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彦韬推开漆成红色的雕花木门,四顾看去,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暮春行乐图,红木书桌两侧各两组暗红柜橱,内里尽是书卷摆件,再往右还立着一只青花缠枝牡丹瓶,窗边几上一坛鎏金麒麟香炉,兽嘴中吞吐着淡淡的香气,整个房间古典雅致,贵气却不俗气,不禁暗暗赞叹南朝的富丽繁华。

身后的郭成也眼花缭乱地一时看看这里,一时摸摸那里,这些个物件他叫不上名字,只觉得十分精巧别致,令人爱不释手。

上官彦韬看着好笑,径自往桌前一坐,见桌上一把描着君子四友的紫砂壶,配着四个茶杯,伸手探了探壶温,竟是温的,不得不佩服三大世家的人想的周到,特别是在今晚这般兵荒马乱之后,犹为难得。等郭成一一看完,他才开口问道:“怎样?那位蜀山道长作何反应?”

郭成回过神来,不再费力发声,用气音说了送药的经过。

上官彦韬一边听,一边执壶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对面,“坐吧。”

郭成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抱拳躬身:“谢过……”话刚出口,就见上官彦韬似笑非笑地睨了过来,郭成一愣,忙把后话咽了回去。

“郭师兄,”上官彦韬别有深意地强调了这三个字,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又忘了呢?你是本家的师兄,我是旁支的公子,你我谁尊谁卑还不好说呢!”

郭成骚了骚头,憨憨地笑了,点头谢过落了坐,却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上官彦韬摇头失笑,决定暂且放过他,继续问道:“她既然识得那苗女银镖的解药,是否也能看出苏含香的真伪?”苏含香正是他们用来伪装成“瑞脑消金兽”解药的一种香料。

郭成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上官彦韬提示道:“她可有将药草粉末放在掌心揉搓三下,再在火上迅速燎烤?”

郭成闻言点头,上官彦韬不禁微蹙眉峰:“这便是了……蜀山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不论塞北还是苗疆物产,竟都了如指掌。”

郭成本来正盯着木桌边缘的雕花看,闻言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透着不安,上官彦韬会意,安慰道:“她既然没有立时揭穿,应是并无此意。至于原因为何,想是承咱们的情吧,又或者……”只是心地纯善不忍见他们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究竟是哪一个,这便要观后效了。

在她的默认之下,他们三人算是坐实了“救众人于水火”的功劳,至少可以一振上官世家的名头。如此说来,有机会他还真该谢一谢这位凌波道长。

思及此,上官彦韬心情转好,一晚上虚与委蛇的疲累也散去少许,抿了口茶水,顿时唇齿留香,不由挑眉,江南物华风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为何独独对蜀山耿耿于怀?”郭成忍不住问道。

上官彦韬笑笑不答,起身踱至窗边。

世上最可怕的敌人,莫过于未知。蜀山成名多年,实力高深莫测。纵观武林局势,可以在声望上压过几大世家的首推蜀山。但蜀山既然只派了年轻弟子与会,足以表明并无争雄之意,以几大世家马首是瞻的武林格局应无可动摇。但同时,也将自己深深隐于台面之下。

其实卧虎藏龙的又何止蜀山?仅只一家看似不起眼的客栈,就至少藏了两位脑筋灵活、身手不凡的高人,而夏侯家那位世人公认的“纨绔子弟”也并非一无是处。此次变故不知还会牵扯出多少隐于山野市镇的能人义士。南朝武林不能小觑,变数也不得不防。

如今自己初来乍到,虽然顶着上官世家的名号,但毕竟根底浅薄。今夜如此这般辛苦,正是为了能与三大世家一较长短,却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皇甫一鸣的疑心与戒心,夏侯彰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此后必须格外小心应对才是

正文 章五 塞外公子(3)

更漏渐稀,星河渐移,室内的火光还未熄灭,烛台上尽是斑驳的烛蜡。凌波单手支颐靠在桌上,双目微闭,另一只手握着蒲扇,小火炉中的炭火仍泛着红光。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立刻醒觉,见凌音蹙着秀眉、缓缓睁开眼,想是在适应屋内的光线,不禁喜上眉梢:“阿音,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凌音的表情放松下来,启口唤道:“姐姐……”声音十分暗哑。

“先别说话。”凌波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倒来一杯温水喂她喝下,小半杯水喝完便移开了茶杯,又换成一碗汤药,右手轻轻搭在她腕间,细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气色,良久才轻舒了口气:“醒了就好。”

凌音对她笑笑:“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凌波见她虽然气虚,但精神尚好,放下心来,忍不住板起脸问道:“阿音,你可有事瞒我?”不等凌音移开视线,就牵住了她的手,“昨夜为何硬要与我交换?”

凌波的医术较之凌音更为精熟,若二人并未交换,彼时欧阳英的气息已大致调理妥当,纵然分神开口也无大碍,不致被结萝瞧破了端倪。此事阴差阳错,她自然不会怪罪凌音,但妹妹此行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弄清。

凌音不答,目光游移起来,自小她做了什么错事怕被姐姐耳提面命,就是这般情状,凌波哪有看不出来的?端详片刻,猜测道:“下山之前,你是不是又去缠着青石师伯了?”

凌音眨了眨眼,心知瞒不过去,只好点了头:“我是找青石师伯卜了一卦。”

凌波眉头一皱,正想念叨几句“天命不可擅窥”之类,就见凌音嘟起嘴不满道:“师伯真小气,只肯卜算一人,让我选算谁的,我当然选姐姐。师伯足足算了一天一夜,出来后却只说了一句话,”凌音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莫测高深地说,“‘此次下山乃凌波生平一大劫数。’”

凌波闻言心中一凉,青石师伯眼盲心明,精通阴阳术数,谶语预言一旦出口就极少落空。凌音兀自续道:“其他的不论我怎么问,师伯就只会摇摇头。我求他跟几位长老说说,改派他人,他还是只会摇摇头……山上那么多师叔师伯,再不济还有师兄师姐,为何偏偏要姐姐下山不可?”

闻言,凌波拍了拍凌音的手背,轻描淡写地笑笑:“长老们自有道理。既然天命如此,坦然面对便是了,但求不坠了蜀山名声。”

“现在不用担心啦!”凌音一笑,欢喜中带着一丝得意,反手握住凌波的手,“下山前我就想好了,什么事都跟姐姐换着来,姐姐就不会有事了。”

凌波顿时明白了个中原委,一时怔住,动容唤道:“阿音……”未语,眼眶已先红了,“你……你怎可这般胡闹……”话至此处已无以为继,既感动妹妹的心意,又愧疚自己害她受伤,更不希望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纵然有千思万绪,喉中却似梗了硬块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音见姐姐难过,忙安慰道:“别伤心,咱们不都好好的嘛!”

凌波掩唇忍住哽咽,良久才平复了心情,心中无限关切,最先出口的却是劝诫:“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若我命中真有此劫,那便是天命所定、避无可避,硬要扭转,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凌音皱了皱小巧秀挺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青石玉书两位师伯早就念到我耳朵长茧啦!有什么改不了的?我才不信呢,偏要改给他们看看!”

“阿音……”凌波既感动又无奈,叹了口气,“好了,你也累了,快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