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余热>第70章 

  站在程砚的家门口, 两手空空,眉眼严肃的宋御听到了并不友好的交流,他来到电梯前,按着电梯下楼, 电话那边的人是在思索怎么回答他?程砚还没有说话。

  宋御没有逼问, 他在等, 等他这一趟回去,带给他什么惊喜。

  “小时候的事情了……”程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害臊:“不能作数的。”

  这并不能说服宋御, 怎么就不能作数了?娃娃亲这个东西也有人讲究, 直到现在还有这种约定,宋御按了电梯, 沉声说:“你奶家在哪?”

  程砚警惕道:“你要干嘛?”

  宋御说:“待会我过去找你。”

  程砚受惊道:“啊?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这种事吧?

  宋御却堂而皇之道:“我就想看看你缠着要定亲的人长什么模样。”

  程砚哭笑不得:“别,都说了是小时候了, 现在我都不认识了,而且我奶家在农村……”

  “农村怎么了?”宋御打断他。

  程砚解释说:“农村没怎么,我的意思是, 离我们那太远了,要三四个小时呢, 别折腾了, 而且晚上我就回去了。”

  他还真怕宋御会过来,他的脾性一直那样,说得出做得到,程砚不敢马虎。

  宋御却说:“行。”

  挂了电话, 宋御乘电梯下去。

  他今天不算是来给程砚送东西的, 应该是给程砚他家送东西的, 宋御很久没来拜访程砚父母了, 买了点东西过来看看,来时发现只有程妈一个人在家,早知道就先联系了。

  宋御没有在程砚家多坐,尽管程妈热情招待,程砚不在,还是算了,等都在家时再来一趟。

  宋御从程砚家里离开,并没有回家,正好有人联系他,让他出去坐坐,约了个地方,宋御揣起了手机。

  来的还是上一批那些小学同学,这次没来那么多,就俩人,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宋御。

  “怎么又过来了。”宋御来了后,对着坐着吧台喝酒的两个朋友说。

  “过来办点事的,”朋友说:“顺便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宋御心知肚明道:“我妈让你过来的吧?”

  朋友也没有瞒着,说道:“啊,你这年年不回家的,除了你妈,咱们这几个兄弟你还要不要了?”

  宋御来到吧台坐下,清吧很适合说话,没有躁动的音乐,安静的可以听到每一声交流。

  吧台的服务生给他推了杯酒,宋御没喝,推给旁边的朋友了。

  “咋,不喝?”朋友低头瞧着被推过来的酒杯,把酒杯拉到面前,抬头看着宋御。

  宋御解释说:“待会我可能得开车。”

  “干嘛去?”

  “保密。”宋御打哑谜。

  朋友笑笑,这还玩上神秘了,免不了要调侃两句:“行行行,保密,都生疏了,跟咱们都有秘密了。”

  宋御也占理,一点不服输,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你们跟我妈一伙的,我对你们凭什么没秘密?”

  两个朋友忍俊不禁,上次来也是为这事,跑这么远来看他还是受了他妈的托,来磨宋御耳根子的,让宋御回去,上次没用,这次也不见得。

  “能是跟你妈一伙吗?咱们是为了你,在这多少年了,见一面难如登天的,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宝贝东西迷着你。”

  宋御轻笑一声,十分喜欢这个解释,他垂下眼睛,睫毛敛住眼中珍贵的情绪:“你别说,真有个好东西。”

  “啥?”

  “人。”

  ——

  大中午的,程砚和他爸拎着锄头下地去了。

  按他爸的话来说,他没有吃过苦,今天就想尝试一下,在家里闲着没事干,赶在日头正高时,他爸把他弄地里受苦去了。

  河边有块芝麻地,也是他奶奶弄的,地不大,两间房屋的大小,长高的芝麻绿油油一片,程砚顶着正烈的太阳,指着这块芝麻地问:“这个吗?”

  老爸在前面领着路:“嗯。”

  程砚环顾着四周,都是芝麻地,奶奶家这个地正在最边角的位置,旁边就是个河道,还有几只鸭子在水里觅食,一会把头伸进去,叼上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程砚看了一会,才跟他爸迈进芝麻地里。

  地一直没换过,家里一共几块地打小程爸就熟悉,但后来年轻人出去了,老人年纪大了弄不动了,把大部分地都租给了村里种植的大户,留着这一小块种点芝麻油菜之类的,这块地最好认,靠水源,旁边还有架桥。

  平时大家都称呼这里的地为「梁头」,意思就是有座桥,或者有建筑物的地。

  “怎么弄爸?”程砚站在地里,手里的锄头他也不会用,老爸给他扔了个铲子。

  “拔草。”老爸指着地里的稀草,“看到没,芝麻旁边的那些都是草,会吸收营养的,把它们连根拔掉。”

  程砚蹲下身,这活不难,他轻轻松松拔掉一棵草,“用不着工具啊。”

  程爸说:“有的草老了,结实,拔不出,你就用手边那铲子给松松土就好弄了,切记要连根拔,不然长得很快的。”

  “知道了,”程砚摊着手问:“那这拔掉的草扔在哪?”

