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逝流音>第六章 所谓爱恨 一人而已

  烛火幽微,光晕如云,飘忽散淡。

  风静为拥被而坐,干净得诡异的手放在丝被上,玉白压着水蓝很是漂亮,但细看,却只觉得那双手苍白若死鬼气森森。

  风静为不谙医术,但看了自己的手却也知道自己实在离大限不远了。原本也就是十数日的命,能熬到如今不过是一股死不得的心念在支撑。无论是何等的艰难痛苦,何等的羞耻凌辱,纵使要与天对抗与地争夺,纵使连她也要自己死,也要活下来的心念在支撑。

  他明白,他可以撑一年、两年也许三年。但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呢?真真油尽灯枯之时,岂容得他说活就能不死?他,毕竟不是神仙。纵使甘愿承受病痛折磨到头来只是多延些日子罢了,哪里可能久长?万物有破立,一枝灯影岂会无解,他可以等,可以拖,可以熬,熬到解开一枝灯影的那天。

  等到那一天,欠命的还命,欠情的——

  璇,你要我如何来还你的情——

  曲红颜立在门外。倚着白日风静为倚过的栏杆,微微垂首静静望水。月很明,映得湖水很幽很亮。看不清自己的容颜,只见着模糊的影子在微澜里荡漾,一波明一波暗。

  你,不,要,看,不,起,自,己——

  清泪一滴一滴落在湖面上,亮起一纹纹细细的涟漪。看不起自己——曲红颜微笑——你竟然知道——

  东野贺兰,本就是最荒寂的边疆。那里的兵士从来就缺女人。何况是被发配去的军妓,何况还是前朝公主。从上到下,有哪一个愿意放过这么新鲜的玩物?不分昼夜地应付数不尽的男人,你以为,还有什么是干净的?你又让我如何不去厌恶自己,如何不去恨自己!

  曲红颜慢慢直起身子,抬手掠了掠垂落的散发。发丝飞扬,衣袖举风,迎着月华朦胧发光,美则美矣,看着却觉得倦怠,褪去激烈后平静的倦意,是没了生趣的红尘厌倦。

  推开门,灯已灭,风静为已然睡下。

  曲红颜静静坐在床沿,静静看他沉寂在暗影中的脸。隔着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

  不恨自己如何能够恨你?

  恨你,却也爱你。曲红颜倾下身,很温柔地吻了一下风静为冰冷的唇。“你,比我干净啊——那么残酷——”曲红颜的声音游离飘忽。

  风静为没有醒来。

  “无论爱恨,你——都是唯一的那个啊——”曲红颜的额头微微抵住风静为的额头。

  但是,你却说——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恨少一点点就是爱——为了恨你,我不敢恨任何人——除了你——

  恨少一点点,就是爱——

  然而,如何去爱,如何去爱——

  微微靠着,直到不再有可怕的冰冷从额上传来,曲红颜叹息一声,白衣一拂,象游荡的幽魂离开竹屋,轻轻带上了门。

  风静为睁开眼,淡淡瞧了一阵合上的门又沉沉睡去。

  凉楚一清早来到湖心小筑,却发现无香已经到了。推开门看到那个娇俏的孩子静静立在床边,凉楚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无香的鹅黄纱衣飘起来,看上去好象幽冥的旨意在引领。

  无香却回头微笑:“凉楚姐姐,你来了——”一脸灿烂的笑意迎上前来。

  凉楚不理会她,径自走到床前,风静为果然醒着。

  “无香,你跟着宫主,果然有了些心机。”凉楚冷冷淡淡地讽刺,探了探风静为的脉。“你拿什么威胁他?”

  无香敛去笑容:“天下。”她移近三步,看了看凉楚,然后盯住一脸淡漠的风静为:“他,爱宫主,但,更爱天下。否则当初怎会为了天下放弃宫主。无香要他活下来,就要拿他最珍视的东西威胁他,逼他。”

  凉楚失笑:“无香,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天下——”

  “她不天真——”一直冷冷听着的风静为截住凉楚的讥笑:“她确实有这个本事。”他十指交握,垂眼望手,静了静,抬眸,眼神锐利如刀锋冷冷刻过无香脸颊:“居雍虽非大国,百姓却是彪悍异常精于骑射,真要与萧朝对抗,必是血流成河。”

  居雍?南蛮边境那个小国?无香和居雍有什么关系?

