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诸葛允白选择了兰渡大学的心理学专业。
学院距离哈里斯家族所居住的庄园有半天车程的距离，原本诸葛允白是想住校，但没想到刘易斯直接决定带着他搬到学校旁边住。
“你不用和家人们一起住在家里吗？”
“不用，”
刘易斯回答得很果断，
“反正他们也不待见我，我和你住，不累。”
实际上是老子爵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化，家族内部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争斗已经开始，刘易斯要对他的姐姐们下手，庄园内必定腥风血雨，诸葛允白留在那里反而会成为掣肘。
“还是说白不想要我陪着呢？在大学想交新的朋友？”
“我不能交新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
刘易斯笑了笑，
“不过交了哪些朋友都要记得和我说。别人都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可能会有不少心思不纯的人接近你。”
“我知道。”
诸葛允白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他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刘易斯过盛的掌控欲，但对已经被雨淋碎过翅膀的蝴蝶来说，哪怕是蛛网也能成为庇护喘息的皈依。
那时诸葛允白选择用自由换来了安全感。
而他和刘易斯的相处模式也越来越像恋人。
没有课的日子刘易斯就会带他去骑马或是打球，看电影或者逛公园，时间充裕就去海边，偶尔也会一时兴起跑去地球的另一端看日落。
只是偶尔刘易斯会失联几天，比如追杀柯曼的母亲蕾塞西的时候。
有一次诸葛允白已经入睡，突然听见有人开门，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开灯便被熟悉的味道拥入了怀中。
刘易斯的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血腥味，他自身后揽着诸葛允白，蹭着小孩柔软白皙的脖颈。
那时候诸葛允白已经快要满十八岁，已经不该再用“小孩”来形容了。
“发生什么了吗？”
后颈上的腺体被人摩挲刺激，诸葛允白本该感到危险，但因为他太过熟悉刘易斯，所以又觉得没关系。
“我让莱斯莉逃了。”
刘易斯将鼻息埋在他发间，声音闷闷的。
他本该躁郁无比，该对部下杀手的无能感到愤怒，但抱到诸葛允白的那瞬间，心底的烦躁和暴戾却缓缓消散开去。
诸葛允白知道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争夺，只不过刘易斯将他自己单方面的屠杀美化成了有来有往、你死我活的互相伤害。
也将自己从施暴者伪装成了受害人。
“她对你威胁很大吗？”
“很大，”
刘易斯将诸葛允白搂得很紧，
“她是最恨我的人，我和父亲不和也是因为有她在中间挑拨离间，她还想联合蕾塞西杀死我，要不是我运气好，可能永远都没法再见到白了……”
“我不要和你分开，”
诸葛允白闻言轻轻咬了咬唇，
“我会保护好你的。所以你别再把我当成小孩去哄了。”
“……白？”
“让我成为你的东西，”
诸葛允白扣住了刘易斯揽在他腰间的手，
“你的矛，或者你的盾，什么都好。”
“会疼的。”
“我不怕。”
诸葛允白眨了眨眼，翻过身来大着胆子主动亲了亲刘易斯的下巴，
“我不想要那种会消失的标记，我想要……终身标记。”
“……好。”
刘易斯垂下了眼。
他得逞了。
他深爱着诸葛允白，将他当做恋人，也将他当做铠甲和利刃。
看似是诸葛允白在主动，实际上每一步都是刘易斯的循循善诱。
完成终身标记时，刘易斯的思绪也陷入了一片软绵绵的空白，他的野性和暴虐在那片空白中都被掩盖在了云朵之后，映入眼帘的只有他和诸葛允白共同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安宁的黄昏。
有那么两秒钟，刘易斯也想过，干脆就带着他的白去过普通的生活好了。
但这种和本性不符的幻想很快就被诸葛允白滴在他肩窝处的两滴眼泪给烫醒消散，怀里的人显少流露出脆弱的模样，正躲在他的怀里消解潮韵带来的窒息感。
“如果可以的话，”
诸葛允白埋在他的肩膀上，微喘，
“除了盾和矛，我也想被你当做爱人。”
刘易斯哑然。
他的白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收留他，投资他，宠爱他其实都是铸剑的过程，知道首先被看中的其实是自己的聪明和利落，是作为工具的天赋，然后才是作为人的特质。
“……你已经是了，”
刘易斯柔和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一直都是。”
诸葛允白闻声微微红了耳朵，那时候他相信了刘易斯说的话。
只是后来又不信了。
那是那年冬至后的事情。
诸葛允白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圣诞节时，他被刘易斯接回了哈里斯庄园。
偌大的庄园那时已经被血洗得空旷宁静，老子爵也已卧病在床，病入膏肓，府邸内虽然冷清，但仆人依旧按照刘易斯的吩咐在四处装点上了充满节日氛围的装饰品，甚至还在餐厅角落竖起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
