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缓慢地呼吸着，一呼一吸之间，带起一阵一阵的疼痛，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灵魂上的，他能感觉到。他试着去调动体内的灵力来抵御，几分钟后，终于稍微好了一点，陆云起站起来，跟随着细微的牵引向深处走去。
站在温泉池边上，池里的水都排空了，陆云起知道穆清在下面，他用灵力探查了一圈，运用得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好在也找到了关窍。
陆云起走到山石前，在温泉出水口旁边找到了一个凸起的巴掌大的石块，圆润光滑。他把手覆在上面，将灵力注入进去，一会儿，温泉池底的石块传来一阵响声，向着五个方向收了进去，阴冷的气息随之涌了出来。
看着下面的一片漆黑，陆云起闭了下眼，跳了下去，几秒之后便稳稳地落在地上。湿寒的空气黏在身上，让陆云起觉得有些冷，身体里传来的些微痛感每一刻都在提醒着他，有一个人正在遭受更大的痛苦，而这痛苦的根源在他身上。
这是个水晶洞穴，巨大的水晶柱照亮了地下的宽阔空间，从白色到蓝色的渐变，显得冰冷而漠然。纹丝不动的绀青色湖面像一块浑然天成的镜面，成为整个空间里最深沉的颜色，望进去，像是无底深渊。
冰冷让痛感都麻木了些，陆云起没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象，循着渐强的感应，在一片水色的水晶丛中，发现了穆清侧躺在水晶层上的身影。
他疾步走过去，走近了才看清楚穆清的情况。
穆清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一丝生息。他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结出一层薄冰，长发也都湿了，布满了寒霜与冰晶，身下平整的水晶上错落地散布着一些抓痕，血浸透了水晶渣子，又结成了寒冰。
陆云起去碰穆清的手臂，触手的冰凉刺骨到麻木，又麻木到疼痛，他手掌下的身体抖了一下，便没了反应。
一瞬间闪过的无数念头让陆云起根本无暇去顾及，刚想有动作，穆清却开口了，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嘶哑，犹如被生生扯碎了声带，又用粗粝的麻绳缝补起来，根本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走。”
穆清说。
陆云起没有理会，轻轻将人转了过来，一张惨白的、泛着微青的、疲惫的面容闯进了他的眼里，穆清闭着眼睛，眼睫上结着细小的冰晶，甚至连皱一下眉的力气都没有，青紫的唇也干裂着。
陆云起的心脏顿时被攥紧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穆清如此孱弱的样子。所有的怨怼、痛苦、不甘、怀疑和……委屈在穆清面前，如同布满蚁穴的堤坝，在流水的冲击下猛然决堤。
在他盯着文件，拿着钢笔不自觉地画出穆清的人像时，他其实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穆清没睁眼，手抵在陆云起的胸膛上把人推开了，在陆云起向后倒在地上时，他也摔了下，一声细小的***从微启的唇间逸了出来，轻微的喘息声牵动着每一根剧痛的神经，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浸着血沫，“你……不该来……”
陆云起跪在穆清身边，抓着那只推开他的手，每个指甲都破损裂开了，指尖上带着血迹，他亲了亲穆清冰凉的手指，小心地把人抱进怀里，学着穆清曾经的做法，用灵力温暖着这具僵冷的身体。
陆云起的灵力探进穆清的身体里才发现似乎是个无底洞，他把灵力毫无保留地输进去，“对不起……”
“别……道歉。”
“……穆清，为什么不告诉我……契约的代价？”
穆清没有回答。
陆云起亲了亲穆清的额头，拂去他脸上的一层薄冰，“告诉我该怎么做，嘉致说……那是诅咒。”
“……离开这里，现在。”
陆云起抓住穆清伸过来的手，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别推开我，穆清……我原谅你了。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欺骗过我也好，怎么样都好，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
温热的液体落在穆清脸上，迅速冷却下来，他吃力地睁开眼，露出一双浅青色的眸子，穆清的唇边弯起极细微的弧度，“你别哭……”
“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你告诉我！”陆云起从来都没有这么无措过，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的愚蠢。
“别动……就这样……”穆清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灵魂上新一波的疼痛已经密集地传了过来。
“那个诅咒……”
“别担……心……”
穆清紧紧揪住他衣服的手打断了陆云起想说的话，他掰开穆清的手又扣住，尽管被攥得生疼，但是总好过那样揪在一起时对手指的再次伤害。
陆云起抱着穆清，调整了姿势好让人舒服一点，蜷缩在他怀里的人微微颤抖着，他能清晰地听见穆清牙关的打颤，疼到极点，也冷到极点。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这样心疼一个人的感觉。
