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当下的际遇,这栋别墅可谓处处都合乎燕斐然的心意。

  或者换句更直白的话来描述,这是当年两人在一起时,一起描摹的未来蓝图,是属于他们的家。

  有绿意盎然的庭院,有能惬意品茗的阳光房。灵感来临之际,燕斐然就可以到乐器房里埋头创作;累了,挑一部喜欢的电影,两人窝在影音室里一起观看,哪怕睡着也没关系。

  晚上,盛锦在书房办公,燕斐然在健身房里锻炼身体。休息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这样的场景,曾经无数次描绘过、憧憬过。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当初的梦想有多热烈,现实就有多冰冷。

  原是两人的梦想之家,原不该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的保镖身影。除此之外,在房屋的前后门,各有两名保镖站得笔挺。

  这些人的行迹如此明显刺目,根本不想掩藏痕迹。

  就好像是盛锦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绝不会放燕斐然离开的决心。任由管家说得如何温情脉脉,他被软禁在此地却是赤果果的事实。

  燕斐然收回目光,信步走进乐器房。

  钢琴、键盘、吉他、贝斯、萨克斯、黑管,几大件常用的乐器依次陈列整齐,还有些不常见的乐器,如卡林巴琴、空灵鼓等。

  在靠墙的另一侧,放置着华国特有的传统乐器,各种长短笛、萧、扬琴、二胡、京胡等等。

  在这件屋子里,不论是从乐器的品质,还是种类齐全的程度,都能比肩顶级音乐学院的设备配置。

  尤其是西洋乐器,上面全部都有着埃珂弥集团的精致浮雕LOGO,而埃珂弥正代表着乐器制造的顶尖水平。

  燕斐然却只扫了一眼,走到传统乐器面前,拿起一件花紫竹京胡,掂了掂手感。

  京胡,他许久没有碰过了。

  出道之后,他最常用来创作的乐器是钢琴。但是,在这里他却不想碰任何打着埃珂弥标记的乐器。

  虽然现在身上所穿的正是盛锦给他挑的衣服,但在他心里,就算是说他矫情也好,仍然是不想碰。

  他坐在琴凳上,将琴杆向左稍倾斜,左手持琴杆按弦。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身体所拥有的肌肉记忆自然而然的出现。试了几个音,他便右手执马尾弓夹于两弦间进行拉奏。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午后的炙热渐渐消褪,太阳无力地往西边坠去,将世间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斜影。一辆白色的迈巴赫从市区驶出,归心似箭的一路疾驰。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稳定,一颗心却忐忑不安,近乡情怯。

  越近,越是恨不得立刻抵达,又有一种转身想逃的冲动。

  两种情绪在胸中反复拉扯较劲,盛锦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执着。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逃避也无济于事。

  进了大门,他将车钥匙放在玄关处,闻见了饭菜香。

  管家迎了上来,道:“少爷,燕少在乐器房坐了一个下午,现在还没出来。”

  盛锦点点头,道:“我去叫他下来吃饭。”

  浅香槟色的电梯壁光可鉴人,盛锦对着整理了一下领口,在心里做了无数建设,方才迈步出去。

  推开乐器室的门,明亮饱满又有着浓郁京味的琴声瞬间充斥耳膜,低头拉奏的人沉浸在音乐中,动作幅度夸张疯魔。

  盛锦驻足,他听出了琴声中的愤怒。

  弦不成弦,调不成调。

  燕斐然并非在演奏曲牌,他只是在用音乐宣泄愤怒情绪。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怒火熊熊燃烧,如电一般望向站在门口的盛锦,双唇紧紧抿着。

  两人对视了几秒,下一瞬燕斐然猛然起身,“啪!”地一下将手里所执的京胡用力掼到地上。

  绷得紧紧的丝弦应声断开,弹到他的手指上,割出几道伤口,血珠飞溅。

  盛锦一个箭步抢到燕斐然身前,心疼地捧起他的手,“痛吗?”

  燕斐然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着嫣红的血珠从他伤口处不断冒出,盛锦一阵手忙脚乱,这伤口仿佛割在了他的心上。

  情急之下,他将燕斐然手指放入自己口中轻轻吸允起来,眼神温柔姿态虔诚。就好像他所捧着的,乃是当世无价之宝。

  手指处传来温润触感,这种感觉,仿佛回到情浓的当年。

  燕斐然按下心头情绪,语气冷淡如冰,道:“亡羊补牢,你不嫌晚吗?”

