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刮过，把滑道旁树梢上的积雪零星吹落下来，几片晶莹的雪花挂在他鼻尖上，季潇忍不住将视线聚焦在那，问：“你说什么？”
程过没有再重复，抿着唇把他扶起来，自己蹲下去检查他膝盖处的伤势，“我带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季潇的朋友从远处滑过来，看他浑身狼狈，神情紧张地询问他感觉如何，眼见着掏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程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脸色难堪地收回了话语，毕竟滑雪中摔倒这事可大可小，严重的可能有生命危险。
只不过季潇自己清楚，他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全都得益于程过及时拦住他，并没有继续下滑撞到头部。
“算了，我没事，我去医务室看看腿有没有擦伤就行。”季潇用英语回复道。
朋友表示：“那我陪你去吧，等会没事的话直接送你回家。”
季潇想了想，说：“你不是要有事情要谈吗？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没关系的，改天一起吃饭。”
朋友劝不动他，只好叮嘱他到家给自己发消息，两人交谈时，程过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插话，直到季潇的朋友走远后，季潇才面色窘迫的戳戳程过。
“那个，你，方便……带我去下医务室吗？”
程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起一瘸一拐的季潇往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里没有人，程过把他搁置在担架床上，动作熟练的去解他身上的装备，十指在膝盖四周轻摁了摁，痛感不是十分强烈，季潇面部稍稍扭曲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骨头应该没事，可能是软组织挫伤。”
程过说着，去撩他的裤腿，但季潇今天穿的比较厚，根本褪不到膝盖的位置。
两人僵持了一会，季潇内心像是有两个小人，一个捧着圣经说：人家好心帮你看伤你脑子里怎么全是黄色废料？另一个拿着三叉戬疯狂戳他：他要是对你有想法再动手动脚怎么办？
季潇纠结了一会，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咬着牙说：“你转过去，我脱裤子。”
程过犹豫着背过身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季潇把裤子脱下放在一边，对着一大片淤青蹙起了眉，“我弄好了。”
程过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抓起旁边的喷雾给他上药，冰凉的水雾激得他下意识缩了一下，程过握住他的脚踝。
“别躲，马上就好。”程过喷完药后，还是没有放开他的脚，“你试试动一下脚，看看疼不疼。”
季潇照做，痛得失去表情管理，手肘撑在床板上，额角沁出一层冷汗，仰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才勉强没哼出声。
等他疼痛劲过去了些后，程过站起身去推门，侧脸被走廊蔓延过来的光照出轮廓，季潇看得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听他说：“你这样开不了车，我去找你朋友来送你回家。”
“哎，你……”季潇开口喊他，等程过站在那儿不动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支吾半天才问：“你，你不会开车吗？非要叫他来。”
程过眸光一闪，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应，只是把手伸到他面前让季潇抓紧，带着他去停车场，开车送他回家。
季潇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他时，还在胆战心惊地想：程过会不会计较重逢那天晚上，自己并没有把地址告诉他。但程过在开车的时候很安静，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季潇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
不对啊？我干嘛一定要给他我家的地址？他又不会来，我凭什么要在乎他怎么想的？
说服完自己内心的愧疚后，季潇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而程过在开到他家门口后，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你自己应该可以走回去吧。”程过指了指小径旁的栅栏，“我就不进去了。”
季潇愣了一瞬，问：“为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让我去你家，我就不自讨无趣了。回去之后记得上药，痛得厉害的话可以吃一片止痛药，但不要多吃，记住了吗？”
他看起来并不想听季潇解释，季潇撇了撇嘴，说知道了，下车后赌气一般甩上车门，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
季潇原本以为就这么点伤，根本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乐乐呵呵的倒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打了一下午游戏。谁成想等到饭点打开冰箱后，才发现根本没有能烹饪的食材。
他家离拐角处最近的超市只有短短的两百米，但季潇刚一抻直腿，就痛到原地打转，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
季潇打开手机想点外卖，结果饭点正是排队的时候，别墅区还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最早到达的也要一个半小时后。
这时就怀念起国内生活的好处来了，起码在家不愁吃喝，摔了碰了没法走路也有人照应，不会像现在这样挨饿。
季潇捧着家里最后一袋薯片，眼含热泪往嘴里送，心想下次点外卖一定要提早半个小时。
门铃忽然轻快的响了两声，这个点一般很少有客人来，季潇还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等五分钟后门铃再次响起时才后知后觉。