树上挂着刘易斯为他准备的礼物，一对刻有蝴蝶纹样的耳坠。
诸葛允白正在拆礼物时，听见老子爵的房间那边传来了阵阵争吵声。
他赶到时刘易斯正好摔门而出，见到他的瞬间便收敛起了脸上的愠怒，但人脸上的情绪怎么瞒得过诸葛允白，诸葛允白还是看出了他眼底的怒意，和更多的难过。
那晚刘易斯没有再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诸葛允白留了心思，悄悄问了府邸中的老管家。
老管家说他是又和老子爵吵架了。
老子爵一直都看不太上刘易斯这个儿子，觉得他离经叛道，铜臭染身，有违家族的风骨底蕴，对刘易斯的称呼也一直都是“恶魔”“变态”或者“疯子”。
刚刚刘易斯似乎是拿了家族名下公司的进账单去给老子爵看，说实话在他们家族歌舞升平的做派之下，那些公司早就摇摇欲坠、入不敷出，现在终于靠刘易斯做赌场和军火生意又活了过来，他大概是想要将这当成圣诞节礼物，想得到老子爵的肯定。
但老子爵没有领情。
“小少爷他从小就渴望着老爷的认可。”
老管家这么下结论道。
诸葛允白听完后只是“嗯”了一声，默默回了房间。
没过几天，奇迹却发生了。
刘易斯照常装作孝顺地去给老子爵喂饭时，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刘易斯的头。
那是一个极具父爱情绪，非常慈爱的动作。
刘易斯立刻顿住了手里的动作，就连一旁的老管家都大跌眼镜。
老子爵很快又收回了手，别过头去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看起来像是想和刘易斯和解，但又不好意思把让步说出口。
刘易斯愣了一会儿，没多说什么，轻轻帮老子爵掖好了被角。
等到用晚餐时，他才看着诸葛允白缓缓开口，
“白，你催眠了他？”
诸葛允白一哽，差点将土豆泥呛进嗓子眼里。
他在催眠这方面像怪才般卓有天赋，他的技术不仅能像老师传授的那般用于治疗和洽谈，甚至还能通过暗示来对人进行短暂的意识控制。
“果然还是太不自然了吗？”
“不怪你，”
刘易斯笑道，
“是他的问题。我父亲他绝对不会对我这么慈祥。”
真正的原因刘易斯并未说明。
诸葛允白是个孤儿，他从未体验过和父亲或母亲相处的感觉，所以在他的催眠下，老子爵做出的属于“父亲”的行为只会显得生涩又别扭。
“好吧…我看你那天心情不好，只是想要你开心点。”
“我很开心，有你在身边，我就很开心，”
刘易斯抿了抿唇，
“不过催眠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连他别过头去装睡也是按照你的指示做出来的？”
诸葛允白点了点头。
他研究这门技术是为了保护，为了哄刘易斯开心。
却从未想过这项技能会被刘易斯当做杀人的利器，会成为满足刘易斯杀戮欲望的工具。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莱斯莉已经死于他手。
当初发现莱斯莉的行踪时，刘易斯装出了一副只能依靠诸葛允白的无助模样，因为大陆上严禁枪支军火，在林总督的保护下普通杀手也难以靠近莱斯莉，刘易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诸葛允白身上。
那是诸葛允白第一次杀人。
他仓皇逃回格兰苏，告诉刘易斯他们好像误会莱斯莉了，莱斯莉她根本无心争夺爵位，她也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她只是想活下去……
但在看到刘易斯那双无动于衷，无论如何都能保持无辜干净的瞳眸时，诸葛允白才终于明白，他被刘易斯骗了。
“威胁只要存在，就算再温和，也是危险的，”
刘易斯将诸葛允白压在桌上，通过注入信息素来压制Omega过于激动的情绪。
“白，你很好地保护了我，你该高兴才对啊？”
“我以为你至少……不舍得弄脏我的手，”
诸葛允白愤怒又茫然地咬破他的肩膀，
“我以为你至少是迫不得已……我对你而言甚至连把该被爱惜的剑都算不上，我只是一把趁手的工具，是吗？”
“这怎么能是弄脏呢，”
刘易斯亲吻他的指节，
“你变得和我一样，终于来到了我的世界，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彼此，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不是吗？”
“……你这个，疯子。”
诸葛允白用尽全力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座该被称作坟冢才对的孤寂庄园。
刘易斯没有立刻抓他回来，只是派人一直跟着。
因为诸葛允白是他的Omega，被终身标记后注定无法离开他而生存。
事实也确实如此。
没过几个月，诸葛允白就因为发情期的到来而陷入了窘境。
但他依旧咬着牙怄气，死也不理会刘易斯那边反复抛来的橄榄枝。
直到他因为身体吃不消而晕倒在了教室里。
等他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周身浸满了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别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
