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在他们前头隔着三四个船身的距离忽然响起一道女声,清清亮亮的,于一片嘈杂中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地传出:“各位英雄,得罪了。”

前面的人闻声纷纷回过头来,只觉一道蓝影犹如凌虚飘行一般从身边掠过,所到之处,船身不过微微起伏。人群中响起阵阵低呼,目光全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那蓝影的目标却不是渡口上的一团闹热,反而偏向码头西侧而行,转瞬间已到了最前头的船上,那船离开岸边仍有十丈距离。只见那人速度丝毫未减,一足踏在船头上,激起一阵涟漪,人则轻飘飘地跃起,如轻烟淡云一般在水面上划过,稳稳落在岸边,随即转过身来,众人这才看清,蓝色道衣,长发披肩,正是凌波。她朝群雄施施然行了一礼,又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远去,背脊挺直,神色渺远,意态悠扬,自然流露一种仙风道骨的飒然。

码头上两方人马兀自纠缠不休,可周遭围观的人群却倏然静了下来,只有那圈涟漪仍在船舷之间回荡。

暮菖兰嘴角微挑,对瑕说道:“妹子,想不想也试试?”

瑕回过神来,笑道:“好啊!比比看谁快!”两人相视一笑,一左一右飞掠而出,几乎同时纵身跃起,一者如黄莺决起而飞,快捷灵巧,一者如青鸟扶摇而上,轻盈飘逸,都异常好看,只是暮菖兰这边的涟漪明显小了许多。

甫一落地,暮菖兰一个潇洒地转身,笑盈盈地朝湖面上的人们拱了拱手,瑕则笑嘻嘻地朝谢沧行招手道:“大个儿,看你的了!”

谢沧行哈哈大笑,声音朗朗送去:“我这个大老爷们儿可不能输给小丫头!”随即连声喊着“借过借过”,大摇大摆地走到前头船上,随手拾起放在船舷上的竹篙,掂了掂重,对船夫说了句“借我一用,”臂上运劲平平掷出,旋即发力跃起,竟后发先至赶上竹篙,一足踏在上面借力一跃,轻轻松松上了岸。

不知何人喝了一声彩,顿时彩声如涟漪一般在人群中传了开来。谢沧行见状得意地朝众人一礼,瑕也拍手叫好:“大个儿,有一手!”三人说笑着相谐而去。

这一幕尽皆落在画舫上众人眼中。夏侯瑾轩不禁赞道:“这几位轻功各有所长,真是让人大饱眼福。”

皇甫卓评论道:“在我看来,能达到‘踏雪无痕’之境的,也只有谢公子一人。”

上官彦韬嘴角微挑:“二位公子勿急,大饱眼福的还在后面。”

话音甫落,前方船上又有几人飞身掠出。武林中人哪个没有点好胜心?特别是那些对轻身功夫有自信的,无不争先恐后,渡口两侧顿时成了展示轻功的大戏台,什么草上飞、云里翻、神行百变、蜉蝣戏水、燕子三抄水、燕青十八翻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众人上了岸,关系好的互相打趣,关系远的互相称赞。功夫不够的免不了半路脱力落入水中,岸边水浅出不了大事,却会惹来阵阵哄笑,莫不面红耳赤地匆匆离去。

这样一来,围着的船只空了大半。走了客人,船夫们自然不愿多待,渐渐散去。

皇甫卓赶忙吩咐船家靠上前去,又对夏侯瑾轩和上官彦韬说道:“二位稍待,我去请几位门主出面说和。”

夏侯瑾轩点点头,心道有爹爹出面,想是打不起来了。

上官彦韬若有所思地瞟了瞟码头上对峙的双方,右手再度不自觉地搭在了左臂上,轻轻敲打起来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1)

虽是寒冬腊月时节,君山上仍点缀着丛丛簇簇的青绿,被昨夜的细雪洗刷得益发郁郁葱葱,阳光下仿佛闪着光,夏侯瑾轩顿时想起了香山居士的那句“山色有无中”。

一语不发地跟着父亲走在山林间蜿蜒的小道上,他的眼睛可没闲着,三五卧于路边的怪石,几笔前人留下的丹青,翼然小亭,凛然碑刻,再有翠竹幽径,青萝拂衣,好不惬意。沿路遇上的武林同道,他倒没怎么留意,随着众人浑浑噩噩地见过礼便罢。

同行的漕帮、挑山帮、崆峒派等人仍是互看不顺眼,时不时互相刺上几句,但碍于三大世家的面子也都不好发作,兀自气鼓鼓地扭头走路。夏侯瑾轩看着好笑,又不禁暗暗摇头。

翠竹掩映中立着一座白石垒成的山门,上书小楷“湘竹林”,左右各是一句诗:“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山门之后不复见其他林木,尽是布满紫褐色云纹斑点的湘妃竹。

穿过山门,石板山路渐渐变宽,露出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地来,偌大的场子都铺上了坐毯,空地边缘有不少皇甫家的弟子随侍在侧,温好茶水。为了驱寒,场中还零星散布着火盆,只是众人经历了昨日变故,不免余悸未消,都离开火盆远远的。

空地中央有一株盘根错节的苍劲古柏,想来树下就是主位了。那崆峒派的正平道长看完不由赞道:“这地方自有一种天然谐趣,不错,不错。”说完又不禁想起了陷于敌酋包围的崆峒山,心情骤沉,一时默然。

此时空地中已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不少人,或站或坐,见他们一行人走来,纷纷停了话头、迎上见礼。

夏侯瑾轩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到场人中,反倒是操着江北口音的多些——这些外客人生地不熟,自然比近处的门派来的要早。听到熟悉的乡音,挑山帮和崆峒派诸人也各自找同乡叙话去了。

自胡人南侵,南北划断,音讯阻隔,三大世家半年前筹备时,只顾得上发帖给江南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料想江北名门即便听闻讯息,能够与会的也必寥寥无几。未料半年之内,大批江北门派随着百姓纷纷南迁,竟来了如此之多。

红日渐渐离开湖面,升至空中。湘竹林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武林中人。放眼望去,除了三大世家,江南武林势力最强的五湖十六帮、三山五观和一教二派尽皆到齐,即便不是掌门亲临,也必能见到数一数二的头脸人物。其他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小派别更是不胜枚举。

一番见礼逊让之后,三位门主一齐向古柏走去。夏侯瑾轩等人皆识趣停步,上官彦韬见状也欲留下,不料欧阳英却回过头来:“贤侄不妨与我们同去。”

上官彦韬一惊:“这如何使得?”

夏侯彰笑道:“如何使不得?咱们四大世家本就同气连枝,岂能因着一条江水就划开彼此?”

此言一出,上官彦韬心下了然,暗道不愧是浸淫武林多年的前辈,果然深谙世情,请他上座与其说是看得起他,不如说是看得起上官世家;与其说为了上官家,更不如说是拉拢整个江北武林。尽管对利害关系心知肚明,他还是推辞道:“在下人微言轻,怎敢僭代?”

“少侠毋须推辞,”衡山派的独孤掌门代替群雄开口道,“少侠昨日力挽狂澜,立下大功;加之在胡人重重拦阻下不远千里而来,足见智勇双全,我等都是佩服的。由少侠代表上官世家,想必上官门主也会欣然应允。”

漕帮帮主也道:“是啊!咱们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废了武功,比死还难受。你救了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别推辞了!”

上官彦韬见推让不过,这才于主位之后立定。

见各门派弟子都已随着各自掌门站定,皇甫一鸣越前一步:“众位英雄请了。”

听闻此言,众人止住话头,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