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官渡风云>第57章 邹婕香消淯水河

  阳春三月,淯水边的河滩湿润起来,泛起若有若无的绿意,矮树丛像得了命令似得一夜之间换上嫩绿的绸裳,灰椋鸟和蜡嘴雀上下翻飞,吱吱喳喳,从这跳向那,从那跳向这,啄食嫩树芽,虫声也繁复起来,到处传唱着带磁性的低音。“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现在正值三月三,也就是轩辕皇帝的生日,窝了一个冬天的南阳豪族开始郊祭轩辕帝,百姓也趁机结伴到淯水边踏青。这天淯水两岸搭台子,唱楚歌,跳郑舞。台上有女巫唱祝词,给百姓分香草,赐兰汤。分不到的妇人们自己到野外拔来香草,回家煮水做兰汤沐浴,借此祛病祛邪。年轻的姑娘们换上艳装,结伴到河边洗足。贵族的小伙子热衷一种活动,用彩线绑在箭上,射向从南方飞回来的大雁,作为聘娶姑娘的聘礼。

  自这天开始,民间开始育蚕采桑,繁忙的日子开始了。世道混乱,战争频繁也阻止不了人类寻欢的欲念,淯水就这样载歌载舞,披红着绿地闹腾起来。

  春天的气息滋润了人心,住在淯水边的邹婕备办了酒水,牲礼祭拜了张济,回了屋子,侍女音儿给她端来兰汤,邹婕沐浴罢,焚一柱香,摆一把琴,着一身素,拨弦,弄指。心欲静不静,情似长不长。琴音如丝如缕,缠结林梢,飞越关山,英雄与战马,沙场和刀枪,雄心和野趣,荣辱与兴亡,女儿多情,世事沧桑,英雄落魄,古道衰杨。

  弦随心动,情迷音扬,正在激昂迷离之时,“钉”的一声,弦断了一根。

  邹婕一愣,转头看向门外,说:“音儿,可有人来访?”

  侍女音儿进来,说:“夫人,张将军在门外已候多时。”

  邹婕迟疑了一会,说:“容我更衣相见。”

  简陋的起居室里,张绣站在门侧,躬身说:“婶娘安好!”

  邹婕说:“将军前来,可有要事相告?”

  张绣说:“叔父弃世一年多了,趁此三月节,绣特来祭拜叔父。”

  邹婕说:“此等俗事,小妇人自已安排。将军军务繁忙,不必操劳。”

  张绣说:“还有一事要与婶娘相商。”

  邹婕一愣,说:“我避居此地,与世隔绝,蒙将军不嫌,赐给衣食,但求清静,万事不争。将军有事,自行决断就行。”

  张绣说:“婶娘请听我说。想当初我们带兵离开弘农来此,虽得刘荆州调派,驻军南阳大郡,实未经朝廷许可。那时朝廷纲纪不振,无人主持大局,天下英雄各自逞强。可如今形势不同,袁绍在河北拥有四州,曹操挟天子管着三州。张绣不才,仍客居南阳,没有壮大。今袁绍来信,令我领军攻颍川,他往南打兖州,功成后互分利益。”邹婕说:“想颍川原来你所有,只是朝廷定都许都,你怎么好去打颍川。这会招来多方发难。”

  张绣说:“婶娘之言有理,吾等愿举众归降朝廷,可去岁恶了曹操,与彼结下仇怨。如今曹操又灭了吕布,平定了徐州,声势极其壮大。今扬言要率十万大军攻打南阳。我若随了袁绍,则与朝廷为敌,若降了朝廷,又恐曹操不容,左右权衡,实难抉择。”张绣扶额。

  邹婕试探着说:“此等军国大事,将军可与文和商议。我一妇人,没有远见。将军难道忘了文和了吗?”