  凉楚惊异,望向无香。无香却仍望定风静为,似乎在等他说下去。风静为却闭上眼,不再说话。

  “无香?”凉楚打破沉寂。

  无香回神,拉回目光:“居雍人人信奉古兰教,以教治国,教中圣女比国主地位更尊。”

  “你就是圣女,对不对?无香?”凉楚有些明白了。

  “我姐姐是七十三代圣女,她不在了,就由无香继任。”

  凉楚摇头:“既然你有如此显贵的身份,又为何会流落中原,流落红颜宫?”

  “无香并不很清楚原因,”无香显得有些忧伤:“姐姐说有人要害我们,所以就带了无香逃到中原来。但那些人还是一路追杀,后来是师父救了姐姐,姐姐为了报恩就留了下来。”

  凉楚点头。

  风静为闭着眼,声音如冰开口残酷:“可惜居雍内乱平定得太早了。”

  无香凉楚听他如此说话背后蓦然起了一阵凉意。

  居雍内乱平定太早了——

  居雍内乱历时三年,起于莫氏八十五年,平于莫氏八十八年。莫氏八十八年,萧飒扬初遇风静为。

  风静为的意思是,如果居雍内乱多延些时日,他竟是准备乘虚而入,一举攻破。

  无香想了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白了白:“你——”

  风静为并不抬眼:“居雍民风尚武,教化不易,对萧朝终究是个隐患。”

  无香脸色再变:“居雍素来不涉中原之事,你竟也要赶尽杀绝!”

  风静为容颜苍冷,唇色如雪,眉目清湛卓绝无情:“我从来不是个慈悲的人,只是天意要存居雍,我亦无法。如今你以古兰圣女的身份威胁天下,只怕到头来祸及居雍,毁了古兰千年基业。”

  无香一时哑然。风静为说的不错,居雍正是因为不涉中原方能得享安然千载之久,若自己真举国动兵,只怕居雍从此再无宁日,但是——无香定了定神:“如果萧朝没有天下第一人,真打起来恐怕胜负难分。”

  风静为这才睁开眼睛,却不看无香,而是望向窗外。一望冷清,仿佛望到天之尽头,江山沟壑收于眼底:“你太看得起我了。萧朝人才济济,都是一时俊杰。风静为名动天下不过因为杀的人比较多而已。”

  无香默然。风静为太强太狠,几番力挽狂澜,看在所有人眼里都觉得似乎是他一手撑起了萧家的天下,但是——真真想来——孟青浪用兵如神,江去雁谨慎深谋,加上萧飒扬豪情纵横,求贤若渴——江山,似乎更是他们一城一寨打下来的——

  风静为名动天下,汶水河畔借刀杀人,清安县纵火烧粮,围攻名阳水淹城墙逼得莫氏不得不降,独断专决三万降兵尽赴黄泉,太多太多,让他名震天下竟都是血腥残忍之事,都是杀人放火的事!

  风静为名动天下不过因为杀的人比较多而已——

  他杀的人岂只是比较多而已!一国亡一国立,为这一破一立而死的人大抵都可以算在天下第一人风静为头上。无香想到这里觉得毛骨悚然。早就知道他的残酷,他的血腥,但是,听到他那样冷冷淡淡无喜无忧地说风静为名动天下不过因为杀的人比较多而已,还是忍不住心头阵阵恶寒。

  凉楚看着风静为,暗自叹息:无香,你不该以天下威胁这个一望苍远的男子。天下早就在他的指掌之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许连他自己都再也不能撼动一手撑持起来的江山。叹息着,拉了发怔的无香离开竹屋。

  屋子里又只剩下风静为一个人。他仍是极清极远地望着窗外,晨光映透无血色的容颜,莫名地有点柔软的忧伤。

  凉楚无香只当他一望江山尽,其实,他没有,他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出水荷花而已。

  你,比我干净啊——那么残酷——

  他想着昨夜曲红颜的话,看着风里摇曳的清丽白荷——

  那一日,醒来,她就是这么坐着,望着窗外,望得那么出神,原来就是望这荷花,原来——如此——

  她,也许更恨她自己吧?