  “随便,不讲究,扔地里就行,反正也死了。”

  “那我就扔地里了。”程砚把拔掉的草都给扔地里同一块区域了,想着待会把它们一起弄出去,虽然老爸说可以扔在地里,但看着那一堆草还挺碍事的,不如都扔河边去好了。

  程砚是用手拔的,老爸倒是在用农具松土干嘛的,程砚看不懂老爸在干嘛,只见他一会把土地松了松,一会又埋了埋。

  还真挺热的,这才一小会,程砚就出汗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口哨,特别像流氓哨,程砚和他爸抬头往声音来源看过去,三个骑着摩托车楠`枫的男生正在桥上看着他们,其中有一个程砚记得,但老爸的记性不太好。

  问道:“谁啊?”

  程砚说:“就那会来的那个,奶奶说我认识的。”

  老爸想起来了,道:“哦,就你奶打你都不听,非要跟人定亲的那个浩子?”

  程砚眼刀扎过去:“爸你胡说什么,我那小时候又不懂事。”

  老爸笑了笑,抬抬下巴说:“那小子对你挺感兴趣,跟你打招呼呢,你不过去跟人家说说话?”

  “才不说,”程砚弄着手里的草,“那么丢人。”

  可丢人了,小时候那事他现在想起来都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了,他那会又不懂礼义廉耻的,就记得这个浩子混得特别好,在一群小朋友里特别吃得开,小孩子也慕强,程砚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浩哥」。

  至于什么定亲的事……他那会真不懂,他以为定亲就是长大后还能继续跟浩子玩,而且大人说成家啥的,以后就在一起生活了,程砚愿意啊,他没个兄弟姐妹的,有个哥哥这多好?程砚那会可喜欢这个人了,为了以后也能跟浩子玩,在一起生活,非要跟人家定亲,当时乡里的人都笑他,浩子他妈也笑得不行,但是他们光笑又不解释,程砚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真的,他小时候只注重玩了。

  真没有把这事想的多复杂,不就是一家人了吗?他想要浩子成为他的一家人,于是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奶奶都说他玩心重,啥也不懂。

  程砚现在才知道有多糗,说话?连见到人家都不好意思,哪儿还能跟人和谐地坐下来聊过往?

  程砚没有理会桥上的三个人,那三人大概也觉得无趣,没有继续戏耍他,程砚专注地投身于「拔草事业」了。

  “小流氓混子,”程爸说:“看着不像什么好人,这里的人野,要是不跟他玩就别跟他们搭腔。”

  程爸在这里长大,他知道这边的人什么脾性,男生们十几岁的时候最为躁动,城里乡下都一样,骨子里流氓的,动不动看谁不顺眼就要组织个三五人打架了。

  “多野?”程砚问。

  程爸吓他道:“拿刀砍你。”

  程砚受惊道:“真假?”

  程爸说:“真事,你爸我长这么大都不容易。”

  程砚没当真,笑道:“别告诉我你小时候也是个流氓混子。”

  “那可不?那这村里我不当老大也能算个老二,就跟那谁,浩子他二叔,我俩就处的最好……”

  老爸开始回想起小时候来了,程砚一边拔草,一边听他爸当年的「辉煌事迹」,怪不得自己心也有点野,原来是遗传,那没事了。

  他爸要是不娶他妈啊,估计现在也是痞里痞气的,就那从小的战绩,程砚都怀疑他爷爷天天踹他爸不是因为他活干的不好。

  在地里干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奶奶心疼坏了,给程砚切西瓜,拿牛奶,说是谁谁谁给她买的牛奶,一直不舍得喝,都给他留着呢。

  程砚一口气喝掉了一瓶纯牛奶,从前他不爱喝纯牛奶,可这干活渴了真不挑,有啥喝啥,程砚握着空盒说道:“奶,你给谁留啊,我八百年来一次,别留过期了,自己喝,而且这纯牛奶对身体挺好的,适合你喝。”

  程爸拆台说:“对身体好平时也不见你喝。”

  程砚笑了笑:“这不是渴了吗?”