  张绣说:“文和之意,与我颇同。只怕一旦选错,全盘皆错。那时又累婶娘在乱中奔波。”

  邹婕觉得张绣话中有话,只是还未说穿。于是说:“我一妇人,能有何用,不能征战,也不能自谋生路,在此居住,了此残生罢了,不管将军如何选择,我自在此,再不愿挪移。将军只管自便。”

  张绣说:“世道很乱,到处都不能安定,婶娘年纪轻轻,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邹婕一愣,说:“此话何意?”

  张绣说:“曹操仰慕婶娘才貌,率军打南阳,实为图婶娘。”

  邹婕说:“如此说来,我只有一死,才能解将军之危啊!”

  张绣说:“不,以婶娘才貌,应享有荣华富贵,在此终老实在不该。婶娘你应该为自己前途着想。”

  邹婕一听,心中气闷,说:“难为你为我想的周到。军中男子坐享军粮,看似勇武,待到关键时刻,拉我一女子冲锋,成与不成,你们先保住性命,成败荣辱我来承担。这是什么世道人心,难道是我无依无靠,任由你们作践不成!”邹婕不觉悲从中来,哽咽落泪。

  张绣见状,说:“并不是张绣无情,实为时势所逼。”

  邹婕说:“先时你投了曹操,缘何反戈?世人都道你为保我名节颜面,阻止曹操辱我。我担了不贞之名,我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自坚贞,外人怎能辱我。今你为了前程,想此等下作办法,要把我送与曹操。如果我答应了你,不正坐实我不贞的罪名吗!”

  张绣急了,说:“如此世道,谁还顾得了名声。只要能活得了性命,挣得了前程,谁还会想那么多。”

  邹婕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先时那样活,如今这样活,脸皮何在?”

  张绣见邹婕说得急了,只得说:“此一时,彼一时,情形变了,并不是张绣逼迫婶娘,望婶娘三思。”说完悻悻地走了。

  望着张绣远去,邹婕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过,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音儿在边上叫了几声,她都没听见。窗棂边有两只小鸟在争食,一只叼走了另一只嘴里的虫儿,另一只“吱”地一声飞窜而去。吞吃了虫的鸟儿欢快地叫了一声,向上一个翻飞,不小心撞上了檐漏处,掉到了地上。

  邹婕愣了一下,心想:撞死了吧。又想:死了又怎样,不死又怎样,不觉心头一阵烦恶,扯去外衣,挂在柜架上。柜架的后面是一烛台,被衣服一挂,烛台倾倒在地上,油盏了的油流了一地。音儿听到声响,走了进来,见主母情形,也不说话,默默地收拾起来。

  好一会儿,邹婕问:“音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音儿小心翼翼地说:“夫人,今天是三月三啊。”

  邹婕恍然大悟似得说:“音儿,你去烧一锅兰汤来,我要沐浴。”

  音儿有些迟疑,说:“夫人,你已经洗过了。”

  邹婕悠悠一叹,说:“再洗一遍也好。”

  音儿出去了,邹婕恍恍惚惚地起了身,向书房走去。

  再说张绣离开了小树林向城中走去,贾诩接着,见张绣面有不悦,问:“情况怎么样?”

  张绣说:“曹操大军已逼近南阳,不降又能怎么样。”于是准备投降事宜,并收拾金银财物,衣饰布帛,作为嫁妆,想在曹军到来之时把邹夫人连同嫁妆一并送上。

  几天过后,曹操的军马停驻在离宛城三十来里的博望,与张绣的军营隔着淯水相望,张绣齐备了鼓乐,大红轿马,准备嫁婶娘。

  这时音儿急匆匆赶来,张绣忙问:“何事惊慌?”

  音儿哭说:“主公,夫人自缢了!”

  “什么?”张绣听此言,委顿于地,其余人听闻,也都颓丧不已。

  原来自那日张绣走后,邹婕心中了无生望,觉得活一天挨一天,想张济死后,自己无依无靠,张绣并不善待自己,此生已经历了无数,荣辱生死在转眼之间,再活下去,只是重复以往的苦难,于是留书一封,于三更之时,自挂于卧房顶梁,幽魂随夜风飘荡于淯水河岸,随水涨水落,看春花秋月,听夏雨冬雪,自与人间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