  风静为倚着床头,抬手扶额。手冰凉,掌下肌肤却更冷得透心冰寒。昨天夜里带着梅花味道的温暖早就不在,但是,手心触及,虽然冷却依稀有点缠绵的柔软。

  恨少一点点就是,爱——

  手滑落,拂过唇畔,掩口。绯艳的血漫过指缝,沿着清瘦的指骨在雪色的手背上蔓延出一丝一丝交错的血纹。

  风静为拉回目光,移开掩唇的手,瞧了一眼满手的血红,那神色比看荷花来得冷淡许多。干净的左手掀开丝被,忍着昏眩走到搁着铜盘的架子前,正要将手浸入清水中,门骤然大开。

  云惊秋维持着推门的姿势,看着侧首望来的风静为。

  门开得很急,带进一阵风。风静为微微侧首,未束的发微微飘起青衣当风,蓦然起了清秋意兴,风扬之中更显得眉目清定,千古寂静。如雪如玉的左手衬着染血的右手,清愈清邪愈邪。看在云惊秋眼里只觉得菩提鬼刹皆在一人,善恶同身。

  风静为淡淡看着云惊秋,并不言语。

  惊怔瞬过,云惊秋很快镇定下来,拱手为礼:“风先生,红颜宫突遇外袭——”

  “你家宫主呢?”风静为截声问道。

  “宫主昨日就离宫了,先生不知道?”云惊秋有些奇怪。

  风静为神色淡了下来:“如今何人主事?”

  “右使兰颜。”

  “好,我随你去。”风静为移了一步,身形一折,一口血呕了出来。

  “先生!”云惊秋抢上几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手心下的肌肤透过青衣竟是一阵冰冷一阵炙烫。云惊秋低头,见风静为脸色煞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没有经过风浪的,红颜宫里的人,走出去在江湖上都是一流的杀手。但现在,红颜宫遇到的不是一般强敌,何况宫里的好手大都在外有任务,留守宫里的都是二流角色,何况宫主还不在宫里,群龙无首,情势着实危殆。兰颜要自己来请风静为,也是希望借重这天下第一人挡上一挡。可是,眼下看来,风静为自保尚不能够,哪里能助红颜宫拒敌。

  风静为神色倒是淡定得很。他清楚,不死不休已然发作,等这一阵痛过去必要半个时辰。何况如今又有血毒之症,伴着不死不休恐怕是死也不休了。强敌在即,惟今之计,只有……

  “你身上可有刀?”

  “有。”

  风静为撑起身子,神色冷湛:“你挑断我左腕经脉。”

  “你——”云惊秋立时明白过来,惊愣。不错,只要挑断不死不休伤处经脉自然断了不死不休的顽毒祸害,这么简单的道理,几百年来竟是无人想通。这么想着,拔刀出鞘,森冷的刀刃逼上风静为的左腕。

  刀光寒厉如冰,云惊秋却不能下手。

  风静为微微举袖,青色宽袖褪落露出纤瘦的手腕。一色的雪青,望着竟是漠漠秋愁细柳寒的惆怅。如此清寒,如此清致,云惊秋竟是一时下不了手。

  风静为却不容他迟疑,凝眸一望,左腕如风倏然划过雪亮的刀锋,带起一溅血光。左手无力垂落,退了一退,跌坐于地。

  “你——”云惊秋惊绝。天下第一人,果然出手无情,对自己,也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地残忍。说废就废,竟是没有一丝犹豫迟疑的。这样的激烈,无端端地激得心中热血澎湃,恨不得追随他血饮刀口啖敌肉,纵使骂名滚滚亦无所撼。

  风静为两手血腥,平平静静地抬头:“带我过去。”

  云惊秋回到红颜宫的议事所在醒心厅时,侯在那里微微有些纷闹的一干人立时静了下来。云惊秋清楚自己没有令人震撼的本事,他看向兰颜,发现连兰颜都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手上抱着的人。

  兰颜是第一次见到这传得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人。早就大略知道这个人和宫主的过往纠葛,早就知道他被宫主禁闭在湖心小筑,没有宫主的许认不得擅见。但是突逢强敌自己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他。天下第一,带给人太深的震撼太稳定的安心,逼得人不由自主地去依赖。

  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清白幽弱却也如此清寒明厉,病不胜衣却煞气透骨——至弱却也至坚。

  风静为脱开云惊秋的扶持,负手而立站得笔直。他冷冷看着兰颜:“打得过么?”

