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罪证>第33章 【消失的豆蔻33】

  医院的墙面上贴着一个大大的「静」字。

  沈长言嘴里叼着烟趴在消防通道楼梯口的窗台从上往下望去。

  大街上来往人群仓促忙碌, 都是社会最底层那一群最容易受到伤害也最不被正义所眷顾的弱势群体,他们眼里满是疲惫,脸上却还露着知足的笑意, 他们受尽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公正的待遇,却还依旧在无私无畏的为了社会发展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贡献。

  叹息声是无意识的从嘴里发出来的,难得能找个这样可以安静独处的机会,但沈长言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得到片刻的休憩。

  在他的耳朵里、眼睛里、脑海里所有能听到、看到、想到的一切, 通通都是在无数个案件中受到致命伤害的普通人的悲惨遭遇。

  那些失踪的、死去的孩子们, 和独自承受丧事血亲苦痛的家人……

  尤其是刚才在病房里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从手背上扯掉的输液针头, 连带着透明药管一起被拉翻在地的玻璃药瓶, 伴随着刺耳的落地声一起混着液体砸了满地的狼藉。

  情绪激动的女受害人被马跃带过来的两位女警同志阻拦并且按压在病床上,为了防止对方持续做出什么自我伤害行为的同时,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密密麻麻全数遍布着暗红色的淤血和青紫色的伤痕。

  马跃从病房里出来, 在寻找沈长言的时候还被迫绕了好几趟远路。

  他原本以为人在厕所,结果厕所没人,后来又以为人在挂号大厅,结果大厅也没人, 上上下下来回好几趟找不着人, 最后无奈求助陆清河, 然后听了人陆哥的话往这楼道最里侧的消防通道一伸头。

  果不其然他沈长言就在这里。

  仔细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但是因为设备老旧的缘故所以拉门时也发出了一声「吱呀」的闷响。

  沈长言听见这响动便微微侧过些头来,马跃唤他一声, “沈队。”

  “嗯。”灭了手里的烟,顺手将废弃的烟头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 沈长言问, “病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有老陆在安抚呢, 受害人情绪非常激动,听我们说人已经被抓了,她恨不得现在立马就能跟咱们回警局去和那几个小东西对质,虽然说没有直接指向性的证据,但她言之凿凿的讲说自己女儿失踪的案子一定和那几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马跃见现场气氛不佳,便绕着弯儿的和他沈长言多说了两句话。

  “要不说人老陆有几把刷子呢,咱们好劝歹劝人一句话听不进去,人陆哥一来,嘿,最多三句话,不,两句半,立马把人安抚的那叫一个服帖,沈队你说,要是咱们刑侦队那些孩子们能有老陆一半讨人阿姨和姐姐们的喜欢,那也不至于挨到现在个个都还打着光棍不是?”

  “这个不重要,刚刚受害人说……”

  沈长言满面愁容,他拧着眉打断马跃喋喋不休的发言,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又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赶忙倒回来再问一句。

  “等等,你刚说什么?”

  “啊?我说什么?”马跃一愣,他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值得让沈长言特地倒回来多问一句的内容,于是便讲,“我没说什么呀?”

  “你刚说其他人要有陆清河一半讨人喜欢,那也不至于个个都挨到现在还着打光棍是不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确实也,没什么特别意思。”

  “根据上下文语境来分析,你说其他人要有陆清河的一半讨人喜欢,现在也不至于各自都还各自打着光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跃彻底愣住,“不是沈队,我真没什么意思啊。”

  “要是他们有陆清河一半讨人喜欢,也不至于各自现在都还打着光棍,你这话的意思陆清河现在不是光棍?”

  马跃张着嘴,沈长言连着几句话重复的追问下来,倒叫他有了些浑身张嘴也说不清楚的窘迫感。

  “啊!不是这样的,沈队你真的误会了,我就随口瞎胡说呢,您别费那份拿审犯人的心来分析我说过的话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常年牛头不对马嘴,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高兴一上头,哪还顾得上什么语境不语境的事儿。”

  何况刚刚我是看您表情不对劲,所以特意多说了几句没用的废话来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早知道多说多错的话,我刚刚还不如不说那么几句呢。

  被人咬住不放的马跃懊恼不已,他正琢磨着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沈长言不钻这个牛角尖,却又不料到对方也压根儿就没听他半句解释,直到现在还顾着自己的想法在那处自言自语。

  “怪不得呢,怪不得昨天跟我说话那么有底气,原来我也只是待选择的选择题里一个还没有贴上正确和错误标签的答案而已。”

  “什么案?什么答案?”