  程砚坐在堂屋里吹风扇,风扇肯定没空调凉快,但这风扇是那种老式吊顶的风扇,扇页特别大,吹起来一整个屋子都凉快,奶奶这家里又有点阴凉潮湿,这一会吹的也没觉得多热了。

  “我不让你下地,你非要跟你爸去,你爸是在地里泡大的,你能一样吗?”奶奶心疼道:“白白净净的,来奶奶这里一趟回去要是黑了,你妈会不会怪我?”

  “才不会,我妈这么好,”程砚说:“而且她也是农村出来的,恨不得我下过地干过活呢。”

  程砚说话的时候,大黑狗从外面跑了回来,这狗不怕人,跟程砚没一天就混熟了,外面热,狗跑进来后在程砚腿边窝了下来,热得直吐舌头。

  “还是喜欢狗,”奶奶的眼睛是半分没离开过程砚,眼里都是宠爱,“家里没养条吗?”

  程砚摸着狗耳朵说:“我妈不让养。”

  程爸在一边补充道:“主要是不好伺候,平时上班家里又没人,养狗得负责吧,一天到晚关着也不是事。”

  “那要负什么责啊,你看这狗我就拴着,不拴让它满庄子跑也行。”奶奶说。

  “不一样,”程爸说:“外面不抵家里方便。”

  奶奶说:“程程这么喜欢狗,小李要是愿意,这狗我就让你们牵走了。”

  “别委屈它了,”程砚弯腰揉着大狗的肚子,“我们家那都伸不开腿,还是这里好,随便它跑。”

  一家人围着一条狗说了半天的话。

  本来打算下午三点就走的,可是奶奶不愿意,要两人多留一天,程爸说明天还有工作,实在没办法,只好说晚一点走,回家里一趟也不容易,程爸也是想多留一会的。

  “你走不行吗?”奶奶说:“你明天上班,程程又不上,他明儿走不行吗?”

  程砚看向老爸:“行吗?”

  程爸看着天真的程砚,犀利道:“你住哪?”

  奶奶说:“怎么没地方住?他从小都跟我一起睡,跟我一个床都行,再不济那以前给你弄的那间房不没人住了?收拾收拾怎么不能住?”

  程爸道:“不是妈,不方便。”

  奶奶着急道:“什么不方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非得这么着急给他带走干什么?是不是嫌我老婆子这里脏啊?”

  “哎呦妈,你看你这说哪儿去了,我从小搁这儿长大的,我有什么好嫌的?”程爸赶紧哄道:“那行,程程在这,程程在这,让他在你这多过一天行吧?明天我来接他行吧?”

  奶奶拍手满足道:“你看,这多好。”

  程爸嘱咐程砚:“别给你奶捣乱。”

  程砚委屈道:“我又不是小时候不懂事了……”

  于是下午只有程爸走了,程砚留下来了。

  临走前老爸嘱咐了一堆事,程砚就过一天,又不是长住,他爸真是瞎操心。

  下午程砚陪奶奶串门,东串西串的,家家户户都知道程家的孙子回来了,说是这孩子又礼貌长得又俊,都是些地道的夸奖词,逢人就被夸长得好,程砚这自信都快被村里的人给足了。

  他特喜欢村里的人,总觉得她们说话没那么虚伪,都是真挚的感觉。

  晚上程砚吃过饭,说是想出去转转,奶奶让他去,大晚上遛街的人多,村口的路上都有人影,有些人程砚都认识了,就跟人打招呼,吃过饭散散步还真是挺好的感受。

  家里那只大黑狗也跟来了,趁着程砚跟阿姨说话的时候,它跟阿姨脚边的小母狗调起情来了,程砚觉得有伤大雅,把狗给拽走了。

  “再这样我就把你拴起来了,”程砚拽着绳索,是奶奶要套的,说是晚上容易有偷狗的,狗不能放着乱跑,程砚才把它重新套上了绳子,“老实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程砚逛到了一所小学面前,村里的小学这么晚还有人?隔着墙,里面传出打篮球的声音,程砚牵着狗来到大门前,果然看见有人在打篮球。

  还是熟人。

  白天那几个。

  门口停着辆摩托车,里面五六个男生聚集在一起,大晚上的在小学里打球,程砚还真没见过这世面,站在门口看了一眼。

  不是看他们打球,是看这个建在村子里的小学,有滑滑梯,房子也像是新建的,应该刚粉刷过,没有小时候看到的那样破败了。

  “好看吗?”

  突然有人说话,程砚往那人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可不就是他当年死缠烂打要跟人定亲,闹了大笑话的陈浩?

