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39章 渡口

  霁明感觉自己这一天一刻未歇,这才方到将军府准备安顿下来,不曾想文大将军当即就要组织对狄戎人的夜袭计划。

  这建功立业着实不易。他在心底感叹道。

  守军大营就在渡口城北,一行人抵达时恰巧碰上狄戎人一波偷袭使在城外的一部分守军吃了败仗,正仓促撤回营中。

  文秉霖并没有派人去把尚在大营中的将领都叫过来,他不紧不慢在营地内走着,直到在几个正拿着干粮吃饭的伤兵面前他停了下来。

  “这就是咱们守军大营里的伙食?”文秉霖半蹲了下去,询问着面前的几个伤兵。

  霁明在一旁瞧着,发现这话一问出口,那几个刚才在将军府原本归属镇远将军的部下,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那几个坐在角落里吃饭的伤兵并不认识眼前新上任的文秉霖,但他们认得他身后那几个将领,因着什么原因,便支支吾吾没个下文。

  文秉霖虽说在家赋闲多年,军中那些人有什么臭毛病,他还是最清楚不过的,只见他放轻了声音说道:“我是朝廷派来给咱们守军送储备吃食的,看你们还吃的如此简单,就想问问是否是储备吃食还不够,若是不够我也好回京禀名上级,再运些过来。”

  听说是运粮食的人,那几个伤兵才放下些警惕:“随着战事吃紧,每日的消耗量也大,这伙食逐渐一日不如一日,我们这些底下的小兵也明白朝廷不容易,可是吃食跟不上,这又是寒冬腊月的,渐渐体力也跟不上,更别提同那群蛮子们打仗了。”

  文秉霖点点头站起了身:“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的。”

  霁明瞧着越发紧张的那几个将领,又看了看文秉霖那肉眼可见阴沉下来的面色,暗道不妙。

  离开了那几位伤兵,文秉霖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走向了不远处正生火支着的大锅处,他无视一旁厨子的呵斥制止,拿起勺子舀了勺汤,汤里自然没什么东西,只飘着几片烂菜叶子和少许谷物,别说这一碗喝下去身强力壮的士兵吃不饱饭,便是六岁孩童怕也填不饱肚子。

  “是谁一直在管守军大营伙食的?”文秉霖突然开口说道。

  霁明这才真正见识到了抚远大将军的气势,只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厨子这会儿已经没了声,一旁有眼色的已经去将管理伙食的伙头军给交了过来。

  那伙头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在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前来接管军务的抚远大将军,许是平日在军中作威作福惯了,和那一众原本属于镇远将军部下的将领们混的也有几分熟悉,面对穿着简洁的文秉霖,他语气嚣张道:“我就是这儿管事的,有什么问题么?”

  “朝廷运过来的粮食向来足额足量,我想问问你这位管事的,这军营中的伙食怎么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嘁,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小头头,这里的事儿也能轮得着你管?能不能吃饱那也得大营中的士兵说的算,你何时见过我们渡口守军中有人反应吃食问题?他们都不说,你跟着热闹什么?”

  一旁处于半看戏状态的霁明听的一愣一愣的,在西南之地待了这么多年的他知道,这些人一贯嘴脸嚣张,而且多半和官员们沾亲带故,便更没有什么顾忌。

  只是今日这伙头军却是看走了眼,惹谁不好,非惹到刚刚出山的抚远大将军头上。

  “来人,将此人给我扣起来。”只听文秉霖厉声说道。

  随从小兵身手很快,还没等那伙头军反应过来,便将人按跪在了地上。

  那伙头军还在叫嚷着:“你们敢这样对我?让我大哥知道了,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文秉霖皱着眉,一副听够了的样子,直接上去一脚踹到那伙头军胸口处,踹的后者疼的哇哇大叫起来。

  “我倒要听听,你的大哥是谁?敢在军营里如此嚣张。”

  一时间除了还在不停只哇乱叫着的伙头军,文秉霖周围五米之内出奇的安静,前期跟随文秉霖来的一些兵将和霁明一样等着看戏,而从将军府跟着过来的那些部将则面色难堪。

  “怎么一个个都没话说了?”文秉霖面色严厉,突然大声道,“这人的大哥是谁,今日你们若说不出个一二来,全部革职处置!”

  在一阵沉默后,一群武将中终于出来个敢说话的。

  “这人是王新袁的拜把子兄弟。”

  “王新袁是谁?”文秉霖问道。

  “禀将军,王新袁是渡口守军中的一个参将。”

  “现在立刻把此人押到我面前!”

  文秉霖既没说“传”也没说“唤”,而是说了个“押”,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字一说出来,必定是新官上任的抚远大将军要“杀鸡儆猴”看了。

  果不其然,知晓文秉霖身份的士兵很快便找到王新袁,并将其实打实“押”到了文秉霖面前。

  文大将军黑着张脸,也不开口说话,而是向对待那伙头军一般,直接上去便是一脚,将那还没搞清事情前因后果的王新袁给踹了个半懵。

  “我就说本将军走之前,这渡口守军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军纪严明,士兵们也不曾像现在看着一点朝气也没,原来镇远将军在此镇守多年,就养出你们着一帮货色来,平日里贪些粮饷也就算了,眼下狄戎人都打到城门口了,还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口袋给装满了,改日渡口失陷,渚江以南不饱,我不知道你们这群黑心的家伙留着这么多银钱还能干什么,给狄戎人上贡吗?”

