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今宵嘴角抽搐。
“说实话, 不怎么想。”
电话那头沉寂数秒。
良久,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正要挂断,裴望屿已经电话切了视频打过来。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来时, 她觉得手心一热, 心脏突突突的跳着。
对方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她没有犹豫, 立刻按下了中间的红键挂断。
裴望屿:【?】
程今宵:【稍等,我穿一下衣服。】
她其实穿了衣服,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镜头还是会措手不及,在挂掉电话之后的几分钟, 程今宵跑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发型,还顺带补了一点口红。
第二次是她主动拨过去的,裴望屿那边一片漆黑, 隐隐辨别出他是在车上, 尽管画面里什么都看不清,但男人慵懒磁性的声音精准地落入她的耳中——
“你去穿了什么衣服?”
她的身上只有一件吊带睡裙, 从画面里看过去应该只能看到她裸露的瓷白锁骨和两条肩带, 程今宵把镜头往下给他看了看,“就这一件, 我睡觉穿的。”
黑色的裙面镶着小朵的红色玫瑰,裙子不长, 裙摆边沿的蕾丝盖住她雪白的腿根,前置镜头再往下, 拍到她踩在木地板上的一双脚。这衣服不算暴露, 但也谈不上保守。
镜头回正后, 裴望屿那边恰好经过一盏明亮路灯,半张脸露在明处,深邃的眉眼,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线,此刻看起来散漫,但又有几分紧绷,而后看着她说:“所以刚是没穿?”
程今宵失语:“……当然不是。”
穿没穿的话题他点到为止,裴望屿将车窗落下,手靠在窗框上,又问她:“不会是化妆去了吧?”
程今宵是很想否认的,但是她微微震荡的眼神出卖了她。
“整挺隆重。”听见他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
程今宵努力地压下了心底的局促,问他:“行了你,有事说事。”
裴望屿不疾不徐的,说:“我理了发,想给你看看。”
她有点无语:“大哥,你那边一片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裴望屿扭头看向旁边人,说道:“汪老师,打一下光。”
汪西泉啧啧一声,被裴望屿一个眼神扫过来,打住了下面的话,依言给他打了一束光过来。
Hela
她总算能看清他现在的样子,不过——“你在诓我吗?这头发不是还跟上回差不多?”
裴望屿懒散地应了声:“是么,可能我的头发长得比较快。”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程今宵看出来裴望屿找她也没什么事,她礼尚往来夸了他一句:“我发现你穿绿色挺帅的。”
裴望屿把自己这边的镜头放大,像照镜子一般左右看看,自恋地说:“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程今宵失笑。
他重新切换到今宵那一头的画面,盯着女人微笑的脸呆呆看了片刻,不得不说她那句话确实是把他哄高兴了,于是说道:“你睡吧。我还有半小时才到。”
程今宵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去睡觉了啊。”
“嗯。”
“那晚安。”
“晚安。”
通话结束之后,裴望屿打开相机拍了一张他穿着这件绿色夹克的自拍。
汪西泉见他行为反常,在旁边说道:“小屿,你可别入戏太深啊。姐姐很难对付的。”
“有多难?”他不以为意地回复,并随便选了一个绿色的emoji,用这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
汪西泉嘴角颤了颤,他该不会真的对程今宵动心了吧?
“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他不以为意道:“知道。”
“……”汪西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该有的心思你最好赶紧断了,你这个身份也不适合谈恋爱。于情于理都不该。”
“什么情什么理?你给我说说。”裴望屿放下手机,然后侧坐着看他,一副要好好探讨的架势。
“不管怎么样,你不应该跟资本作对。”
“如果我就作对了呢?”裴望屿拆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平静道,“某位资本家应该打不过我吧,他看起来就很菜。”
“……”
“你不这么觉得吗?”
汪西泉有点窒息。
–
《我又初恋了》第二期的主题是【圆梦】。具体来说就是嘉宾提出一个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另一个人帮着Ta去完成这件事。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当然就是不能做的事。
当然,节目组也并不是真的care他们想做什么,这一期依然是照着剧本演。剧本里给出的参考选项有:做手工、蹦极、潜水、跳伞等等。
程今宵最后选了蹦极,因为她之前蹦过,心里有底。
不过在节目正式录制前的采访,程今宵还要装作很好奇懵懂的样子,对蹦极表现出必要的憧憬,来制造他们的节目效果。
裴望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意见,但是活动项目做完之后,程今宵暗暗听见人堆里有人议论他恐高的事。
程今宵惊了一下,拉着裴望屿问道,“你恐高?真的假的?”
