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筋疲力尽。

  这短短几个星期,他也快数不清自己到底遭了多少罪。

  先是非自愿的凶案证人,底细也被人摸透;再到家门遭受人为破坏,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打,头上的伤迄今还没愈合;最后,他又不得不接过一杯下了药的酒,险些因此断了舌头。

  他的不幸总是围绕着裘世焕。

  又能怎么办呢?

  江彧张开双臂,身体向后仰倒。

  松软的鸭绒迅速包裹住疲乏透支的肌肉。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移动的光斑。

  眼睛闭上还没有几分钟,门又被笃笃敲响。

  江彧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坐起来,地毯的触感集中在脚心,窗帘没有拉好,缝隙里透出的光束将满屋装饰的阴影拉成了诡异的大小。江彧走到门前,转开了锁。

  瘦小的身影站在逆光中,她仰起头,黑发凌乱得不成样子,眼神里满是哀求。

  是之前遇到的女孩?

  “李元夕?”

  “啊,叔叔?”看到江彧之后,李元夕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请你、请你帮帮我。我,我知道规矩。”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沓纸钞,有红有紫的钞票几乎要在颤抖的手心里揉皱了。

  女孩哆嗦着将一捧钱递到江彧眼前,嘴唇咬得近乎流血。

  “求你了,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江彧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他抓过纸钞,拍了拍李元夕的肩膀,告诉她“交易成立”。紧接着,他快速拉住对方的胳膊往客房里拽。

  “躲进衣柜里去,我没叫你就别出声。”

  李元夕惊恐地点点头,立马冲过去拉开衣柜门,蜷缩在了最下层。

  江彧一边收好钞票,一边从缝隙往门外窥了好几眼。

  果不其然,楼梯口上来了几个黑衣服的人。

  他反身关上了门,避免门锁发出太大的噪音。

  钱是硬通货,因此,19区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接了钱,就得替人办事。

  甭管要做什么,就算是要替人顶罪,接下来的东西就没有退还回去的道理。

  所以,江彧也不好意思反悔。

  他想不通的只有一件事。

  李元夕到底招惹谁了?——这么多人抢着要她一个小姑娘的命,听起来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还没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门又被叩响了。

  他刻意缓了几分钟,听门外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伸手开门。

  几个男人站在门外,气势汹汹。

  在他们后面,波尔法抱着胳膊,跟一个黑皮肤的男人说着什么。

  “怎么这么晚才来开门?”领头的是一个脸上都是文身的男人。见江彧精神不振,他猛地撞开门。一只精壮的胳膊撑在墙上,向其他人眼神示意,“这小子有问题,都进去都进去,看看人在不在里面。”

  “你们是谁?”江彧被几个气势汹汹的人逼得后退了一步,他转向后头的波尔法,“女士,这我就想不通了。我到底算是客人,还是你们酒店的劳改犯啊?”

  波尔法笑得千娇百媚。

  “江老板,我也没办法啊。我手底下有个人,估计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这不,转头就派人来把她做掉吗?哎哟,您别这样看着我,也就翻翻您随身带的东西,没找到想要的,当然就走了。”

  江彧看着一个花臂男从衣架上扯下他的包,粗壮的胳膊伸进去一掏,抓出一把画笔。

  男人笑着骂了一声,把一手的画笔全扔到地上,一脚上去,笔杆子都被踩得变形。

  还没完,男人又从侧袋翻出一个皮夹,展开瞧了瞧里面。

  他拎着一角抖了好几下,夹层里的证件一股脑摔到了地毯上。像是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男人砸吧着嘴丢掉了皮夹。

  江彧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们说的找人?”

  “找人嘛,当然还是得彻底点。”

  江彧看着那些人一边打砸一边接近衣柜,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波尔法小姐,适可而止。我好歹也是你们老板的客人。这既没有搜查令,也没掌握个什么实质证据,一上来就说我可疑,还把我的随身证件翻了一地。情理上说不过去啊。”

  波尔法往地上瞧了一眼,挽着旁边男人的胳膊。

  “江老板,你不会是心虚了吧?”

  江彧笑了一声。

  他兀自点了支烟,眼神几乎要黏在最靠近衣柜的眼镜男身上了。

  “怎么会。我就是好奇,要是他们确实什么也没找到。是不是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人了?”

  波尔法笑而不答。

  站在衣柜前的眼镜男忽然扭过头。

  “浴室里有人。”他回过头,对其他人说。

  “女的?”

  花臂男笑了起来,戏谑地睨了江彧一眼。

  “都到了这种地方,你说呢?”

  眼镜男指了指乱糟糟的床铺,说着就领着几个人往浴室的方向走。

  他用力拧了几下门把,发现似乎是从里面上的锁。

  几个人脸色瞬间就变了,领头的那个一回头指着江彧的鼻子,吼道。

  “我们现在要进去搜查,给我把嘴闭上,安分点!听见没?”