  “还不确定来袭者的身份,但依他们连闯三道暗哨的速度来看,必有超绝的高手。以宫里现有人手,打不过。”兰颜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也很清澈就象他的人。

  风静为的目光淡淡扫过厅内众人:“红颜宫周围地形如何?”

  “红颜宫建在山巅,林木环绕。”

  “他们要抵达宫门需要多少时间?”

  “一柱香。”兰颜毫无凝滞。

  风静为微一沉吟:“你看火攻之计可行得通?”望定兰颜,他很相信这个看上去清秀得清澈的右使。这究竟是红颜宫不是萧家义军,他远不如兰颜熟悉一切,也不如兰颜来得清楚眼下局势。他需要这么个人确定自己的想法。

  兰颜目光冷凝:“宫里没有那么多桐油。”

  “如此说来,火攻是可行的?”风静为逼问,见兰颜颔首,微微一笑:“不需要多少桐油,陈年好酒也是一样。你带人在通往主殿必经之路周围十尺花木林丛中浇上桐油陈酒。”他右袖轻拂,指着云惊秋:“你选四个有臂力的人出来,听我差遣。”“无香凉楚,你们马上带人整理一下,该带的带。打理停当之后与右使汇合避往东南方向。”

  兰颜决定相信这个清如幽兰厉如刀锋的男子,与无香凉楚交换一下眼神,领命而去。无香虽然觉得不战而退自己烧了红颜宫是糟透的法子,但既然兰颜都同意了,也只得依计行事。

  一下子大厅之内只剩下风静为还有云惊秋及他选出来的四个人。人少了,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风静为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几欲夺口而出的血腥,脸色比平时更清更寒,呈现出接近碎裂的晶莹透彻。方才那些都只是铺垫,火攻成败与否,却在留在厅内这些人身上。

  香炉上三支香细烟袅袅,已经燃去了小半。

  兰颜凉楚无香收拾停当,依着风静为的吩咐避往山之东南。

  兰颜看了看日影,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了,自己和凉楚已经汇合,但风静为却还没到,云惊秋也没有踪迹。

  风静为要云惊秋留下来究竟要做什么?兰颜衡量一下局势,如果火攻不能成功,自己一干人是极容易被追上的,如若动起手来,连原本的地利优势也没了。

  兰颜心里的不安慢慢涌荡起来,一手掩心,缓缓靠上树干。他清楚宫里的布置,纵使失火也决无可能困得住突袭的那些江湖高手。风静为究竟要如何?他突然没了信心,甚至后悔那时竟会丝毫不犹豫地信了风静为的话,那样坚定地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如果,万一风静为失策了呢?那如何是好?死则死矣,但,突然有些遗憾,遗憾不能和那个一直追逐自己的男子在一起。

  凉楚的神色却很淡,她生性凉薄,看什么都是冷冷淡淡不太在乎。她攻的是医道,经常干的却是杀人的事,活人性命夺人性命都在一手之间,除了效忠红颜宫,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执著的事,生死也是如此。她不在乎不牵挂,所以冷静。看了兰颜一眼:“右使不必担心,风静为的计从来没有落空过。”

  兰颜听她这么一说,立时醒到自己的失态,微微颔首尽敛遗憾仓皇之色。

  无香听凉楚如此口气,也稍稍放下提着的心。

  日影一点一点西移,林子里静得可以沉淀阳光。一柱香的时间早过了,风静为云惊秋等人还是不见踪影。凉楚的脸色也慢慢变了。兰颜稳了稳神:“我们——”

  “起火了!”有人惊呼。

  兰颜凉楚无香等人立时望向红颜宫方向。

  果然,遥遥火焰盛开如花,烟尘如云似雾蒸腾直上。

  兰颜神色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为什么相信他?