裴望屿看起来确实脸色不太好,表情倒还是得体,自然而然地应了:“有一点吧。”
她说,“那刚怎么不说?”
他轻哂,“你想玩我还能不陪你?”
裴望屿这样让程今宵觉得几分过意不去,也有一些感动,他这人原来也没那么闹腾,有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的。
她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在看热闹,“那你有没有吓得尿裤子?”
说完还往他身下看去。
裴望屿发现这个女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危险而不自知的事情。
他往她面前走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往她注目的地方带,眉梢扬起,“检查一下?”
“……”
程今宵赶紧把手缩回去,还好裴望屿抓得也不重,她很顺利地逃脱了。
为了感谢裴望屿的“牺牲”,程今宵决定请他吃糖。
两人进了一家便利店,裴望屿接过今宵给她买的糖果时有一阵沉默,程今宵自己拿出一颗放到嘴里,酸甜酸甜的水果糖,两人站在便利店门口你一颗我一颗的把糖分了,她突然开口说:“我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生活,那个时候我们孤儿院的院长就会给我们买这种糖,过节的时候。他很抠门,一年就发三次,每次只有一颗。”
裴望屿看着她,淡道:“然后呢?”
她说:“没有然后了,就是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他点了下头,也没再说什么。
“味道很特别,后来再吃到就想起来了。”
程今宵靠在门框上,接过裴望屿递过来的啤酒,咔哒一声将易拉罐打开了,但却没有急着喝,只是看着远处像在回忆着什么。
他少见的寡言。
见裴望屿没什么兴趣聊这个的样子,程今宵觉得索然。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和裴望屿虽然认识了挺长一段时间了,但他是一个相当不透明的人,程今宵对他的了解好像也仅限于百度百科。
程今宵的身世比较凄惨一些,不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裴望屿,虽然他爸爸后来也出了那档子事,但好歹他也是借着父亲的这阵风走上了这条路,一直以来也挺顺利的。
程今宵说完就觉得后悔,她和裴望屿说自己的身世干嘛?实在是有卖惨嫌疑,况且她早应该想到,裴望屿是不可能与她共情的。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两条路上的人,等他到了她这个年纪,一定会站在顶峰,成为比现在更加优秀耀眼的裴望屿。
而不是像她一样,至今仍在营营役役,也有一肚子的苦衷,越过越糟糕。
她静静地看着他发了会儿呆。
裴望屿忽然问她:“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想,”程今宵抬头望天,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的一滴啤酒沫,“我在剧组杀过一只鸡。”
裴望屿不以为然,甚至脸上露出了“就这?”的表情。
他将啤酒一口喝尽,将易拉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而后微微抬手,指着前面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机车,躬下身子悄悄地问程今宵,“偷个车怎么样?”
程今宵甚至怀疑自己听错,大惊失色,“什么?!”
她愕然问道,“会不会太没素质?”
裴望屿低头轻哂,反问她,“我看起来素质很高?”
“……”
程今宵没想过这种事情。
他也根本没有给机会让她考虑这个提议,二话不说拽着程今宵走到前面路口。
裴望屿的蛮横劲儿把她整得整个人都踉跄。
车主可能在附近买东西,钥匙都没拔,裴望屿长腿一迈,迅速跨坐上去,他看向旁边的程今宵:“上来。”
她满脸写着“这样不好吧??”
裴望屿扯了一下嘴角,戏谑道,“不想被打就赶快。”
程今宵一回头,看到正指着他们冲过来的车主——本节目的灯光老师,她飞快地爬上了车后座。
在灯光大哥追上来之前,裴望屿已经飞速地启动了车子,一踩油门加速冲了出去。
程今宵尖叫着。
“哇!!太快了!!”
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夏天来了。
暖风扑面而来。
裴望屿闻言,浅淡一笑。
少年的声音被风吹得稀碎,传入她的耳朵——“头盔在你后面,戴上。”
程今宵往后一探,还真有一个头盔,她惊叹道:“你不会觊觎别人的车子好久了吧?”
裴望屿从前面的后视镜瞄了她一眼,道:“我就这么阴暗?”
