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可宁把订餐送了上来，冯鹤轩、靳邵元盯着人喝了碗粥才走，这个时候陆云起需要一个人静静，有些事情，就是最好的朋友也帮不上忙，必须要自己想明白、走出来才行。
陆云起把自己摔在床上，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没有比穆清更好的，失去了穆清，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但是，他不可能接受穆清了，不可能。
他接受不了穆清对他人生的干涉和操纵。
有些感情嵌在灵魂上，已经融为一体，平日的感觉并不明显，一旦要将它们全数剥离出来，便是钻心蚀骨的疼。但是，再疼，陆云起都心甘情愿承担，毕竟，这能让他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这个人还存在着，不是木偶，也不是提线的傀儡。
陆云起没有让自己颓废更长的时间，元旦假期过完，他就把不该宣之于众的东西都好好收了起来，关于博瑞的职位调动也都安排了下去。
杜琪峰代替了穆清的职务，虽然他不明白短短一个元旦小假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些事情讳莫如深，有些好奇心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陆云起没有关注网络上的消息，由博瑞的人事调动引发的议论不可避免地将陆云起和穆清卷了进去，各种猜测都有，他也不想去解释什么，舆论这种东西，过去这一阵风头就行了，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晚上，陆云起在地下车库里碰见了一个他不想见的人——朱照希。
朱照希这一次没有拿车挡车，只是靠在陆云起的车边挡住了车门，看见他，不屑地啧啧了几声，“你跟穆云分手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云起停下脚步，“我没兴致跟你动手，让开。”
“我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分了手，现在我告诉你，穆云这个人，我要定了！”
“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真有脸说这样的话。”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自诩聪明过人吗？”
朱照希挑挑眉，张扬而放肆，“我说过你们走不远的，说对了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我追到了人，请你喝酒！再见！”
朱照希扬长而去后，陆云起坐进车里，待了会儿，驾车回了银水湾，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公寓内并没有人，只有焦糖喜出望外地跑了过来。
陆云起绕开一直往他身边蹭的焦糖，快速收拾了东西，最后去了书房，打开办公桌边的抽屉，红色的剪纸跃入眼帘，剪纸上面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麦秆菊。
陆云起顿了顿，焦糖蹭了蹭他的手腕，他一挥手推开焦糖，没注意力道，一把将焦糖推出去半米远，焦糖摔在地上，趴在那儿呜呜咽咽的，没再凑过来。
陆云起烦躁地收回了伸出的手，从抽屉最里面拿出个红色的小木盒，里面是他曾经收下的乳白色薄玉片。
陆云起把薄玉片取了出来，在手里掂了半天，心里打定了主意，手一松，玉片掉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他垂下手，盯着地上看了半天，缓缓吐出一口气，从碎玉片上迈了过去，拖着行李箱，径直离开了这里。
既然要断，就断干净吧。
会疼一些，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痛过，总是会走出来的，陆云起不会容许自己沉浸在一段失败的感情里。
他没有看见，在他的身后，趴在地上的焦糖突然吐出两口血，慢慢现出原形，化成一团白光，在金色的转移法阵里消失了。
陆云起在公司附近不止一处住所，尽管没有银水湾那里合心意，但是也还说得过去。陆鸿远没有来找过他，他也没有再去过那个他住了将近十年的，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隔天便是周末，冯鹤轩和靳邵元威逼利诱地把陆云起拖出去了。靳邵元开着车，“紫薇山上新开了家海棠旅馆，漫山遍野都是海棠，最近很火，旅馆里能钓鱼，还有温泉，咱们好好去放松放松。”
陆云起望着窗外的景色，“你们俩倒有闲情逸致。”
靳邵元笑笑，没说话，冯鹤轩扭头看了眼陆云起，“海棠一年四季常开，这个时候开得最好、最多，换个环境，看看景色不也挺好？”
陆云起没有回答什么，视线掠过环山公路两侧的山林，不知在想什么。
冯鹤轩订的是个套间，三人在客厅玩了会儿纸牌，冯鹤轩和靳邵元正准备出去逛逛，阳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花盆落地摔碎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分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走了进来。
乐逸脸色不善，向着坐在沙发上的陆云起走了过去，离人还有两三米时，被从后面追过来的嘉致按住了肩膀。
乐逸站住，甩了下手臂，没甩掉嘉致的手，“你放开我！”
“回去。”
“凭什么？！”
“不回去也可以，闭嘴。”
乐逸有气没地方撒，恨恨地瞪着陆云起。
冯鹤轩和靳邵元自然不认识乐逸，但是他们知道这个卢嘉致是穆清的朋友，现在自然能看出来这些人不简单，也明白陆云起说穆清不是普通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们走到陆云起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轻举妄动。