  文大将军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直中要害,把在场原是渡口守军中的将领们含沙射影好一顿痛骂。

  王新袁估计是回过神来,那伙头军五大三粗只知道横行霸道,王新袁作为个参将,脑子动的比他快,三两下便猜出了踹自己的到底是谁。

  他赶忙跪在地下不停求饶:“将军误会了,末将并未克扣军中吃食,此人虽是末将拜把子兄弟,可末将也不知他平日里做了什么,实在是冤枉啊!”

  “冤枉?”文秉霖不屑的轻笑一声,“没有你撑腰,他敢在守军大营里如此横行霸道?军中那么多人吃不饱饭都不敢抱怨一声,依本将军所见,怕是你的头上还有青天大老爷庇佑着,才敢在此作威作福!”

  王新袁神色慌张,使劲摇头道:“将军,真没有,这里是军营,谁敢也不敢一手遮天!”

  “有没有吾等心里自然清楚!”文秉霖一挥手,大声道,“来人,将这两人绑起来,连同守军大营里看粮食的,一并都斩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瞬间吓破了胆,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求饶声中,两人被拖了下去,留下的只有地上划过的泥土的痕迹。

  霁明料到文秉霖会把这二人给处置了,但没想到那个还尚未谋面的粮食官也被一声令下给一并处决了。

  这种事情霁明在西南之地见过一些,其实那粮食官未必和这二人是一伙的,只是苦于不敢揭露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倒腾粮食。

  想到这里,霁明不由得面露可惜之色,他觑着文秉霖的神色,觉得文大将军不至于将怒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才凑过去一些,小声问道:“将军,那粮食官还尚未见过,将军怎么能确定此人和那二人是一伙的呢?”

  “他和这二人是不是一伙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他明知道渡口守军一度孤军奋战,后方在吃食上屡屡克扣,他身在军中掌管粮食的要职上,居然没有作为,我必定是要治他的罪的。”

  “可他未必是情愿没有作为的……”

  “臣懂殿下的意思。”霁明话说了一半,文秉霖便接话道,“臣就是要让守军大营里的将士们知道,如今这渡口城主将换了人,这军营里的规则自然与镇远将军在时不同,军中若有欺辱霸凌者,尽可向上呈报,若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若有人明知此事不报,亦同罪。”

  霁明点点头,看着文秉霖转身而去的身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当年威震四方的抚远大将军,他想,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才重新出山带兵,亦是个不可小觑的狠角色。

  就在霁明随着文秉霖整顿军务,在渡口附近积极布防的同时,霁月这边却依旧在宫中整日找乐子,此外,荀先生的归来让这位小皇帝在探寻风雅之事上再起了兴致。

  倒也不是他霁月在皇宫里只知道玩乐享受,实在是多数时间舒太后不给他关心国事的机会。

  就像兰亭说的那样,他虽将庄王遣去了前线,但舒太后也因此知道自己并非纯粹的贪图享乐之人,这样一来,舒太后便更加限制他接触朝政的机会。

  如此一来,除了夏全在宫中的一些小道消息,和兰亭在宫外获取到的一些有限的消息外,霁月再也接触不到什么军情军务,便也只得无所事事起来。

  这日,霁月从夏全处得知渡口那边打了场胜仗,使他兴奋不已,从他生下来记事起,大梁的兵将就好像对狄戎人总是无计可施,现在看来也不是无计可施,只是他们不愿意让会带兵打仗的人去打仗,能用银钱摆平的事情,那些个贪图享乐的官员们也不愿意费尽心神去琢磨着怎么打败狄戎人。

  因着高兴,他特意请荀先生还有兰亭去了由他亲自布置的茶室里品茶闲谈。

  霁月与兰亭谈事从来不避着荀先生,荀先生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先生,霁月从心底里觉得荀先生是可信之人。

  从实际上来说,荀先生对政治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觉得当今圣上很是可怜,因此平日里对霁月也格外纵容关照一些。

  在这间不大不小的茶室里,霁月总是能将祖宗家法赋予他的等级观念抛在脑后,像今日夏全打听到了令他高兴的事情,他便非要拉着夏全坐在一起喝茶。

  夏全拗不过小皇帝,战战兢兢坐在一旁,听着皇帝陛下怎么规划大梁的未来。

  “依朕看,要是再连续打上几个胜仗,莫说打退狄戎人了,便是直接收复北边失地,怕是也不在话下!”

  一旁的兰亭与荀先生对视一眼,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开口道:“陛下想法虽好,但此事做起来却难,或者说绝无可能。”

  正在劲头上的霁月被兰亭这么当即泼了一盆冷水下来,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悦:“定安什么时候惯会泼人冷水了?”

  兰亭听出了小皇帝有些闹脾气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话并非是臣泼冷水,而是前朝的大人们,决不会允许此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