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太平辞>第43章

  方俞安兵荒马乱地接着严彭,看着他满身的血污,一时竟然不知该从何下手。

  戚逢在一边看着,十分担心:“殿下,殿下?”

  他看着方俞安双目血红,只顾着发愣,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他下一刻就拎着刀出去大开杀戒。

  然而方俞安一下回过神,继而小心翼翼地抱起严彭,好像他是个琉璃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碎。

  赵天明的事,方效承没有刻意叫人封锁消息,所以很快就传开了。等方俞安和戚逢回到王府时,里面竟然是罕见的热闹,一时都愣住了。

  不光邹季峰钟雨眠他们,连刘凤枝也来了,乌晟更是哈巴狗似的翘首以盼,甚至……

  “迟先生?”方俞安总算没傻彻底,“您……”

  迟畔雷厉风行,可没时间和他掰扯:“快进来,这节骨眼上就别找御医了,自己人用着舒服。”

  迟畔夫人是医女,他本人也爱鼓捣这些草药医书什么的,算来也可以说行医二十多年了。

  方俞安点点头,在马车上便把自己的披风和外裳全裹在严彭身上了,宝贝似的不肯撒手。这会他只穿着件单衣站在大北风之中,竟有些形单影只的可怜劲。

  虽然锦衣卫走一遭实在凶险,不过赵天明手底下到底有数。严彭多是外伤,虽然深可见骨,可敷些药,好好调理一番,和之前还是一个样,最多留下些伤疤。

  最麻烦的还是那个销骨。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迟畔就发现了,严彭的脸色出奇地惨白,仔细检查诊脉,他的心也慢慢沉到了底。

  他打量着看上去无比憔悴的方俞安,一时竟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他。

  迟畔心一横,人家王子皇孙,万一能讨到销骨的解药呢!

  “销骨?”方俞安像是没听懂,“迟先生,果真如此么?”

  迟畔点点头,屋里一时一片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迟畔袖口甚至还粘着血,严彭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现在又来了这种打击。

  “听人说,宫里怕是有销骨的解药。”刘凤枝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我去走一遭,没准能讨到呢。”

  邹季峰眼眶红红的:“师父,我陪您去。”

  “不,”方俞安忽然道,“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他的事又说不清楚,估计是要不来的。这样罢,山秋,你先想办法审一审赵天明,看看他是否开口。”

  戚逢听了销骨二字后便正有此意,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活像是寻仇去的。

  “我回去打听打听,”钟雨眠道,“西北那边旁门左道多,没准就有了呢。”

  “迟先生,玉声还能撑几天?”方俞安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得活似没有心肝,在这里指挥若定。另一半早就疯了,恨不能把每个碰过严彭的人都拉出来,一人赏一刀。

  “我可以把这毒镇住,但最多十天。”迟畔直白道,“过了这十天,可就是饮鸩止渴的鸩了,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方俞安一点头:“辛苦迟先生了。”

  人虽然活着,但可能马上就要死了。这不好不坏的消息快速传递着,落到了每个牵挂着严彭的人的耳朵里。

  方俞安把人都送走支开了,一时府里只剩下他和迟畔。迟畔还在熬药,没功夫搭理他,他便在床榻旁边支了张小桌,把自己的一堆公文捧到了这里,企图静心。

  好像……好像是很长时间之前,在湖州,他也是这样照顾这位祖宗的。

  严彭的脸色依然惨白,不仅是因为失血,而且还有那销骨在折腾他。即使晕了过去,他也始终皱着眉,像是在梦里忍受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

  方俞安轻轻抓起严彭缠着纱布的左手,两根手指生生被掰断,十指连心……方俞安无法想象那种疼痛,可他大约是问不出来的。

  毕竟按照严彭的性子,好像多大的苦,都能一句话给别人打发了。

  这是干嘛呢……方俞安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热了,稍稍松了口气。

  “看看他能不能喝药,”迟畔满头大汗,“不能喝也得硬灌进去,今晚上全靠这药吊命呢!”

  方俞安极小心地把严彭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而后端起药碗,试探着往他嘴里送。

  开始几下严彭拒不配合,牙关咬得死死的,迟畔急得直想硬掰开给他喂下去。然而方俞安比他有耐心得多,很是温柔地慢慢试探。

  “张嘴,把药喝了……现在不是在锦衣卫,你还防着谁……”

  “都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张张嘴……不然我可硬灌了,到时候呛着多难受啊……”

  迟畔在一旁冷眼旁观,总觉得方俞安像是在哄小孩。可没过会,也不知道是严彭有点意识了还是方俞安这招真的奏效了,竟然还真能灌进去药了!

