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的断章>第92章 

  将你的命交给我,或者我把我的命运压在你手中,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说的人或许无意,只是有感而发,并未往心里去。但听的人会信以为真,甚至背负无法承受的压力。

  盛闻景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得到别人的期望,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期许交给任何人。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或许孤独生活才是常态。

  但顾堂与他,却因十八岁那年的事故,永远被捆绑在噩梦中。

  午夜梦回,盛闻景总是能梦到他倒在血泊中,顾堂跪在他面前,用那种绝望而崩溃的目光,求他不要沉睡,一定得等到救护车到来。

  他忏悔的是他的受伤,并非顾时洸作恶后的结局。

  而如今,顾堂终于肯站在某种公正的角度,他想偿还的东西,恰恰是盛闻景想放下的梦。

  他们总是能在某个节点不谋而合。

  然而这些东西掺杂过多感情,很容易令人迷失。

  站在人堆里的经理是个人精,见盛总与顾总相望无言,但盛总表情明显不太妙。 遂连忙摆手吆喝道:“那边的乘客吓得不轻,你们都快去楼里看看!”

  医护是做惯这个的,瞧着经理的眼神,为首的那个稍一琢磨,连忙装作焦急的模样,催促道:“快快快!我看那位女士似乎是心脏不太好的样子!快跟我走!”

  众人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间,整个赛车场重新恢复寂静,空旷仿若无人之境。

  盛闻景双腿发软,根本没法站起来。

  他眼皮颤了颤,脸侧飘过一丝凉意,紧接着是手背湿润。

  他缓缓抬头,望向被灯照的发亮,恍若白昼的夜空。

  轻轻对着空气哈了口气,说:“下雪了。”

  雪那么洁净,纯白而美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降临。

  盛闻景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手段,如今是他惯用的伎俩。他甚至不择手段的以性命或者钱财威胁对自己没有助力的人,而刚刚,他居然想带着顾堂和生身母亲一起死。

  “十九岁那年,我在康复中心训练指部着力的时候,窗边经常放着一个蓝色的琉璃瓶子。”

  盛闻景开口,呼吸急促,但好在语气是平静的。

  “据说是上一个复建失败,心态崩溃的病人留下的。”

  “而总是往瓶里换不同鲜花的人,又恰恰是经常来做复建,恢复得不错,心态极其阳光向上的女孩子。”

  “她说火灾烧毁了她的家……”

  “小景,你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还要每天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女孩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盛闻景身旁,端详着盛闻景的双手,说:“多美丽的一双手。”

  这是盛闻景跟随周果来到B市的第六个月,周果为他找到国内最权威的康复中心,希望他能在康复师的帮助下,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我没有。”盛闻景面无表情,并吃力地用掌心合上高三英语教材。

  其实他的英语成绩已经极其不错了,但B市使用的教材,与他之前学校的不太相同。

  女孩抿唇失声笑道:“我家被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不也好好在做康复训练,为什么要拒绝护士姐姐们的帮助呢。”

  “没有。”盛闻景反问,“现在已经是你的训练时间了,为什么不去康复室呢?”

  女孩操纵着电动轮椅,将放在膝边的手提袋中的嫩黄色雏菊取出来。

  雏菊枝叶已经是提前被修剪好的,只需要插.入琉璃花瓶即可。

  “李医生在开会,是在开关于你的会议。”

  “因为你是周医生家的孩子,周医生技术又那么好,你的病情康复院里很重视。但可惜,你并不是周医生口中,很好照顾的病人。”

  女孩直言不讳,耸耸肩并未在乎盛闻景的情绪,继续说:“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得等到你的事情有结果,才能继续重复之前的训练。”

  “你们可以不管我。”盛闻景觉得女孩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手,而手恰恰是他此时最不愿意面对他人的器官。

  但他想将手藏进口袋时,女孩却忽然转身,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像羽毛拂过手背。

  她说:“我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从护士姐姐那里知道不少。”

  盛闻景:“火灾。”

  “是啊,火灾。”

  女孩苦涩道:“我家是开餐馆的,煤气爆炸,整家店都起火了。我侥幸被救出来,但我父母却……现在不也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想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是我可是背着债的,也有客人受伤,那些医药费都得我家赔偿,而我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盛闻景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该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有父母的小孩吗?

