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38章 抚远

  此时此刻,距离南安城五百里外的官府驿站中,刚与抚远大将军文秉霖汇合的霁明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生怕还没到渡口先染了风寒。

  文秉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许是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武将,故而此人的身上并没有寻常武将那么重的杀气和沧桑感,反倒带着些儒雅的气质,若不是早就听说文大将军当年出征一仗便收取敌方数十人首级,霁明还以为传闻中的定远大将军是个儒雅书生。

  “听闻殿下舟车劳顿才归京没多久,便又领命出征,若是殿下累了,今夜就歇在此处吧。”一直沉默寡言的文秉霖忽而开口道。

  “将军不必如此。”霁明赶忙谢绝了文秉霖的好意,他深知自己从未上过战场,这些个将军定瞧不上他,因着他一个人耽误了脚程,真到了渡口,这些人也只会把自己当成个累赘,“我无大碍,还是按计划赶至原定驿站再歇息休整罢。”

  文秉霖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即一个翻身上了马背,随行之人皆是从军多年的兵将,动作跟着文秉霖整齐划一,霁明也赶紧翻身上了马背,一行人快马加鞭飞奔至离渡口最近的水河涧驿站。

  抵达水河涧驿站时,已经是夜深时分,一行人因为赶路只垫了几口干粮,到了这会儿几个常年行军的汉子已经饿的前腔贴后背。

  驿站的管事知道这伙人中有两个来头不小的,特意吩咐伙计上了些好酒好菜,霁明和文秉霖一桌,其余的部将自成一桌。

  霁明虽说是大梁为数不多的王爷,还是当今圣上的大哥,但面对文秉霖这种得喊上一声“叔叔”的大梁功臣,他仍旧把自己的身段放的很低,略带恭敬的给文秉霖倒起茶水来。

  文大将军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在外带兵打仗期间,酒水一概不饮,隔壁那桌部将们已经开始大口饮起佳酿来,霁明这边两个人却都斯斯文文吃着茶。

  幸好霁明本就对饮酒没甚兴趣,只是和长辈坐在一起,总归有些不自在。

  他偷偷打量着文秉霖,归京途中他听到一些关于这位定远大将军的传闻,而且传闻的另一个主角还是自己的母妃。

  霁明是不相信的,他一直知道母妃对父皇的感情,怎么可能和文秉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他却依旧好奇定远大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能从曾经风光一时的大将军落到现如今正值盛年便赋闲在家的一届武将。

  “怎么?”大抵是霁明打量的时间太久,文秉霖本身也是武将出身,对人的动作眼神敏感,一下变点透了正在偷看他的庄王殿下,“殿下若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末将,不用这样打量臣,臣久居家宅,不太习惯人这么盯着一直看。”

  霁明伸手虚虚握拳至嘴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本王不是有意这样盯着将军看,属实乃幼年时听闻了太多将军的传奇经历,让本王见到将军后忍不住多看上几眼,毕竟将军也算我幼年时所钦佩之人。”

  “殿下抬举臣了,臣当年不过是逞一时之勇,运气好罢了,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若非当年的老将现今没剩下几个人,且年岁也大了,渡口之役定是轮不到臣的。”

  “文将军谦虚了。”霁明客套道,“当年种种,本王虽小,也有所耳闻,莫说本王觉得可惜,就是先皇当年因着将军北征的事情,也同那些大臣发了脾气,只是将军也知那时的局面,父皇实在拧不过他们,这才让将军受了冷遇。”

  “臣受天子恩泽,本该听命调遣,因着任性被罢了兵权,也算是辜负了先皇厚望,这些年来臣时时反省,也深感年少时意气用事。”

  霁明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摆脱刚才略显尴尬的局面,谁知将陈年旧事拉扯出来说个没完,他怕两人再这么说下去,文大将军就差跪在地上磕头谢罪了,忙灌了自己一口茶水,想要琢磨个别的话题出来继续闲聊。

  恰逢此时从驿站外来了个信使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只见信使向文秉霖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说了句“请大将军亲启”,霁明在一旁看着,瞧见信件封口处的印记是舒太后所特有的,不由得又产生了几分好奇。

  文秉霖没多说话,只是叮嘱信使去吃盏热茶暖暖身子,拿着信看了两眼后,便若无其事将其踹在了怀里。

  若是朝廷有什么新的谕令,按理也应该是光明正大传旨过来,将这小小一封信单独送给文秉霖,很难不让人觉得舒太后私下同抚远将军有什么交情。

  可霁明也从未听说过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他有点儿摸不着这其中的关系,又碍于文秉霖还在自己对面坐着,也不便更深入思考,便收起了自己的思绪,继续同文秉霖聊起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启程快马加鞭,赶到了渚江边上的漕运口,东路大军的先遣部队已在此集结完毕,正有序乘船往渡口方向前去。

  这是霁明第一次见到这支曾在多年前将狄戎人打的大败而去的部队,他跟随文秉霖一行人穿越整齐划一的行军队伍,最终停在了漕运口处几个兵将的面前。

  “大将军!”只见那几人之中为首一人神色激动,朝着文秉霖抱拳单膝跪地道,“末将王弗见过将军,多年未见,将军可还安好?”