嘉致站在原地，盯着陆云起，冷冰冰又带着几分嘲讽地缓缓开口，“陆云起，如果你想要穆清的命，直接跟他说就好，他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你何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他？”
陆云起敛了下神，“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靳邵元的眉头紧皱，“他们已经分手了，穆清再有什么问题也跟我们没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们是在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乐逸这两天一直压着火气，“是，穆清怎么样跟你们没有关系，你可以不在乎他，但是我们在乎！”
嘉致的视线没有分给别人一点，一直锁在陆云起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陆云起，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陆云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只是断开了我们之间的联系而已。”
“‘只是’？‘而已’？TMD穆清真是看错了你！”乐逸上前一步，他现在十分想给陆云起一拳头。
嘉致伸出手拦下乐逸，“契约是单向的，不可逆转，你怎么做的，谁告诉你的？”
“两个自称时空旅行者的人，他们给了我一个……玉片。”陆云起隐隐从嘉致的言辞间察觉到了不对。
“愚蠢！”嘉致抖了一下，紧握着拳，抑制住想跟陆云起动手的冲动，陆云起不知道很正常，这也是他没有动手的原因，“时空乱流期有五十年，这期间不可能有时空旅行者出现在这里，而在此之前也没有旅行者滞留。”
陆云起愣住了。
“玉片在哪里？”嘉致基本上明白了。
“……银水湾的公寓。”
“乐逸你去取玉片，我带他回去。”
乐逸最后瞪了陆云起一眼，转身用法阵离开了。
嘉致上前一步，“穆清把自己困在结界里，已经三天了，我们进不去，但是你可以。你愿意跟我回去最好，不愿意，我也要带你回去。”
陆云起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两位好友稍安勿躁，“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有责任。”
嘉致看向冯鹤轩和靳邵元，眼神冷厉，“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没那么卑鄙，再说，只要穆清还活着，陆云起就不会有事。当然了，穆清如果有意外，我们要他陪葬。”
“你……！”
陆云起是想跟穆清分手，也不想再跟他有瓜葛，但是并不想要人的命，如果真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穆清陷入危险，那他必须去走这一趟。而且，根据嘉致刚才的话，他……是被利用了。
不等冯鹤轩和靳邵元再说什么，嘉致就带着陆云起离开了。
祈年殿前长长的阶梯上，嘉致和陆云起走了一多半了，嘉致有些话还是要跟陆云起说，“想必你已经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我们初步判定是诅咒，至于为什么由你来施行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
“穆清的结界我们无法进入，但是作为他的契约者，他的半身，他的结界对你没用。你们之间的契约联系还在，伤害应该也是共享的，你之所以没事，我猜测是他在出事之前暂时屏蔽了你们的感应。
“契约的建立是需要代价的，每个月初都会有三到四天，穆清把自己关在殿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因此具体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而这一次的诅咒正好叠加在这段时期，因此才引起了灵力的暴动。”
陆云起心下惊讶，心里不可抑制地泛起绵密的疼痛，他忙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再加上灵族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也在情理之中，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罔顾你的意愿就结下契约，穆清的做法是不对，这点我们也无法替他辩解。爱不是犯错的理由。但是，我们还是站在他身边。穆清活着，你活着，他……死了，你走不出灵族。活着他得不到你，死了你便去陪他吧。
“我说的是最坏的结果。
“不管你们能不能在一起，能不能走下去，陆云起，求你……救他回来。”
陆云起已经看见集中在殿门外的一众人了，他稳了稳剧震的心神，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让他无奈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似乎比恼怒、比痛恨更多，“我没想要他的命……”
“你还爱他吗？”
“……”
“我可以把你的沉默当做默认吗。如果你还爱他，放下那些无谓的自尊又如何？问问你心里的天平，到底哪一边更重。”
陆云起依旧沉默着。
两人走到殿前，嘉致问，“鸣珂呢？”
巧倩躬身答道：“鸣珂大人去曜安宫了，动荡的灵气影响范围比我们预想的要广，四圣四罪的族长都在，道非老祖也派了人过来。”
“到目前为止情况怎么样？”
美盼回答道：“基本已经控制住了，他们并不知道是王上出事了，鸣珂大人说是禁地的影响，麒麟族的两位也很配合。”
嘉致点点头，只有姜觉晓和许闻声这兄弟俩能进入禁地，只要他们不说，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他们模糊了灵力暴动的位置，使之无法被感知。但是一定有人不会安于此状，他们要尽快了。
嘉致退后一步，对着陆云起拱手弯身作了个长揖，停顿半晌才直起身，没有再说什么。
在一众人殷切的目光里，陆云起推开了殿门，他走进去之后，殿门又关上了，一瞬间，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痛感攫住了他的所有神经，让他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