  程砚牵着狗,往旁边挪了挪。

  有人发现了这边的程砚,那几个在打篮球的男生突然吆喝了起来,“呦呦呦,快看看这谁,城里来的那个小帅哥。”

  程砚对这群人的印象没那么好,因为中午被流氓哨调戏?也不止,更主要的是他爸说这些人可能是什么地痞流氓,程砚看着也像,就没有搭腔。

  “哎我认识你,”一男生抱着篮球说:“你不是小时候天天跟着浩哥的那个吗?叫什么来着?姓陈是吧?”

  什么姓陈,他姓程,可是程砚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纠正他,牵着狗就要走,这是他在这个村里第一次不太礼貌的行为。

  结果好了,几个人突然把他团团围住了,像一群坏小孩欺负好学生似的,程砚终于说了话:“你们干嘛?”

  男生们面面相觑,眼里充满了戏谑的意味,说道:“你看你怕什么,咱又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就跟你说说话,后面是你浩哥,不认识了?不跟他说句话啊?”

  陈浩站在程砚的身后,发出了一声低笑,随后招招手道:“别为难他。”

  程砚回头看了一眼,太生疏了,跟陌生人没两样,甭管小时候跟这个人多好,这么多年没见,他不可能跟他一见如故,找回曾经那种感觉了。

  “浩哥,还护着人呢,”男生们嬉笑道:“小时候咱们不懂,现在时过境迁,你看看眼前这个,长得多俊哈,定亲的事还作数不?”

  没想到这群人会知道,但程砚也不是很意外,当年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笑话,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这种玩笑?今天被翻出来了,程砚别提有多臊了。

  他在学校里也跟人打过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但这件事他就是觉得羞耻得很,站不稳脚跟,表现出来的就没那么狂了。

  “小时候的事了,”程砚说:“再说那只是个玩笑,没有人当真……”

  “可我当真了,”身后突然传来陈浩的声音,程砚回过头,这个火上浇油的家伙没羞没臊道:“我为你守身如玉那么多年,你拿什么报答我?程程。”

  这一声老小时的亲密称呼,现在被翻出来,至少在当下这个场合,别提有多暧昧了,这不让人看笑话也不行了,几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是因为陈浩说的「守身如玉」,还是本来就觉得这事可笑至极。

  程砚算是看透了,这个陈浩也不是什么好人,小时候这么好,现在跟这群人一起闹他的笑话,就算不解释也不要乱说……场面已经很混乱了。

  程砚牵着狗就要走,不打算跟他们磨叽了,也不知道是欺负外来人还是打心底里只想欺负他,程砚动一步,他们动三步,把人团团围住,跟那个流氓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程砚脾气不好了,冲着面前一个人说:“滚。”

  那人不怒反笑:“呦,生气啦?咋心眼那么小呢?玩笑都开不起?”

  程砚抬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他爸说的没错,跟地域没关系,不管城里还是乡下,总有贱人,他上次因为这种口舌之争还是初中的时候,程砚道:“我看你像个玩笑。”

  “你看,不愧是城里来的,骂人都没有脏话……”

  话音未落,一道灯光亮了起来,大灯照亮了几个人的身影和嘴脸,程砚和这群人同时遮住眼睛,身后什么时候有辆车停在那都没人注意,直到车灯怒刷了一波存在感。

  从车里下来一个人,他朝几个男生走来,在车灯底下,背靠着黑夜,有一种电影里的压迫感,画面非常有记忆点,让人忘不掉。

  “谁说城里人不讲脏话的?”那高挑的身影来到几人面前,大黑狗不停地叫着,好像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或者是坏人的味道,程砚拽了拽手上的绳子,那高挑的身影看不清容颜,背影也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他来到程砚的面前,对着那个说话的人,伸出手,用手背滑过那人的侧脸,然后突然掐住了那人的下巴,顽劣且附带威胁地说:“你要是再狗叫一句,我不介意现在就帮你更新一下认知,让你知道城里人也他妈能这么烂。”

  程砚看清了他的侧脸,看到了他的薄唇,想到了那无数次角落里的温热,想到他吻自己时的激烈与火热,以及对待这群人时冷峻的面庞,反差让他心跳不止。

  “宋御?”他叫着他的名字,不敢相信是他,可那声音程砚怎么会陌生?原来幸运时,连天都站在他这边。

  原来想一个人想到极致时,他真地会来到你身边。

  大黑狗停止了叫唤,一群人也停止了吠言,小学的大门前,忽然连风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充满了讽刺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