  文秉霖笑着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王弗虚扶了起来:“沛之不必多礼,我赋闲在家养花逗鸟,怎会不好?倒是你,这些年来伤病可还好?”

  王弗激动的抬起头,一旁的霁明看着这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幸得将军挂念,末将一切都好,这不还升了官,现在也能主些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文秉霖笑着点头,“一路上我还在想不知东路大军还剩下多少我认识的将士们,没曾想才刚到这里,便先遇见了沛之。”

  “蒙将军照拂,当年的弟兄们基本上没被为难过,最大的处罚左右也不过是降职,更何况大家这些年凭着资历也被提拔了个七七八八,末将们已经很是感激不尽了。”

  “如此一来便好。”文秉霖身子侧了侧,让霁明成为了一众人的焦点,“这位是庄王殿下,此行同吾等前来一起守卫大梁国土的。”

  “臣等见过庄王殿下。”一众人齐声道。

  “各位将军不必多礼。”霁明这些年小心翼翼过惯了,总喜欢保持着三分谨慎随和的态度,“本王非武将,也是第一次直面狄戎人,还得请各位将军多多提点。”

  “臣等不敢。”

  一番寒暄过后,一行人随着大部队登上了前往渡口的大船,冬日里风大,船只跟随着风摇摇晃晃行驶在江中,亏得霁明之前在西南之地时也坐过几次船,否则这胃里翻江倒海的,怕是要没形象的直接吐出来。

  如此折腾了许久,直到傍晚他们才总算进了渡口城。

  渡口城中不似霁明想象般的那样荒凉破旧,若不是战事吃紧,这里不难看出是一个繁华的地方。

  “殿下是否觉得这渡口城不像殿下想的那样荒凉破旧?”一旁的文秉霖点明了霁明心中的想法。

  “让将军见笑了,未至此地之前,本王总觉得此地连年来战乱不断,就算不至于荒凉破败,也绝不会如此繁华,未曾想这渡口城竟和本王想的不太一样。”

  “哈哈,这也不怪殿下如此去想,当年臣未到此处时,也觉得经过南迁一事,渚江以北早已破败不堪,但实际上此处原本在渚江边上,北边还没被狄戎人攻占时,渡口城作为南北的交通要塞来往的商人多,城市也就繁华,等到了狄戎人基本占领渚江以北之后,有时也会同我大梁互市做些小买卖,久而久之这渡口城的繁华一如当年,丝毫未减。”

  “原来如此。”

  “若是这渡口城真是什么荒凉苦寒之地,咱们的镇远大将军也不会在这儿守着这么些年都不想回京了。”文秉霖冷不丁调侃道。

  因着渡口城北大门处仍旧战火不断,城内便有了宵禁的命令。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将军府进行军务交接时,城中的街道上早就没了一个人影。

  经了将军府的小厮通传,文秉霖率领一众人直接去了将军府的议事堂,舒太后的妹夫镇远大将军已经收拾好相关印信等着他们,文秉霖是个做事利索的,很快办理完了渡口城中守军的交接工作。

  “没想到这么些年,秉霖兄竟然又回到这个地方了,想当年我来此处时,这将军府还是秉霖兄的地方,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镇远将军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就是希望秉霖兄这次别再辜负了咱们大家的希望,又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朝中有些人能救你一次,但不见得能救你第二次喽。”

  文秉霖面上没有一丝怒火,仿佛身边这个聒噪的声音说的不是能听得懂的人话一般:“大将军就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了,我文秉霖誓与渡口城共存亡,倒是大将军自己,回了京得先想想办法怎么同太后娘娘和将军夫人的娘家兄长镇国公解释罢。”

  “你……”镇远大将军见嘲讽不成自己反丢了面子,也不顾周围兵将众多,当即就要发脾气。

  而文秉霖却没有时间在这儿耗时间拌嘴,只见他大手一挥说道:“众将士即刻随我一同前往守军大营,今夜我们就给那些狄戎蛮子一个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