  “怪不得回回他去食堂打饭那食堂里的黄阿姨都要多给他舀几勺肉汤。”

  “哈?沈队?”

  “怪不得后勤的朱阿姨每次来打扫卫生都要把他的桌子多擦两遍。”

  “不是,沈队你到底在说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突然之间左手拍右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沈长言大喊了一声,“怪不得呢。”

  马跃彻底被这一系列的反应给整懵了,虽然不该问,但他又实在忍不住试探一句,“沈队,什么怪不得?”

  “马跃。”

  “我在呢。”

  “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不是沈队,到底是什么怪不得呀?”

  “什么什么怪不得?”在自我亢奋结束之后,好不容易听着旁边人说话的声音,沈长言垂眼瞥了马跃一眼后,随即鄙夷一句,“怪得怪不得都和你没关系,刚你是不是说受害人十分确定的讲自己女儿失踪一定和那几个小家伙有关?现在立马通知片区派出所协助张安和陈浩还有你去调查那八个孩子所有的身份信息,重点问题是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家里在做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计,往常和哪些人走的近,尤其一定要注意的是,看看他们这八个人能不能和那六安镇恒河钢厂扯上关系。”

  话说完就走,半句不留的潇洒背影搞得马跃一愣一愣的。

  “欸?”

  他伸了手,抓了团空气,跟见鬼了似的摸不着头脑。

  不是,沈队你平常嘴上说的话和脑子里运转的思维也是这样可以无缝衔接和随意跳脱的吗?

  ——

  沈长言没有和马跃废话,他着急离开医院还有一部分原因。

  就是在案情调查过程中发现了意外惊喜,原本交警队调派的一名陌生面孔在伪装身份后前往六安镇的恒河钢厂,假借找工作之名,却无意和一名省城的新闻社爆料记者搭上了线。

  据悉该记者早在两年前就听说了恒河钢厂拖欠民工工资,且有涉黑背景和暴力禁锢人身自由以及殴打工人、雇佣童工和智商残障等人士的违法行为。

  为了获取第一手的情报并且揭露社会黑暗,该名记者冒着生命危险不惜深入贼窝就为了还原事实真相,以及解救大量被诱骗以及被禁锢人生自由的无辜人民群众。

  “我去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事情败露实在是在意料之外。”

  探访并带回消息的那名交警如是说道,“他们那个厂一看就很有问题,周遭气氛十分古怪,门口一共守了四个人,每一个经过哪怕上前问路的都会被他们用非常警惕的目光审视一遍。”

  “我去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装作农民工的身份找工作,怕引起怀疑还特意用的是家乡的方言,但是他们非常排斥我的靠近,我就上前讲不到三句话就立马被驱逐离开。”

  医院那边的事情在临走之前,沈长言还特意把所有重点需要盘问的问题全部留给了陆清河。

  虽然两个人现在有了那么一丝不明不白的感情在,但是作为搭档,陆清河无疑是最值得沈长言信任的一个人。

  由于目前案件正在侦破过程中最关键也最紧迫的时期,所以自然没有多余的空闲留给沈长言去思考应该怎么追人的问题。

  虽然答应了陪人来医院看手,但是在工作逼近之际,沈长言还是理所当然且毫无愧疚的选择了办理案件。

  这时候听见交警队同事的反馈,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断追问。

  “麻烦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一点,就从你到钢厂的门口之后,你具体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并且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有记忆点的事情,包括旁边来过什么人,他又是怎么赶你走的,这些都详细和我说一下。”

  “这个没问题。”交警同事认真想了一下,他说,“当时为了力求自然逼真,所以我是早上起床就从家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的恒河钢厂,人是极度疲倦和劳累的状态,一去我就问了那个守门的男人,我说你们这个厂还招不招工人?那个男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对面一个男人一眼,很快对面的那个男人就上来查看这边是什么情况。”

  “他过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大哥你好,我想来找个工作,那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后过来的那个男人就开始赶我走,并且边赶边说,不招人不招人,我们这边是工厂禁地,闲杂无关人等请立即离开,”

  “正巧这个时候,门外又开过来了三辆面包车,然后车上下来了很多人。”

  沈长言及时开口打断,“什么人?男人还女人?”