  不,这应该不是正确安慰人的口吻。

  “所以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女孩小声说。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

  “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我,对我说:小景,我们一起接受康复训练,一起出院,一起迎接新生活吧!”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记忆,盛闻景仍能记得女孩那双晶亮的眼睛。

  他自嘲道:“但我回她,我并不想拥有求生欲。”

  顾堂收紧手臂,将盛闻景抱得更紧。他无法去看盛闻景的表情,每每盛闻景提及当年,都会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看似释然,实则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他埋在盛闻景肩胛中,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极淡的柠檬香气,泛着淡淡的茶叶苦涩,是独属于盛闻景的信息素的味道。

  “虽然后来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很聪明,所以才可以无语接受体系治疗而想通。”

  盛闻景摇摇头,“可惜我不是个能够自我消化压力的人,即使有时候看清局势,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有利,我该去这样做,我必须要这样做,甚至到了不得不去选择的时候。”

  “我都不会违心地挑选最有利的路。”

  “就像现在,我还是和你不清不楚的厮混。”

  顾堂语气染上几分哽咽,摇头说:“不是的,小景。”

  盛闻景抬手轻轻抚摸顾堂的鬓角,他能感受到顾堂正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他难过的时候,也会生理性地发颤。

  所以说,他和顾堂真的很像。

  两个很相像的人,除了互相伤害刻骨铭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羁绊能够将他们捆绑。

  最契合,能够走得最长久的,反而是不断磨合互补的情侣。

  “我已经撞了南墙,后果是失去能够演奏钢琴的双手。”

  “但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失去,因为我本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仍然骄傲自满的天才。”

  “顾堂,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对我的愧疚,那么从今天起,你可以不再帮助我。”

  “就当……”

  “就当这一切都是梦里黄粱。”

  盛闻景眼前逐渐模糊,直至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跑道,雪将他和顾堂的肩头覆盖,莹白粘在他眼角眉梢,随着体温化作雪水,混合着眼泪一齐从眼角滑下。

  他泪流满面,却始终无法哭出声。

  半晌,他托起顾堂的脸,才看到顾堂眼眶通红,双眸血丝明显。

  盛闻景松懈地吐出口气,半开玩笑半嘲笑道:“你也哭了啊。”

  顾堂牙龈紧咬,不想开口便是破碎而迷茫的哭腔,他和盛闻景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可这种清醒,残忍地撕碎他所有想要挽回盛闻景所做的疯狂。

  我该抱着盛闻景,粗暴地吻着他的双唇,甚至是凶狠地撕咬他,让他明白他是我的肋骨,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爱人。

  即使穿越无数人海,也再也寻找不到与他相同的人。

  就像世界上无法出现同一片纹路的叶子,满天飞雪找不到同瓣雪花。

  弄丢一个人很容易,如同在海边投入一颗石子那样简单。

  他意识到盛闻景在乎什么的时候太晚,盛闻景所想要的公正,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然而他在盛闻景最需要他的时候,坐在那个隔绝绝大多数沸腾噪音的休息室,惬意地等待着盛闻景彩排结束。

  深刻的爱,是最锋利的匕首,只要轻轻那么一推,立即直中心脏。

  他的小景很脆弱,却又很强大。

  怎么会有人能同时拥有这两种特质。

  那个夏天,他在天台看到他,意气风发骄傲十足的少年,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扭头看狐狸的时候,又那么柔软可爱。

  一个人觉得另外那个人可爱,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代表对方足以对你产生致命吸引。

  智性恋的弊端大抵如此,他们的疯狂终将隐匿在海平面下,疯狂却又无声。

  顾堂意识到盛闻景可能会因此离开自己,或者他们会自然而然的远离对方时,他毫不犹豫地扣住盛闻景的下巴,近乎于猛兽般扑倒盛闻景。

  他啃噬着他的唇,从下巴亲吻至脸颊,顺着骨骼逐渐向上。

  眼角,鼻峰,眉心,前额。

  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对自己的爱人。

  他想挽留盛闻景,这样会吓到他吗?

  身下传来嘶的吃痛声,同时,顾堂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他惊慌失措地起身,盛闻景唇角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唇角缓缓向外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堂,哭得更快了。

  “小景,对不起,我——”

  顾堂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