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坤已经在御书房里踱步了十个来回，叶子堔半夜赶回金陵，官服尚未换上，就被急匆匆招了过去。
进门行礼，“微臣叶子堔参见陛下。”
“快快起来”，赵无坤亲自扶他起来，“爱卿一路上辛苦了。”
叶子堔已经明白皇帝的用意，“臣之本分，陛下厚爱了。”
“子堔”，赵无坤故作心平气和，“魏王严查红蝉会之事，你怎么看？”
这是在试探他的立场，“涉及官员广众，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原有的体制被完全打破，侧面降低了皇权。”
“可他手握重兵，说又说不听，朕拿他不得，如今事态紧急，你可有何高见？”
“陛下，魏王是武将，行事雷厉风行才比较符合其风格，如果这次改革真的行不通，必然会起反作用，到时候再劝谏也不迟。”
叶子堔何尝不知道皇帝的意思，然而他此时是两头都不能得罪，何况，魏王虽然放他一马，但毕竟握着他的把柄。这个稀泥，还是和一和比较好。
赵无坤意味深长的问他：“可如果，他成功了呢？”
叶子堔佯作没听懂，嬉笑道：“那不正好为大梁除一害吗？他们渗透朝廷毕竟是太深了，陛下之前不也是视为眼中之钉吗？”
赵无坤怒了，佯作的深沉撑不到一刻钟，“可国无二主，同一片天之下岂能有两个君主？！”
叶子堔眉头微皱——这人真不懂事，非要认个死理，硬把他拉下水。沉声道：“所以陛下是打算与红蝉会合作吗？”
赵无坤沉默了。
“朕没那么说过。”
“那是要与蒙古合作？”
“你当朕是何人？”这分明是谋逆之臣李啸倾的行径。
“陛下，王爷在西部出山，臣没少受到折腾，对他并无好感。他突然做出的一系列革新，有违圣人之言，是非对错，臣不好判断。但是想着，如果对了，王爷还有他放不下的北疆，他迟早会回去的。如果错了，如今闹得轰轰烈烈，天下臣民自然知道该怪罪到谁的头上。”
叶子堔有种，在教鹦鹉学说人话的感觉，既要斟字酌句，还要一点点嚼碎了喂给他听，还要捡好听的喂给他。
但赵无坤还是听不懂，问他：“到时候，他军心民心尽得，你当朕怎么办？”
能怎么办？总不能直接说：到时候你可以借蒙古这把刀把他调离京城，借机暗杀，此刻魏王权利太盛，万不可和他冲撞，最亲近的人才有下手的机会。或者说，你本来就什么本事都没有，将这江山弄得四处漏风，有人给你填补窟窿，你还不偷着高兴，真要让大梁百年基业毁于你手？何不直接让位，以魏王的性子，说不定会留你一条性命。
然而叶子堔是来和稀泥的，不想偏袒任何一方，自然也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两个人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差不多，赵无坤好利用，赵无垠爱才如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只要他不自己找事，在谁的手底下都能好好活着。
然而说不上皇帝是真蠢假蠢，是不懂他的明哲保身，还是逼着他亮明态度。叶子堔一时难以开口，再含糊下去，恐怕这个糊涂皇帝，会默认为他是魏王一党的。
无奈之中，给他出了一计，叶子堔思虑再三，“陛下，臣有些想法，但请陛下不要向他人提及，是从我口中流出去的。”
赵无坤眼神发亮，“你快快说。”
叶子堔：“听闻王爷对红蝉会赶尽杀绝，明眼人都知道，是不想这种大规模组织挡了皇族的权利地位，扰乱中原的统治。在西部的时候，王爷同样对另一江湖组织赶尽杀绝，派兵用火炮将他们屠戮殆尽。但是，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却与江湖上的大事小情，有着密如蛛网的关系。”
赵无坤：“你是说，他们二人是合作关系？”
叶子堔无奈的叹口气，“陛下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可江湖上的事情太过繁杂，查起来实在不好办。”
叶子堔心里已经骂了他一万次蠢货，再次点播道：“陛下，王爷不会让自己身边的爱将陷入是非之中不管的。”
叶子堔微低着头，行着礼，不知道这个皇帝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陛下突然一脸茫然的让他回去。他是不反对赵无垠对这大梁江山开刀阔斧的，只有死鱼才不会蹦跶。不管往哪个方向动一动，能生出点活气来就是好的。
在这种拼命暗示，而又不能鲜明的表明态度的谈话中，叶子堔很是疲累，有时候会觉得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魏王注定是要登上王位的。想到自己，前面刚被毒蛇追的满院子跑，后面，刚同意加入红蝉会，红蝉会就遭如此厄运，实在没有帝王的命运。如今位居高官，锦衣玉食，一切得来不易，万事须得小心为上，不能被一时贪念夺走一切。
想一想，突然转路去了柳风馆，极不习惯的招人来唱曲。
卢贞正在这里，闻声后赶到他的包间里来寻他。
“叶大人好雅兴，来这里竟不招呼我一声。怎么，在西部受尽了苦，特意来享受一番了？”
叶子堔没有反驳，“确实累得很，真羡慕你，每天都能这么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也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
“我这是，卢家几代人拿命换来的。”
这话说得，就像是投胎投了个好人家一样招人恨。
叶子堔却沉默了，无力跟他打趣什么。
“你怎么了？”卢贞见状不对，“怎么去了趟西部变得老了许多？”
“人的经历越繁杂，当然也会变得越沉稳一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然你故作很开心，但是你的眼睛并没有笑，我猜猜，和魏王的关系处不好了？”
“你这人真无趣”，卢贞拉下脸坐在他身旁，同样沉默了。
二人不约而同灌了一杯酒。
叶子堔说：“他身边有那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不见你难道不是很正常？”
卢贞一时哑然，“我跟你说不明白。”
原来有些苦水，是无法倾诉，只能自己咽下去的。
及至深夜，就连彻夜不灭灯的青楼也显出一股清冷之气。卢贞被酒浇了一夜，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叶子堔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听卢贞突然哭哭啼啼的说：“璟心他身体不好，却不告诉我，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的大梁……”
“那片斗兽场，不是你我这等凡人进去的地方，别哭了。”
第二日酒醒，叶子堔才回过味儿来，问他：“你说魏王身体怎么了？”
卢贞疑惑道：“啊？什么怎么了？”
叶子堔见状便不再追问了。
叶子堔走后，有一名随行的太监突然自作主张进了赵无坤的寝殿，恭敬道：“陛下。”
“进来做什么？”
小太监长得很壮实，浑圆壮实的身体，有点像已经走了的杜祎，“陛下，叶大人话里的意思，奴才可为陛下解惑。”
除了声音不像，他的声音可比杜祎浑厚多了。
“你有何看法？说来听听。”赵无坤也就是随口说说，打算随便听听。
小太监：“陛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宫里的局势，魏王一手遮天，叶大人是想明哲保身，所以把话说的含蓄。他其实是想说，既然魏王爷一直在铲除大规模江湖组织，陛下何不借此针对、除掉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叶大人说了，那位公子和江湖上的大事小情有着密如蛛网的关系，而且是王爷的得力助手。听说，火/药的改进，朝廷眼线的部署，都少不了他的授意安排。除掉他，相当于斩断魏王的一只臂膀。”
赵无坤恍然大悟。
“魏王既然如此不留余地的斩除江湖组织，他便没有自己留着的道理，到时候只看他怎么定夺。不管他如何定夺，对陛下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