  盛锦只当做听不见。

  五年了,终于再次握住他的手,又怎么肯轻易放开?

  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就算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愿意欺骗自己。

  管家准备的晚饭,全是按照燕斐然的口味。不用说,这一定也是来自盛锦的吩咐。

  “然然,你吃这个。”盛锦的眼里满是温和的笑意,给燕斐然夹了一筷子菜,殷切道:“你瘦了好多,得多吃点。”燕斐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说话,只埋头吃饭。

  一顿饭吃下来,盛锦谈笑风生,一如当年情形。

  燕斐然“啪!”地一声搁下筷子,怒道:“盛锦!你闹够了没有?”

  盛锦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说什么呢?我只是想你好好休养几天。这些年,你太辛苦了。”

  “呵呵……”燕斐然冷冷一笑,道:“我赶通告的时候,紧急救场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辛苦?”

  盛锦哑然。

  是啊,燕斐然作为灿影一哥,在享受资源倾斜的同时,也承担了最大的压力。他的日程,从来都很紧张。

  见他不语,燕斐然又问:“你拿工作当借口,把我骗到这里来,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觉得,太卑鄙了?”

  卑鄙,盛锦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径的确卑鄙?

  “然然,”盛锦眼神痛楚,道:“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为什么要答应方旭?”五年来,他一直在求燕斐然的原谅。而方旭这件事,便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他提起方旭,燕斐然眼神一暗,道:“我知道了,在你心里,始终是灿影排在我前面。”

  “不是!”盛锦大急,分辨道:“对我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燕斐然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那我问你,如果我让你现在就关了灿影,我就立刻退出娱乐圈,只跟你过日子。你做得到吗?”

  关了灿影?

  盛锦心头一阵恍惚。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要知道,当初他离开家族,只身一人来到华国打拼。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挣出如今这片天地。

  一路走来的心酸艰辛不忍回顾,就连他和燕斐然的这段感情,也因此变得渺茫难测。

  付出了这么多代价,现在要全部放弃?

  燕斐然将盛锦的神态都看在眼底,心底一片荒芜。

  果然是这样。

  不管经历了什么事,不管嘴上怎么说,对盛锦而言,刻在心里的仍然只有他的事业。

  一种深深的疲倦感将燕斐然淹没,让他倍感无力。他站起来,用两手撑着桌面,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更不想面对眼前的人。

  看着燕斐然转身离开,盛锦才猛然醒悟过来,快步追上了他,拽住他的胳膊解释:“然然,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要是关掉灿影,在家族就没了立足之地。”

  “那样的我,没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不用说了。”燕斐然拂掉他的手,道:“盛总,你不如想想,我无缘无故消失,你该怎么交代。”

  作为公众人物和一线大咖,燕斐然被无数人的视线所关注着。在他身上,有品牌代言的合约义务,杂志拍摄、节目通告等等工作在身。

  盛锦一喜,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你放心,我今天回公司就是处理这些事情。你工作太辛苦,粉丝们一直都担心,现在他们知道你在度假就放心了。”

  度假?

  亏他能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太平。

  “你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燕斐然问。就算是度假,也不能一直在度。

  这个答案,就连盛锦本人也不清楚。“然然,我们和好,可以吗?”他满怀希冀地看着燕斐然。

  燕斐然将目光投向在窗外站得笔直的保镖,“这就是你要求和好的方式?”

  “然然!”

  盛锦被逼到绝处,茫然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五年了,该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他伸手握住燕斐然的双肩,痛苦质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自由。”

  毫不留情的两个字,击碎了盛锦的伪装的所有想象。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只差一步,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潭。

  “不!”

  盛锦额角青筋爆出,决绝嘶吼:“除非我死!”

  燕斐然闭上眼,只觉心力交瘁。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挣脱这段无望又煎熬的爱情长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盛锦对他的爱意,但也没有办法忘记五年前那件事,无法迈过自己心头这道坎,去原谅他。

  他们两人,也是真的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犯冲,纵然相爱,却注定无法相守。

  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房门,盛锦颓然地靠在门边,两眼放空。

  也许,他做错了。

  但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将燕斐然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