  方俞安不常照顾人,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倒先紧张得满头大汗。

  迟畔接过空碗,递给他一块汗巾:“擦擦手。”

  “太过生疏,叫迟先生见笑了。”方俞安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严彭躺下,“您歇着罢,我已叫吉祥给您收拾好客房了。”

  迟畔点点头:“这一宿最是凶险,有甚意外立刻来叫我。”

  日头一点点沉下去,方俞安点上了灯,把勉强处理过的公文放在一边,专心地看着严彭。

  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缓和,发热好像还在加剧,可浑身的血都被放没了似的,手上一片冰凉。

  方俞安就这么轻轻握着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他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觉得自己在握着一具尸体。

  郑必先那句话不合时宜地响起,严彭其人,早就该死了。

  放屁,人还好好活着呢!方俞安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要乱想,又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痛感真切,看来不是做梦。

  只有三天,但足够他后怕一辈子。

  “你到底是谁啊……”方俞安长抒一口气,“是白治珩的亲人么?”

  严彭自然不会回答他。

  前半夜还算平稳,可后半夜却突然出了些状况。先是方俞安莫名觉得严彭的手出乎预料地暖和起来,而后才发现,是发热更厉害了。

  “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了。”迟畔皱着眉,“能不能熬到明天日头出来,就全都得看他造化了。”

  严彭睡得不安稳,而且方俞安总觉得他在哆嗦,可能是发热时,身上觉得冷。于是他又倒腾出了一床被子,给严彭压上。

  我一辈子都没对谁如此上心,严玉声,你可千万别死了啊……方俞安有些无措似的攥着严彭的手,等着,捱着天亮。

  你死了,第一个不好过的是我啊……

  凌晨时,严彭的情况似乎好转过来,然而方俞安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他却咳嗽起来。

  最开始方俞安只当他是要醒了,可越来越不对劲,最后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方俞安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顺气,大片的黑沉沉的血不要钱似的咳呛出来,把他的衣襟都染了大片。

  迟畔闻声而来,一进门就对上了方俞安那不知所措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怔。

  之前听说这是个如何外柔内刚的刺头,如今看来,也只是个孩子啊。

  “血吐出来就好了,不至于憋在里面。”迟畔柔声道,“你把手松开些,别碰着那伤。”

  方俞安这才回魂似的松了松手,替严彭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退热了是好事,”迟畔道,“正好,先换药,然后行针。我没想到他的状况有些严重,五殿下啊,解药还是能快则快罢。”

  方俞安不做声,只是有些后怕似的看着污黑的血迹,分明是中毒已深。

  迟畔没再劝他,只是收拾出了药,打算换药,却被方俞安拦下了:“迟先生,我来罢。换完药,陛下大约也起了。”

  迟畔一愣,然而他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天光大亮的时候,方效承竟然看见了来给自己请安的儿子。虽然方俞安平日里没落下过一天,可毕竟见面时候少,突然来这么一次,还有些不适应。

  方效承还在为赵天明的事上火,本以为方俞安是来落井下石的,结果他只字未提赵天明的事,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人心情好了,求什么自然也容易些。

  “今天天气不错,俞安陪朕到外面走走如何?”

  方俞安起身:“是。”

  不过冬天宫里也无甚好看的,方效承只是心不在焉地走了一圈,便转头去了暖阁。

  “俞安,你身上一股什么味?”方效承问,“怎么好像是血腥气呢?”

  “陛下恕罪,实不相瞒,是臣刚为严彭处理过伤口,想是洗得不彻底。”

  方效承一愣:“甚伤口要你亲自上手处理?”

  “回陛下,玉声亲近之人皆不在京里,此次又在锦衣卫里待了三四天。若是臣不来管管,恐怕真要横尸其中了。”方俞安明明在编瞎话,可还是说委屈了,心中格外不平。

  方效承还是第一次听到此事:“好端端的,赵天明抓他做甚?”

  “说是……他与岭南帮有关系。”

  这下方效承不关心了,也不体恤了,立刻有些警觉地问道:“李仁,昨日整理出来的锦衣卫的文书里,提到此事没有?是否真的有关系?”

  李仁躬着身:“万岁爷,文书太多,奴才……奴才记不清了。”

  方效承冷笑一声:“便是无关,也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罢!”

  方俞安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在锦衣卫中赵天明曾给玉声下过销骨。如今人命关天,臣今日特来请求陛下,赐下解药。”

  销骨?方效承一愣:“赵天明招供了?”

  “刑部戚大人问出来的,而且亦有郎中诊脉,确定是销骨无疑。”方俞安有些着急,“陛下,玉声被卷进来实属是赵天明加害,如今他虽伏法,可总不能危机无辜之人性命啊!”