程今宵心中的潜台词:我看你是挺阴暗的。
她没有把头盔好好戴,而是将那绳挂在了脖子上。裴望屿在镜中目睹这一切,旋即踩下刹车。
她撞到他的背上。
裴望屿转过身,往程今宵耳朵里塞了耳机,随后将程今宵颈后的头盔盖在她的脑袋上,替她耐心地系好了绳扣。
最后,他给她拉下了透明面罩,用指关节在前面敲了敲。好像在说:怎么这么不听话。
在停下来的这半分钟时间内,节目组的车已经开了过来,这种罗曼蒂克的高光时刻怎么能少的了这群人来搅浑水?
少年的眼瞥过去,看到那煞风景的机器架在里面,沉声对今宵道:“没吃饭么。”
“吃了,怎么?”
他哂笑道:“抱这么有气无力,一会儿被甩出去我不负责。”
“怎么才叫抱得有力——”
她话音未落,手臂被他狠狠一扯。刚才她只是虚虚地扶着他的腰,被裴望屿这么一拉,程今宵整个人栽在他的后背,从后面抱住了他。
裴望屿说:“收紧。”
程今宵的两条臂此时扯在他的小腹上,她稍稍用力,拥住了他紧绷的腰腹。年轻健壮的腰身,精瘦而灵活,这极其诱人的力量感让程今宵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她下流地想:年轻真好。
裴望屿的声音传来:“保持这个力气,别松手。”
她点点头,“嗯。”
裴望屿回头看了一眼导演组的车,他们甚至不惜出动了无人机。
他勾了勾唇,啧了一声,“阴魂不散。”
叮叮咚咚的歌声传到她的耳中,耳机里在唱着——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留给这里一片繁华”
程今宵看见裴望屿微弯的眼中那满满的痞气,笑容里一点也看不到世俗,只充满了嚣张和跋扈。
明明是很畏惧他这样一面,却在此刻又心猿意马觉得有些迷人。
程今宵有几分恍惚。
“我加速了。”
下一个瞬间,她撞到他的背上。
她紧张道:“别、不用那么快。”
裴望屿睨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程今宵:“你想让他们跟着?”
她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他牵了牵嘴角,散漫道:“放心,不会让你出事。”
少年破碎的声音低下去一节,若有似无撞进她的耳朵——“我舍不得。”
因为有头盔遮挡着,所以没有人会看到她在此时泛红的耳朵。
程今宵没有做过危险的事。
在工作里她是个按部就班的人,平时的节目采访都是提前背词以防出错。
她怎么会料到某一天会和一个小孩沿着海岸线超速行驶,而他们的目的是躲避摄像头的“追捕”。
她从未觉得摄像头对她来说是一种桎梏,她也没有想过愿不愿意被拍。在镜头里表演自己,就是她的职责,她的工作。
她为什么要和它作对?
可是此刻,她竟然前所未有的觉得激动。
这是叛逃,是私奔。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冲动,是从深海里冲破出来的忤逆巨浪,是即便前面是悬崖也不愿再回头的末路狂花。
她被迫打破了身体里的平衡,踏进了一个刀山火海的世界。
“你是否想赶快逃离
逃离这城市的脆弱与拥挤
麻木的人蜷缩着身躯
他丢失的梦境从年少到如今”
“你是否想赶快逃离
逃离这熟悉的沉默或热情
有天我们终将远去
要看这世界开到荼蘼”
他真的太疯了。
程今宵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糊地跟着裴望屿一起疯狂下去了,但她也意外觉得很爽。
这风,这速度,这前所未有的体验。好像让她再次享受了一遍横冲直撞的青春。
程今宵趴在他的背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即便下一秒就会死掉,也是快乐地死掉。
到了下一个路口,裴望屿问她:“往哪边?你决定。”
“左边。”程今宵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那就走到没有路为止。”
“好。”
程今宵并不知道她攥在手里的啤酒瓶因为车速的加快而晃荡不已,里面的酒水洒出来一半,打湿了裴望屿的裤子和一小片腰间的衣服。
往左边是一条小路,节目组的车是没能跟上来,但是无人机还在两人的头顶盘旋着。
车速压下来之后,程今宵趴在他的肩上,手里的啤酒跌跌撞撞只剩下最后一些,恰好她的手捏着罐子时举在了他的唇边,裴望屿喉头一动,他托着瓶底往上面一仰,一口喝完,瓶空了。
“这是——”程今宵惊了一下,“我喝过的”四个字被卡在喉咙里。
“不是给我喝的?”他说意外也不意外,淡笑声低低的,“那怎么还喂了我一路?”