  “我记得应该都是男人,好像没有看到女性出现。”

  沈长言点头,他伸手示意对方,“抱歉,请继续。”

  交警同事点点头,然后讲道,“面包车没有直接开进厂房,我就觉得很奇怪,按理这些车子应该是工厂自有的,但是他们就只是在门口停下然后让车上的人下来之后,面包车又掉头开往了来时的那个方向。”

  沈长言又问,“所以那个记者呢?你们是怎么接上头的?”

  “那个记者的事情完全是一个意外。”陈浩说,“沈队,原本这边记者暗访或者是有指派的卧底任务,依照安全考虑,都会提前在附近辖区的派出所或者公安局内备案,为了避免无辜群众进入危险地带后被控制了人身安全然后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这算是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

  沈长言听完点头,然后又问,“所以你们是怎么互相发现的呢?”

  交警队的同事说,“当时我站在他们大门口旁边一个门岗的地方,那里正好是开着一扇小门供人员进出,刚刚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人进厂基本都是要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会儿刚好有路过一个人,突然左脚绊右脚的摔了一跤,然后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他。”

  “我们两个人的手抓在一起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那个人用非常快的速度在我的掌心里轻轻的画了一条曲线,然后周围看门的四个男人发现这般的情况,就立马全部围了上来,非常粗鲁但是十分迅速的把我们两个分给开了。”

  “我被人一脚踹开了至少两三米远的地方,那个男人也很快被他们给抓进了工厂门内,应该是他们很警惕内部人员和外部人员的接触,所以在我被踹开之后,看门的男人还气势汹汹的上前来赶着我立刻离开。”

  “跟着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也就骂骂咧咧的拍了拍屁股然后从地上起来走了,又是原路返回市区之后在南巷胡同口里绕了七八十个圈子,才敢找地儿换了衣服再潜伏到晚上偷偷赶回市局里来。”

  沈长言继续点头,“那个在你手上画波浪线的男人的记者身份,你是和谁核实出来的?”

  “是我回来之后,先把所有情报全部上报给了我们队长,然后他再带我来的刑侦队,之后就是你们这位小同志说的求救信号,以及记者卧底的事情。”

  对方伸手指向陈浩,沈长言也跟着一并看过去。

  “陈浩,你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的?”

  “是这样的沈队,他们刚开始说画波浪线,原本我们也没人在意,但是后来我突然想起国际海难求助的一个sos信号,所以我就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画了一个求救的s符号,这一点交警队的同事不敢确定对方画的到底是波浪还是s,但是至少能表明,对方一定是在给我们传递信号,否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你手上画一个东西。”

  陈浩说,“然后我们谨慎的查找了宛城市区所有片区派出所是否有这方面与六安镇恒河钢厂有关的信息,不偏不倚就是这么巧合,让我们翻出来了一份两年前一位名为赵东的记者,以及他前往恒河钢厂卧底调查的资料报告。”

  “这个案子之前没报过刑侦队?”沈长言问,“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就让一个记者去了?”

  陈浩说,“沈队,因为这部分案件不属于刑侦范围内,所以我们刑侦队这边没有备案。”

  沈长言听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那位记者所在的新闻社是哪间,看看能不能通知他们的主编来一趟公安局。”

  陈浩起身,他说,“没问题沈队,我这就去安排。”

  信息交互完毕,沈长言也跟着站起身来,他朝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交警同事伸出手去交握在一起,并客气一句,“今天辛苦你了,感谢你的帮忙。”

  对方也客气回应,“哪里的话,能帮到你们破案才是我的荣幸。”

  双方寒暄结束后,陈浩自觉将人送出刑侦队的办公室大门,才又折返回来问。

  “沈队,马哥还在楼下审那几个小孩儿,你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你们去吧。”沈长言看了自己手腕上的表针,他有些着急的说,“我就先不去了。”

  资料拿在手上随手整理后用笔盒压在上方,沈长言一边朝门外跑一边不忘叮嘱。

  “今天下午六点的时候开个会,你们吃完饭早点回来等着,我先去趟医院然后马上回来。”

  “沈队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沈长言说,“我得去接一下陆清河。”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沈长言你要不和你的工作谈恋爱吧,你把你那个宝贝笔记本当老婆,晚上抱着睡觉可能会更舒服。

  被扔在医院还伤着手的某人正气鼓鼓的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