  不过方效承目下没甚心思去管严彭是死是活,他在思考,赵天明的销骨到底是哪里来的。

  末了,方效承轻笑一声:“销骨这东西稀罕得很,宫里确实也有解药。只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可不好随便往出拿。俞安呐……”

  他本来想说,要分清主次,死一个人而已,哪里就值得他如此绕弯子地来求。

  结果方俞安精准地避开:“陛下,人命关天,臣以陛下仁德,故请求陛下!何况就算这毒药解药世之罕见,可若能救命,便是无价也需得让步啊陛下!”

  方效承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能让赵天明以销骨相逼的,肯定不是甚省油的灯,估计和岭南帮有联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方俞安还求到了这种地步,他不得不多想。

  可惜当年风情万种的皇子一去不复返了,也就忘了自己当年如何为情所困。

  泡在人间这么久,谁还会相信真情?谁还会第一个想到真情?

  “朕记得朕告诉过你,与白家的交往那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方效承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一股脑都忘了,嗯?!”

  “陛下教诲,臣一刻也不敢忘。只是目下救人要紧,无论他身份如何,臣决计不能看着他死在臣面前!”

  “呵呵呵……”方效承低低地笑起来,“你敢逼朕?”

  “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是忘乎所以了!”

  方效承说完甩袖便走,方俞安情急之下竟然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袖,不过没敢真的用力。方效承惊讶地一回头,却见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爹爹,玉声是我极重要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爹爹,您帮帮我罢!”

  这一下给方效承彻底喊愣了。

  这是方俞安这辈子第一次喊他爹爹,虽然皇子亦是臣子,但毕竟是亲儿子,私下里没那么多规矩,方晏清也净是拣亲近的喊。

  方俞安与他生分,所以无论甚场合都是一个样,心里的芥蒂总是解不开。若说他这一下是忽然想开了,那纯属放屁,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求人时服个软。

  可方效承没长……不是,这行为太突然了,方效承没反应过来,呆立了好一会。

  可他还是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暖阁。

  方俞安跪在原地,他就不信了,方效承还能在暖阁里住一辈子,早晚给他等出来!

  刚才那一下是他算计好的,只要方效承火冒三丈,那他就来一手父子情深。管不管用不好说,但比起别的他能想到的法子,只有这个靠谱一些了。

  好在今天不算冷,暖暖的阳光一直铺在他后背上。只是大冬天的,跪在外面一点也不好受,没过午时,方俞安就感觉不到膝盖了。

  直到快日落西山时,李仁才快步走了出来。

  方俞安已经彻底冻麻了,不住地打颤,上下牙不断地磕碰,估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仁面有喜色:“传万岁爷口谕,皇五子方俞安接旨。人命危浅,速持解药救人。余下送于太医院,敕其钻研。”

  方俞安像没听懂似的抬起头,李仁提醒道:“五殿下,赶紧领旨谢恩呐!”

  看来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方俞安接了解药,活动了一下冻僵了的四肢,与老旧的身躯重新认识了一下,总算磕磕绊绊地回去了。

  不过他刚一进门,就看见迟畔愁眉苦脸地坐在门槛上,旁边是手足无措的吉祥。

  “迟先生,您这是……”

  迟畔起身:“是我莽撞了,他现在这个情况还行个屁的针,浑身上下哪有好地方给我扎!”

  方俞安:“……不用费心了,解药在这呢。”

  迟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把抢过那珍贵的东西,嚷嚷着让吉祥给他来打下手。

  “迟先生,你给他省着点用!陛下还让我给太医院留着点呢!”

  迟畔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昨晚上惦记得彻夜未眠的人是谁。

  严彭隐约的有一点意识,然而最先来的却是闻着都苦的药味。但是有个人一直柔声劝着他,试探着把药喂给他,迷迷糊糊地,他也就被糊弄进去一碗。

  他想睁开眼睛,可实在是太困了,何况旁边实在是太温暖,一把就给他拉了进来,让他甘心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严彭习惯了独当一面,出了事也是先想着安排妥当旁人,还从未有过被人如此无理地回护过。

  “好好睡一觉罢……我守着你,没事的……”

  像是得到了甚金玉良言,严彭的意识再一次沉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进药就没事了,”迟畔松了口气,“这小子,忒不让人省心!我还要大老远地从湖州跑过来伺候他!”

  “多谢迟先生了,若是没有您在这,我们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做。”

  迟畔摆摆手,而后试探着问:“殿下啊,玉声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些……白家的事?”

  方俞安点点头:“已经说了很多,而且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脱不开的关系。”

  迟畔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严彭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好罢,”迟畔叹了口气,“我上了年纪,也拦不住你们……只需得记住,你们连着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你们身后那么多人呢!”

