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自己的怀疑,暮菖兰也不着恼,拱手行礼:“只可惜葳香楼无福好好款待公子,以报大恩。”随即别有深意地一叹,“西北、关中都是贼寇盘踞之地,听说这阵子更是在凤翔一带严加盘查,不少义军豪杰损失惨重,公子能跨过重重险阻、尚能毫发无损地到达此地,实属幸事!”

上官彦韬面色一沉,一直以来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变得极为冷肃,低头不语。夏侯彰见状,关切问道:“上官贤侄?”

听到问询,上官彦韬缓和了神色,对夏侯彰笑笑:“多谢门主关心,晚辈……只是想起一些事。”深吸口气,续道:“此次南下,家主原本派了大师兄秦观涛亲领门下弟子八人前来,不料追兵神通广大,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等行踪,设伏阻截,晚辈与范师兄外出打探逃过一劫,待我二人回返,就只剩郭师兄一个活口,大师兄他们……”言及此,情绪波动无以为继。众人皆恻然。

“敢问上官公子,”暮菖兰问道,“此事……发生在何处?”

“长安城外马家峪。”这短短几个字,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语气沉郁异常,再不是那个谦和自持的翩翩公子,“此后,我三人乔装改扮,分头行事,这才躲过了追兵的耳目。”

皇甫一鸣一掌拍下,红木桌案立时断去一角,断口平平整整,似用利刃砍过一般:“贼子可恨!我亦听闻他们攻下洛阳后,杀人纵火,三日不绝,千年古都尽付灰烬。”

“听说洛阳此役乃夜叉王御驾亲征,焚城也是他亲自下的令。”暮菖兰也道,“这笔账,可要向他讨回!”

“不错!”皇甫一鸣点头,“此仇不报,非丈夫!”

“暮姑娘好灵的耳报神。”上官彦韬赞道。

“酒店里客人南来北往,消息自是灵通些。”暮菖兰笑答,“上官公子从北方来,具体情形自是比我更清楚。”

“正是。”皇甫一鸣忍不住问道,“正要请贤侄解惑,江北如今是何境况?”

上官彦韬神情肃穆地环视着众人,说道:“我本不欲提及,但,诸位都是当今武林砥柱,也应告与诸位知晓。胡人善战,远胜我等预期。上官世家奋力抵挡,但出战的高手中,十停也少说折了六停……在夏侯门主面前不当自矜,但放眼南朝,骑射之术强于上官世家的,寥寥无几。”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夏侯瑾轩游目四顾,本不欲参与其中,但见众人情绪低落,又不禁安慰道:“诸位无需灰心。胡人骑射横扫天下,强便强在骏马之来去如风,若没了此项优势,也不足为惧。我江南水道交错,荆湘更是坡坂起伏,纵然是铁鹞骑,也如龙困浅滩,施展不开。”

“贤侄此言差矣!”皇甫一鸣义正严词地训斥道,“我辈怎可一味偏安?当思北复中原、恢复河山才是!”

“皇甫兄教训的是,”夏侯彰颔首笑笑,睨了一眼儿子,道,“瑾轩并非有偏安之意,只不过先要稳固了江南,才能北复中原。瑾轩,你说是吗?”

夏侯瑾轩连忙点头称是,哪敢再说什么。皇甫一鸣也呵呵笑道:“我们四大世家个个忠肝义胆,自然不会有此等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近来时常有偏安言论入耳,不妨有些草木皆兵,夏侯兄莫怪。”

夏侯彰忙道“怎会”,才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今日各位往来奔波,想来也都乏了,详情明日再议不迟。”

正文 章五 塞外公子(2)

闻言,众人皆识趣地告辞散去。夏侯瑾轩本想混在其中,就听夏侯彰威严的声音冷冷响起:“瑾轩,你留下!”夏侯瑾轩心中一阵哀嚎,只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回大厅。

夏侯彰看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重重拍了一下扶手:“你就知道贪玩!今晚是咱们三大世家大宴诸位英雄的重要场合,怎么还往外跑?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轻重缓急?简直胡闹!”

皇甫卓本已迈出了厅门,听到这话忍不住退了回来:“世伯,我们原本去去便回,是我……”原本闷着头听训的夏侯瑾轩忙打断他:“是我听他们密谈阴谋,一时好奇,才忘了大事。”

夏侯彰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照单全收的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冷哼一声。皇甫一鸣像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地绕出了院门往住处走去。倒是谢沧行站出来打圆场:“夏侯门主别动气,不论如何,两位少主平安归来,大伙儿也都平安,总是好事。”暮菖兰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道:“人家的家事,哪有咱们说话的份?”

夏侯彰不顾旁人,只盯着夏侯瑾轩,一晚上担惊受怕,心里实在气愤难平,可看儿子睡眼惺忪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只得板着脸撂下一句:“明日君山上武林大会,你自己看着办!”语毕,拂袖而去。

夏侯彰一走,厅里的压力登时消失。瑕不禁暗自咋舌,心道怪不得大少爷脾气那么好。

夏侯瑾轩大大地松了口气,一想起明早还要起早贪黑地奔赴君山,又不禁苦了脸。

见他脸色不豫,谢沧行拍拍他的肩膀:“小少爷,别往心里去,你爹人前人后都一副老于世故、三脚踢不出一个……咳咳,遇到你的事,爆炭似的一点就着,这也是关心则乱。”

夏侯瑾轩不甚在意地笑笑:“让谢兄见笑了。”

皇甫卓倒显得有些不自在:“刚才……谢了。不过,今日鲁莽是我之过,不应该怪在你头上,我会对世伯解释清楚。”

听到他自承其责,夏侯瑾轩本想打趣几句,一听后话连忙摆手:“别!不用,我听训听惯了的。”随即狡黠地眨眨眼,“放心吧,我爹断然不会重下责罚。等他过了气头,想到我竟对江湖事感了兴趣,高兴还来不及呢!想来也就是面上责备几句,再唠叨些江湖经。”说着颇为自得地一摊手,“如此一来,你爹不会罚你,我爹也不会罚我,皆大欢喜。”

“你……就你鬼主意多。”皇甫卓不禁摇头叹气,眉头皱的紧紧的,“你就是这样万事不萦怀,才处处被人说闲话……”

走在前面的暮菖兰回过头来看了皇甫卓一眼,莞尔一笑,扯了扯瑕的衣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眉间,瑕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们笑什么?”夏侯瑾轩好奇问道。

暮菖兰来不及阻止,瑕已经脱口而出:“人都说子承父相,如今我才是真信了。我跟你打赌,要不了十年……不,五年,这位皇甫大少爷眉头的三条纹,就得跟他爹一样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言一出,夏侯瑾轩也没憋住笑。皇甫卓自然大为尴尬,习惯性地又要皱眉,立刻生生止住,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哎,皇甫兄……”夏侯瑾轩刚要追上,却又顿住了步子,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瑕姑娘,我知你与皇甫兄有些嫌隙,但……”

“好啦好啦,我以后少挤兑他就是了。”瑕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促狭道,“再说,你自己不也笑了。”

被这么一噎,夏侯瑾轩饶是再伶牙俐齿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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