  无香整个人都呆了,只怔怔地盯着那远远的火光窜得越来越高,眼睛竟是一眨不眨,就那么死死地盯住,盯到后来,两行鲜血从眼角渗沁,触目惊心地划过雪白的面颊,刻下两道血痕。

  凉楚痛呼:“无香!”抢过去要搂住那颤抖得站不住还要死死盯着火光的孩子。

  无香却已腿一软,跪在地上,望着火光灼艳处,一声嘶喊:“宫主!” 这一声嘶喊惨烈得如断首剐心,血淋淋地刺进每个人的心。

  兰颜也蓦然跌坐在地,无血无泪无魂,只喃喃念着云惊秋的名字。

  凉楚收住脚步,看周围一群人都是异常死寂,面上都有哀戚不忍之色。心底突地升起荒凉的悲哀。谁能免情?眼前这些人,哪个没有杀过人,哪个没有出生入死过,到头来,还是一样会为至亲至爱的人落泪泣血。无香为宫主,兰颜为云惊秋,还有人为同伴。但是,谁为那个人哭?为那个人悲哀?

  火焰妖娆。烟雾迷瘴。

  这场火并不如何大,对林子里的人来说却是今生最惨烈的一场焚烧。风吹西北。但,每个人都感受到那烈火灼烧的酷痛,呼吸之间都是炙热的烟尘。

  凉楚盍眼,低低叹了一声:“孽债业偿。”

  孽债业偿——当年师父收宫主为徒时如是说。

  孽债业偿,这两个人,终究没有逃过。

  火趁风势血色如焚,烟一团一团地浓呛起来,将将暮的天熏得愈发晦暗。

  夜色终究重了起来。火光虽然弱了些映着晚天却格外凄艳,如血色漫天。

  兰颜抓着身旁的树干,试着要站起来,可惜力不从心。凉楚慢慢走过去,扶他起来。他本就清瘦,如今更添惨白,看在凉楚眼里无限凄伤。

  兰颜对着凉楚微微一笑,笑得凉楚蓦然落泪。“凉楚,你没有说错啊——风静为的计从来没有落空过——”

  凉楚心酸。

  “我们——回去吧——”兰颜挣开凉楚的手,挪到一跪不起的无香跟前,伸出手:“回去吧——”

  无香呆呆楞愣地,目光还在远处火光血色里,好半晌才看到近在眼前的兰颜。终于闭眼,眼角一阵钻心的剧痛。血漫过眼棱,好热好红,就象火一样。“回去?”

  “是啊——回去——”兰颜眼色奇异,如梦如幻。

  “我——不想回去——”无香摇头,这才发现全身都僵硬了。“回去——没有姐姐——”

  “无香!”凉楚冷吸一口气,姐姐!无香的姐姐早就死了,这丫头惊恸过度,脑子竟不正常了!

  兰颜却不见一丝惊惧,还是微微笑着:“无香——你不来看兰颜和云惊秋拜堂了么——”

  凉楚浑身冰冷,拜堂,她望着兰颜一脸迷幻的微笑,天!兰颜也要发疯了么?“兰颜,你——”

  “我怎么了?”兰颜毫无所觉,笑眯眯地转向凉楚:“我要嫁给云惊秋了,凉楚你不替我高兴吗?”他的声音依旧清澈,而且还带着兴奋的颤抖,就好象清水起了涟漪,潋滟着。

  凉楚退了一步,又骤然止住。

  兰颜手一抬,扯断束发的雪色缎带,发如瀑布倾泻而下。浓烟遮月,林子里很暗,只有远处天边一片红光映得些些明亮。发带断裂,青丝垂落,那一瞬,兰颜的容颜骤然明亮,耀花了凉楚的眼。

  这一亮,清秀脱为清丽,清瘦成了纤雅,兰颜从少年一变而为少女。

  “兰颜——你是女的——”凉楚回过神来。身旁众人也一时议论纷纷。

  右使兰颜,最冷静最自持,竟是个女子?!

  “兰颜从来不是男子。”

  “你——”凉楚回忆起兰颜当初入宫时的情景,叹息:“你是为了躲他。”

  “我不该躲他的,是我害了他。”兰颜笑了笑,那笑丝毫没有悲伤的痕迹:“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所以,我要嫁给他。他一直想要和我在一起,我为什么不答应呢?”

  “兰颜,你何苦。”

  兰颜微笑,没有一点苦涩:“凉楚,你说我这么害了他,他还会要我么?”

  凉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依旧跪着不动痴痴呆呆的无香:“我们——回去吧——给你和云惊秋——”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