  烂俗的理由,直白的视线。

  “我的朋友正在洗澡,你们——”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侧腹,距江彧最近的黑皮肤男人走上前来,很是得意地笑了一声。

  “少废话。”

  “你们这样翻箱倒柜,可真不像在查人。等我这位朋友洗完澡出来不也一样?别心急,我这条命还在你们手上呢,不耍花招。”

  江彧镇定地盯着男人,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波尔法。

  他估摸着这一枪要是真的往肚子上打,估计女人不会乐意。

  在自己的地盘上见了血,偏偏这人还是客人,是老板的朋友。她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很多了。

  火舌极近距离喷了出来。

  子弹立马擦着江彧的腰就钉在了墙上,焦黑的洞眼还冒着烟。

  江彧身体没动,但额头的汗已经落下来了。

  黑皮肤男人大笑起来,抬起枪口瞄着他脑袋。

  眼镜男立马上前,对着门板大力敲了几声。

  “里面的,把门打开,立刻给我打开!”

  “我觉得你们最好不要……算了。”

  话未说完,门锁就咔咔转动两下,向外推开了。

  从里面先迈出两条白皙的长腿,光洁得连一点疤痕都没有。裘世焕是裹着浴袍出来的,所以也只能依稀看清胸肌的一点轮廓。

  发梢还滴着水,睫毛也湿漉漉的。

  “哇,真是热闹。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啊?”

  蓝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嘴角挂着微笑。

  当注意到江彧侧腰的擦伤,以及墙上的枪孔时,瞳孔忽然收缩起来。

  江彧无比惊慌地望向笑容不变的裘世焕。

  他能够感觉到,裘世焕现在很生气。

  非常、非常的生气。

  男人们自然半信半疑,但他们还是准备上前,要求搜身。

  江彧紧张得汗直往外冒。

  说实在话,他有点担心裘世焕。

  纵使太子爷本领滔天,也是肉体凡胎,怎么能和子弹硬碰硬?

  “啊,要搜身吗?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有同意吧?”

  裘世焕无声地注视着眼镜男,后者的手已经准备往他身上伸了。

  就听咔嚓一声,他一个流畅的滑步,瞬间抵达对方身后,反制住眼镜男持枪的那只胳膊。直接将其掰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骨头都从关节刺了出来。

  裘世焕先声夺人截下男人的手枪,单手一开保险,连瞄准的动作都没看清,扳机倒是率先扣了下去。旁边那人的脑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身子直挺挺往后摔。

  “你他妈的!”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枪,朝着裘世焕就拼了命开枪。

  裘世焕抓着断了一只胳膊的眼镜男,挡在身前。

  男人膝盖挨了几枪,痛苦地惨叫起来。

  “瞄准一点啊,怎么会全都打歪了呢?不要害怕嘛,要是连手都抖得这么厉害的话,就连人体都打不穿了。你说是吧,快死的叔叔?”

  他拍了拍眼镜男的脸颊,贴着对方的耳朵就势开了一枪。

  男人的耳朵顿时被炸得血肉模糊。

  江彧一看黑皮肤男人的枪口从自己身上移开了,立马飞扑过去想抢下对方的枪。

  手枪往地毯上走火两枪,硝烟的味道顿时就在手指间弥散开来。

  男人怒不可遏地挥起拳头,上臂的肌肉青筋都爆起来了,直朝着江彧的脑袋开弓。

  一声枪响过后。

  那家伙脑袋上也出现了一个血洞,颤巍巍倒在了地上。

  “太子爷……”

  裘世焕正在快步上前。精致的脸上全是狂热与血腥感,仿佛根本没有把江彧放在眼里。

  他反手推开后者,一脚踹开房门,扭身往走廊上逃跑的波尔法后脑勺补了一枪。

  “有趣,有趣。”他收回手臂。左右看了看弹匣,嘴角愉快地上扬,“我喜欢这种余兴节目。对了,大叔,我刚刚听见有人在敲门。还有一发子弹,我可以用掉吗?”

  不等江彧回答,最后一枪正打在衣柜门上。

  李元夕尖叫一声,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从衣柜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啊,你好。”裘世焕对她笑了一下,“果然,有了障碍物,这种破手枪就一点贯穿力都没有了。”

  “行了行了,太子爷。您行行好,我是收了人家的钱,得暂时保护她。”江彧连忙拉住他,“酬金你七我三,你八我二都可以。可您要是这一枪下去,钱就真的没了啊。”

  “我不要钱。”裘世焕疑惑地看了过去,“我为什么要钱?”

  “那,太子爷您能不能……”

  “可以啊。”他答应得相当痛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子弹刚好用完了。哇!你还真是命大呢。”

  李元夕无比恐惧地缩着肩膀,身体剧烈颤抖。

  江彧立马过去安抚女孩:“你放松,放松。深呼吸,对,深呼吸……好了,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他之后不会伤害你了,明白吗?”

  李元夕点点头,嘴唇苍白。

  “现在,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他们是谁。为什么追杀你?”

  “是世界树俱乐部,他们怀疑……怀疑有人将俱乐部的秘密外泄,要把我们都杀掉!”李元夕抓着江彧的袖子,浑身都在颤抖,“我有钱,我攒了一笔钱,求求你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离开19区。我,我真的找不到别人……”

  “你别着急,回去以后慢慢说。”江彧立马穿上外套,转头就往地毯上点了把火,“太子爷,你先带着李元夕出去。听到枪声,肯定有人要报警,得赶紧动身了。”

  “那你呢,大叔?”

  “很快就出来。我们在这里留下的物证太多了,我会尽量处理干净。”

  “大叔,为什么要烧掉嘛。好不容易玩得那么开心。”裘世焕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弯下腰,笑着拉起其中一具的手指,弯了两下,“那,拜拜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