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

  我小时候不这么觉得,但日后我离开德朗西,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

  首先,德朗西的教皇拥有一切。

  教皇说,微笑是国礼;祭典无人允许缺席;每个人需要在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前进行劳作,越是富有的人越需要遵守;等级是与生俱来的品质,哪个小孩子的第一缕头发有着最纯正的金色,便最尊贵。

  正因如此,我被教皇挑中,成为下一任教皇的候选人。

  教皇每天花很多时间教导我,让我明白一套又一套繁冗的宗教仪式,以及我自己的职责。

  我不被允许见到我的父母,在我走出教堂,成为教皇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被献祭;

  我的一生不被允许流眼泪,因为在德朗西,微笑才是最高的准则;

  我必须让教众们感受到如沐春风,同时,我有责任让整个德朗西的人们信服我。

  从出生到长大,我的人生只被灌输了两件事:相信和服从。

  直到那天我溜出去,偷偷看了一次祭礼。

  我第一次见到日后的我的教众。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虔诚,我分不出他们之中谁是我的父母,只能看向被献祭的人。

  我一眼看出他是德朗西最卑贱的人——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我不知道祭典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的脸上,我只能看到幸福和解脱,还带着信仰的无畏神色。

  这就是德朗西的魅力,即使是最卑贱的人,也能全身心地信仰他的神明。

  我蹲在教皇模样的神像后面,看着众人将献祭者送上祭台。

  此时,养育我十几年的教皇走出来,主持了一串我早就耳熟能详的祭典仪式后,教皇来到他一直没传授给我的最后一步。

  他让□□着的祭品躺平,随后拿出刀,划开了他的肚子。

  在这个过程中,教皇下手很慢。

  他一刀刀划开祭品肚子上的肉,直到里面的内脏露出来。祭品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嚎叫,只是面色惨白,咬紧了牙关。

  最诡异的是,从痛苦的祭品,执刀的教皇到微观的民众,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我不寒而栗。

  我从小就是一个怕疼的孩子,但我每次为疼痛哭泣时,教皇都会和煦地教训我,告诉我忍耐痛苦后再微笑才是最大的虔诚,我不能背弃宗教准则。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祭品已经快疼晕过去。剖开肚皮后,教皇拿起祭台上摆放了许久的液体——熔化的铅汁,沸腾的松香、蜡和硫磺——灌进他的肚子里。

  祭品带着微笑死去了。

  我这才知道祭典的意义。

  -

  祭典后,教皇立马来找我。

  他向往常一样,微笑着靠近我,我却瑟缩了一下。

  他问我:“怎么了?”

  我不发一言。

  之后,教皇像往日一样教导我,仍旧不告诉我祭典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以前的我是不会问的,可是今天,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因为我被教导时,曾动摇过自己的信仰。但当我主持第一次祭典后,我就知道,那是一种无上的美妙。”他摸着我的脑袋说:“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当你直面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信仰才是唯一的。”

  我尽力掩藏住自己的瑟瑟发抖,对教皇微笑,“好的。”

  当晚,我又从窗户溜出去。

  我没有穿鞋,赤脚走在路上,锋利的石头划破我的脚底,很疼,但我没时间哭。

  我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那座德朗西最大的房子——教皇跟我说过,最富有的人才有资格在门口种植玫瑰。

  我从窗户潜进去,在最大的那个房间里,见到了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