来了,首先占的可都是他们的地盘,碍着面子还不好说什么——赶人吧,有违公义又显得小气,‘五虎’可都憋着气呢!”

瑕“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个白胡子老道士又是怎么回事?”从他们这角度看去,那一群粗布衣衫的人群中还夹杂了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道士,背上一把铁剑,手上一柄拂尘,白发长须,头上梳了个高高的髻子,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正大声向漕帮众人喝问着什么。

“那是崆峒派的正平道长。他本来想去劝架的,结果……”谢沧行一摊手,结果不言而喻。

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都说修道之人应该虚怀若谷、心平气和嘛!”

暮菖兰莞尔:“这位老道人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年轻的时候快意恩仇,年纪见长也没收敛多少。现在辈分又高,更没人敢忤逆他了。他师父为了劝诫他修身养性,才从《庄子·达生篇》中取了‘正平’这么个道号,看起来效果不彰啊!我猜崆峒派请他来,多半是怕他哪天暴脾气上头,单枪匹马杀去找胡人算账,他们还要费力营救……”

说着,就见那道人卷起拂尘往背上一系,暮菖兰秀眉一挑:“莫非要动手?”正平道长惯常使剑,这柄拂尘是当年他师父所赠,据说正是为了防止他轻易拔剑。道长脾气虽然暴躁,对师父倒是尊敬,是以每次动手前,都要把拂尘仔细收好。

闻言,谢沧行面色一凝,心中喊糟,刀剑无情,真要是伤着谁,一来二去再挑起江南江北的矛盾,可就不妙了。

瑕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情:“要打起来吗?这不好吧?漕帮五虎这么厉害,老道士打的过吗?”

暮菖兰撇撇嘴:“还有挑山帮呢!他们原本都是一群脚夫,都是筋骨粗厚、下盘极稳的。妹子可别小看他们那些木棒扁担,不比金铁打造的兵器好惹。今天这场胜败尚属未知。麻烦的是怎么善后……”

想来还是尽快阻止、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三大世家的正主儿怎么还不来?这时候也只有他们能勉强镇住场子了吧?

思及此,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画舫正缓缓驶来,却苦于航路上拥堵的船只而无法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