穆清半梦半醒，从灵魂上泛出的疼，犹如上千把利刃在切割着他的灵魂，穆清紧贴在陆云起身上，仿佛能缓解那些疼痛。
诅咒生效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也知道是什么。这个诅咒是针对灵族人的，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施行，整整五天，曾经被用于逼供灵族人，没有人能熬得过这样的折磨，但是他可以。
尤其是现在，陆云起在他身边。
陆云起输进穆清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多，他这是第一次意识到他自己体内的灵力有多庞大，如果这个时候、这样的方式对穆清有帮助，那么他也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谢穆清擅作主张地建立了契约联系，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最初的那个契约。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穆清的意识昏昏沉沉，难得能清醒一会儿，他痛苦，陆云起也在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而想到过去的十几个月里穆清都是一个人捱过来的，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衣服和头发湿了干干了又湿，穆清在疼痛之后稍微缓过神来，安抚性地笑了笑，气息微弱，“别哭了，你再……掉眼泪……信不信……我也……哭给你看……”
陆云起亲了亲穆清汗湿的额头，把人满头的汗水都擦掉了，“威胁我？”他虽然没少见穆清的眼泪，但是在这种时候，却一滴都没有，或许疼到极点，是不会有眼泪的。
“……嗯。”
陆云起轻轻笑起来，却带着无尽的苦涩，“等这次解决之后，你答应我，我们找办法解决这件事。还有，这次算计我的人，我要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嗯。”穆清应着，勉力抬起手指蹭了下陆云起的手背，“听你的。”
陆云起能感觉出来，笼罩着整个祈年殿的结界内，暴动的灵力逐渐安静地蛰伏下来，但是，仿佛是灵力被消耗掉了，穆清体内没有一点灵力。
终于，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穆清在昏迷之前，撤去了结界，都结束了。
陆云起松了口气，在穆清撤去结界的瞬间，撑起了新的结界，灵力波动和穆清的一模一样。在这几天的时间，足够陆云起掌握结界的构成了。
守在殿外的鸣珂等人也都稍稍放下了心，鸣珂道：“都散了吧，巧倩和美盼守在这里，结界撤去之后我们再过来。”跟陆云起……待在一起，穆清该是满足的，那他们也没有别的奢望了。
“是。”
鸣珂、嘉致和灵均一起离开，鸣珂问，“乐逸调查得怎么样了？”他这几天都在处理外务，刚刚过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问这些。
嘉致刚刚收到乐逸的消息，“陆云起说是两个自称时间旅行者的人给他的玉片，乐逸调查之后发现那个玉片上的诅咒是针对灵族人的，只是方法已经失传很久了，会的人很少。”
鸣珂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灵均，“你怀疑道非？”
“我有理由怀疑，一心死后，道非会不会想到一心把他招了出来？如果他想到了，这么做就很有可能。而且，陆云起带着的戒指很可能避免不了道非的探查。最后一点，道非的野心恐怕没有熄灭，灵族依旧是挡在他道路上的绊脚石。”
鸣珂问灵均，“你怎么看？”
“我同意嘉致的看法。”灵均知道一心和道非都有野心，尽管不太一样，而道非被囚禁多年，现在被救了出来，不可能会放弃他的野心，反而会变本加厉。正如嘉致所说，灵族确实是最大的绊脚石，想实现他的目的，灵族必须被除掉，还有比直接从穆清下手更便捷的方式了吗？
“先加强守卫，其他的等穆清醒过来再说。”
嘉致应着，现在最要紧的毫无疑问就是穆清。
陆云起抱着穆清离开了地下的水晶洞穴，用脚踢开出水口的开关，温泉水很快注满了池子，他把穆清湿透的衣服脱了，将人放进温泉池里。陆云起去寝殿里拿了两套衣服又折返回来，下了水，把浑身冰凉的穆清抱进怀里。
穆清在对待他的时候，总是很细心，知道他不习惯穿长袍长袖，在衣柜里也给他准备了现代的衣服，从正装到休闲装都有。他刚刚发现这一点，估计是上次他来过灵族之后就备下的吧。
泡了半个多小时，陆云起把剩余不多的灵能都输给了穆清，直到人的体温稍微回暖才把人安置到了床上，撤去了结界。
巧倩推门进来，在屏风外面停了下来，“陆公子？”
陆云起看了眼沉沉睡着的穆清，走到外间，“找个人来看看吧。”
“丘阁主已经等在外面了，我这就请他进来。”
丘鹤扬看着穆清的面色，把了脉，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没事了，只是魂魄上有些损伤，需要温养，如果不是一直有灵力护着，情况会糟糕很多。我去开个药方，一日三幅，按时服用就可以了。”
“阁主这边请。”巧倩带着人出去了。
陆云起坐在床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穆清的脸颊，给人掖了掖被角。
【作者有话说】：今晚上平安夜嘛，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