刘易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我和你道歉，以后不让你再干那样的事了，好好留在我身边，好吗？”
诸葛允白接受了他的道歉。
从那时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在飞蛾扑火。
因为他比刘易斯付诸的爱意更多，无法挽回，也无法放下。
是他自己画地为牢，把恶魔当成了救赎。
而杀人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之后，也就不会再在意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诸葛允白生性冷漠，所有像是正常人的感情都在十八岁那年自愿愚蠢地交付给了刘易斯，一腔热情覆灭后，再剩的就只有冰冷的余烬。
他们两个人分分合合地过了很多年，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刘易斯耐心地将他哄了回去。
刘易斯没有骗诸葛允白，他确实也深爱着他，只不过他的爱里占有更多，爱惜太少。
到后来诸葛允白已经麻木。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刚刚升入大学的于知倦。
同样的无依无靠，同样的难悲难喜，甚至还有同样的天赋异禀。
唯一不同的是，于知倦身上没有名为爱意的枷锁。
诸葛允白起初以为于知倦比他还要感情淡漠，有了相处后又发现于知倦和他又有些许不同。
这小孩待人真诚，而且还挺有爱心，实际上并不冷漠。
诸葛允白对于知倦很好。
因为对他而言，于知倦就像是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干净的活法，一种他已经无法成为的“本应该”。
刘易斯注意到于知倦的存在时，尤其是注意到他是个长得漂亮的Alpha后曾经早早地就动过杀心，诸葛允白为此还和他吵了一架。
后来刘易斯大约也是明白了诸葛允白为什么如此器重于知倦，也就未再多言。
而变故就发生在于知倦为了给他那个所谓的弟弟报仇而回国之后。
诸葛允白甚至比于知倦还要先一步察觉到他这个好学生和莱斯莉的儿子林邪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
他也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和于知倦最终会走向对立。
在后来的对峙之中，诸葛允白也不止一次提出过要带于知倦回格兰苏，要让他在哈里斯家族中发挥才能。
他倒不是为了让于知倦代替自己进入牢笼。
因为他知道，于知倦不会被刘易斯困住，刘易斯也不会让任何人代替他。
他只是想看看，作为那种干干净净的可能性，于知倦能用什么办法脱离桎梏。
但他没有成功。
诸葛允白只注意到了于知倦和自己的相似之处，却忽略了林邪和刘易斯的大相径庭。
后来他干脆放弃了。
因为他既无法改变刘易斯的野心，也无法泯灭自己心中的爱意，从他遇见刘易斯开始，一切就注定只能成一盘死局。
“你要是，能少爱我一点就好了。”
那是出发回国去找胸针前，诸葛允白最后和刘易斯说的话。那样的话，他或许也就能找到放手的理由了。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刘易斯勾了勾唇，亲吻了他的眼睛。
诸葛允白的瞳孔就像是月球的岩面，泛着好看的灰。而最后刘易斯却没能看出那环绕在月亮周围的星云里包裹着的浓烈哀伤。
直到被捕的坏消息传来，刘易斯才反应过来，原来诸葛允白当时就已经在和他告别。
舍弃一个诸葛允白，还会有下一个催眠师出现，或许没有诸葛允白用得那么顺手，但刘易斯依旧可以继续施展他的宏图伟业。
但诸葛允白没想到刘易斯会在为时已晚的时候放下傲慢和野心，去求女王和那些他向来看不起的贵族，给他们二人一个宽大处理。
也没想到多年前他和刘易斯初遇的那一天便已一语成谶。
被锁上追踪镣铐的诸葛允白同时失去了自由和刘易斯，死亡对他而言竟然真的成为了一种恩惠。
柯曼将他的死讯带给刘易斯时，刘易斯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问道，
“他死在哪里。”
“兰渡大道，610号。”
那是诸葛允白刚上大学时，刘易斯在学校旁边买下的那栋房子。
在那里他们只一起度过了短短两年。
是热恋，也是交缠和赴死的开端。
刘易斯到最后才明白，或许那两年才是诸葛允白短暂的生命中唯一快乐的日子。
“你有好好地把他撒进海里吗。”
“你怎么知道他和我提了这种请求？”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刘易斯哂笑了两声，轻描淡写地瞥了柯曼一眼，
“你和蕾塞西长得真像。”
柯曼沉默不语，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刘易斯也不在意他眼里的不耐，只是自顾自地仰着头看着屋顶的一扇小窗，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像是终于在心里做出了某种决定：
“那我死之后就别扔海里了。”
“囚犯的尸体只会被丢进焚烧炉集中处理，然后被埋进垃圾堆里。”
“那样挺好。”
刘易斯背过身去，没再多看柯曼一眼。
那样就挺好的。
免得下辈子再让诸葛允白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