  方俞安明白,这是被严彭给吓着了,于是只好脾气似的笑笑,没说什么。

  “殿下!殿……”戚逢大力推开门,寒风一下刮了进来,“迟先生也在……殿下,我审了赵天明一天一宿,可是……”

  方俞安抬手截断他:“无妨,我已把解药拿回来了,山秋费心了。”

  戚逢张了张嘴,看样子可能是怀疑这是方俞安逼宫抢回来的。

  “这几天,赵天明的事可以逐步上奏了,”戚逢道,“先前急于让他倒台,好些事皆是猜测,这下可以好好查证一番。估计最迟今年三月末,这件事就有结果了。”

  戚逢做事靠谱,说是三月末就绝对不会拖到四月初。于是方俞安点点头:“那时候玉声也该好些了。”

  戚逢一皱眉:“殿下这话……”

  “把赵天明看好了,我估计玉声一定会想去见见他的。”方俞安轻笑,“对了,他从北原找回来的那个人如何了?”

  “他生意不干净,又是宋清弋的人,审出不少有用的东西。不过他和白家确实无甚关系……”戚逢停顿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说起此事我倒想起来……这个是甚物事?”

  迟畔一见那血玉牌脸色就变了,而方俞安倒是镇定:“给乌晟看看罢,估计他认识。收好了,这可能不是甚善茬。”

  戚逢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连忙把血玉牌收回了袖中:“还有,我拜托常镇抚又核实了一下,这个张知节是先识得高瑞的。”

  “你查这些做甚?”

  “其人曾涉及去岁开恩科舞弊一事,因漏题又与多人雷同,被朝廷永不录用。”

  戚逢一说方俞安倒是想起来了,去年这个案子他还着手了一些,当时还问严彭会不会因此物伤其类呢!

  “他早就认识高瑞?”

  “不错,只是我昨日审他,他似乎并不晓得自己结交的是首辅大人。”戚逢神色凝重,“只是他说,当时有人找上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些边市贸易的活计。”

  “最开始倒没有多过分,只是些中原的特产运到北原那边去。那时边市已然衰落,他按照那人给的路线走每次都能平安回来。后来他清楚了,运过去的特产中,夹着不少银子,甚至有时还有黑火。”

  方俞安莫名想起在北寒关时见过的,胡人的火铳。虽然还没抬出去就被他们一把火炸了膛,可来源至今不明,实在叫人坐不住。

  “张知节读过书,只是对方层层加价,他也是硬着头皮就做了。后来他上京科举,还没进京就被高瑞的人拦下,说要给他今年恩科的题目。他当时还不信,直到同乡带着同样的题目来询问他时,他才确信。”

  “看来并非冤枉他啊,”方俞安道,“结果呢,宋清弋趁着他被朝廷永不录用的当儿,收留了他,继续在北原给首辅大人办事?”

  戚逢点点头:“而且他这个人胆子很大,甚人都敢接触做生意,惹不高兴了更敢翻脸,所以破绽很多,和白家或者岭南帮有纠缠也是正常。”

  “既然如此,那要保护好他,”方俞安道,“说不准今年首辅大人也会流年不利,落得个赵天明一样的下场呢。”

  戚逢应下,又抻着脖子看了两眼严彭,便脚下生风地冲了出去。

  抛开此事不谈,这年节下的,确实很少有人想出来走动。戚逢一离开,这府里顿时又冷清下来。

  方俞安坐在床边的小桌旁,可能是严彭已经转好的原因,他明显比先前平静,默默地看着公文,不时提笔写些什么。

  所以迟畔推门进来那一刻,觉得自己来得特别不是时候。

  “迟先生?”

  “嗯?哦……来,想办法让他把药喝了。”

  迟畔活了这么多年,也在官场上混过,自诩见多识广,可就是没见过方俞安这样的。

  严彭与他非亲非故的,做到这种程度……要不是信任严彭的人品,迟畔都该怀疑这俩人背着他有甚不可告人的交易了。

  药碗空了一半,方俞安却忽然停下了:“玉声?”

  严彭好像听见有人叫他,然而混沌一片的梦里最不缺叫他的人,几乎是鬼哭狼嚎。

  他像是又回到了北寒关那幽深不见光的地牢,寒意刺骨,可他必须放平气息,缩在角落里看着……旁观着……

  “军籍到底在何处,我只问这最后一次……白统帅若是再不识好歹,我可就不客气了。”

  紧接着是一阵铁链的乱响,还有痛苦的呻吟。

  “白统帅若要舍生取义,问过家里人没有?”

  “你好好看看……我白湘昇,还有家里人吗?”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被拖了过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不是么?”

  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人说话。

  但严彭听见了,他听见疯魔似的碎语:“我想死啊……我想死啊……”

  血腥气骤然加重,然而这次却不太一样,严彭从呛人的气味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皂角香。

  温暖的触感像是一把长刀,猛地撕开阴暗骇人的梦境,一下给他拉回大雪纷纷的人世间。

  “玉声,玉声?”

  严彭就着这几声,从缠了他好久的梦里脱困而出,长抒一口气,艰难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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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停一周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