季潇慢腾腾地挪到门口，奇怪的是这短时间内，外面的人并没有再摁门铃催促，他警惕地看着屏幕里的人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季潇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是程过。
“你怎么来了？”季潇问。
程过看了一圈才找到门铃系统的摄像头，把手里的包装袋举起来晃了晃，说：“送饭。”
在异国他乡，季潇内心久违地涌上一股暖意，正想松口让他进来，可手指刚移到开门键上，还没等摁下去时，程过利落地把袋子放在地上，挥了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哎，你……”
季潇来不及犹豫，一把拉开门，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他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车。纯黑的宝马双R发出轰鸣声，在夜幕下蹭的一下窜出去，连个车尾气都没给他留。
季潇木然，看着经过庭院到达门口的那段路程，狠狠地爆了句粗口，认命地拖着病躯去拿晚饭。
二十分钟后，季潇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打开包装袋，看见了自己最爱吃的锅包肉。
“感谢程过，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的愧疚，我以后一定待他如再生父母。”
季潇双手合十，一股脑的碎碎念后，打开盒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此后接连五天，程过都在饭点骑着摩托车来送饭，颇有国内兢兢业业的外卖小哥气质。当然，如果不是每次他都放在门口，转身潇洒离去的话，季潇会更感谢他。
第六天的时候，季潇终于忍不住了，算准时间提早在院门后蹲他，等程过拎着饭再次出现在街角时，季潇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栓，再猛地一推，蹦到他面前。
“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季潇抬起腿，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你看，我快好了。”
程过神情漠然，盯着闪现到自己面前的季潇看了一会，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他怀里，扭头就走。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明天不来了。”
季潇哪是这个意思，见他误解了连忙蹦哒着上前两步，死命拽住程过的衣角，“哎哎哎，你怎么那么会加戏呢？我说这话了吗？”
程过半挑着眉，寓意很明显，像是在反问：你不就这意思吗？
看程过没有要走的趋势，季潇脸红着放开他，小声说：“我……我真不是没良心，我就是……挺感谢你的，这几天一直麻烦你给我送吃的。”
“不麻烦，我自愿的。”程过说。
“呃……”季潇心虚地瞥了一眼敞开的门，深呼一口气，含糊不清但又飞快地说，“我开了瓶酒，烤了些饼干，你愿不愿意进来坐坐？”
说完后季潇立马低下了头，他心跳加速，在等待程过回应的短短几秒里又懊恼起来，正考虑要不要反悔时，一阵冷风吹来，季潇穿得不多，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进去吧，外面冷。”程过答应了，半扶着季潇的胳膊往里走。
季潇突然很感激这阵风，但又说不出程过答应的具体原因，难不成真是找不出理由拒绝，还不忍心看自己在外面吹风挨冻？
他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蹦一跳的去厨房拿饼干。
程过一手拿着红酒瓶在看上面的英文，一手精准的拽住季潇的后衣领，漫不经心地问：“你去哪？叫客人进来喝酒，自己跑了？”
“你放手，我去拿饼干。”季潇胡乱的往他身上锤了两下，挣脱他的桎梏，刚想继续往那边蹦，又被不留情面的逮了回来。
程过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质的布料透到身上，季潇愣了一瞬，随后被摁到沙发上坐下。
程过的力气很大，被握过的地方隐隐留有余感，但他看起来又不自知，拎起旁边的薄毯盖在季潇身上，“穿这么少，小心得关节炎。”
季潇一听就不干了，瞬间冒火，想反驳他那是老龄人才得的病。但目光触及到他的背影后，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泄了火。
柔和的白炽灯灯光下，程过戴好隔热手套，微微低下身来拉开烤箱，取出里面一整盘的小饼干，很随意地扬声问他：“季潇，盘子在哪里？”
“啊？哦，在你右手边的橱柜里。”季潇遥遥地给他指了方向，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
程过说：“知道了。”
他拿出盘子，扒拉掉烤盘上的饼干，随手把烘焙纸扔进垃圾桶，单手端着盘子回到客厅摆在茶几上。
季潇垂着头，避免和他的眼神触碰，伸手想把红酒倒进杯子里，结果又被抓住了手。
程过指腹上有一层茧，皮肤略微有些粗糙，季潇知道，那是因为长年画画又经常洗笔换水桶，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可当那层茧摩擦在手背上时，季潇轻颤一下，又忍不住浮想联翩，程过开口，说：“这么懒？不醒酒直接喝？”
“不用醒酒。”季潇终于找回主场，唇角扬起来，“这是八八年的Hermitage，岁数比我都大，醒酒之后就不好喝了。”
程过松开手，散漫的倚靠回软沙发中，没有多大的反应。
季潇记得以前的程过，表情很丰富，虽然人像个小兔子似的不敢说话，但所有的心情大致都写在脸上。
他忽然想让程过再抓一下自己的手，倒酒的动作不易察觉的顿了顿，又假装镇定的恢复自若。
殊不知季潇掩饰的一切，早已落在程过眼里，他慢条斯理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唇边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对待季潇，他另有一套独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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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口口是打/黑【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