“……”程今宵这才发现裴望屿的裤子都被她打湿了,几乎湿到膝头。
她赶忙赔罪说:“抱歉,我今晚给你洗裤子。”
他的手指在把手上轻轻点了点,偏过头来给她一张俊美的侧颜轮廓,戏谑一笑,“我还能忍心让你给我洗裤子。”
他的声音很沉,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程今宵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风声再一次在耳边呼啸了起来。
路的尽头是一座山的山脚。
程今宵下来时觉得屁股都有些发麻,裴望屿随意抓了一下他被吹乱的头发,他裤子上的酒水还在往下蔓延。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程今宵心里过意不去,但她身上也没带纸,只好去旁边拉了一个来爬山的游客,小心地问:“可以借两张纸巾吗?我男朋友身上湿了。”
路人认出来她是谁,也猜到他们在录节目,自然愿意借,不过作为交换条件,程今宵贡献了一张合照。
裴望屿在她身后,吊儿郎当地倚在车上,似笑非笑望着她。
程今宵不知道他在快乐什么,她简单地帮他擦了一下裤子,但是那个部位又比较私密,程今宵没有很仔细地帮他弄,她让裴望屿自己擦,他倒是将就得很,晃晃腿说:“有什么好擦的,风吹一下就干了。”
“……”
程今宵说:“行。”
裴望屿走到前面,“走啊,男朋友带你爬山。”
他看她的神情含着满满的戏谑笑意。
程今宵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啊。”
裴望屿没再搭腔,去捞了一下她的手。
程今宵一脸莫名地将他的手甩开,对于他的亲近,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躲避。
裴望屿歪着脑袋瞅着她,一字一顿道:“男朋友牵你手也不行?”
“……”
“给不给牵?”
程今宵瞪着他:“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裴望屿厚颜无耻地笑着,再一次握住了她,“别那么傲娇。”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吹气般说了句,“这还只是牵个手呢。”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没给她再甩开的机会。
程今宵会下意识地把他和周恒作比较。
裴望屿的手指很细长,掌心光洁,骨骼像是竹竿,笔直又干净,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他牵手的时候喜欢扣着她,这样的举动很紧密。
周恒牵程今宵的时候只会不轻不重地握着,程今宵稍稍用力动一下都会把他的手甩开,然后再被他耐心牵起。比起裴望屿的手,同样的白皙纤瘦,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手心贴合的时候她才能发现,周恒的掌心有一层薄茧。
那是他曾经历经过的苦难的符号。
那是大少爷不会有的。
他们都是裴家人,却无法拥有同样的姓氏和相似的人生。
程今宵偷偷地看着裴望屿散漫的侧脸,尽管坡路很陡,但这段上山路让他走得很轻快。
他看起来得意又畅快,绝不会想到程今宵在心猿意马些什么。
因为缺乏锻炼,程今宵行至中途就累得岔气,就这么哼哧哼哧地爬完了最后一段路,裴望屿倒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只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程今宵热得不行,将她那件开衫外套脱了。
他看见她纤白脖颈和平滑的锁骨上的汗珠,沿着胸口往下落。
裴望屿眼中那飘然的情绪顿时凝滞,转而覆上一片晦暗之色。
程今宵并无察觉地把外套丢他怀里:“拿一下,热。”
裴望屿伸出一只手,将那件飞过来的开衫按在胸口。
金色的大波浪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晕,程今宵仰着头,用发圈把头发在头顶束起了一个马尾。
“今宵。”
“嗯?”
裴望屿站在她的身前,说道:“你往后看。”
程今宵闻言转过身去。
一切鼓噪的风声似乎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金黄色的天空将海面照得如同一片稻田,温柔的亮色构成这油画一般绝美的空旷景观,大海,天空,落日,宽阔得像是一道色彩从中抹开。简单又不那么简单,规律又不那么规律。这就是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程今宵突然非常感动。
她没有对裴望屿说过,她在小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坚持的梦想,就是看海。
尽管因为工作也常常去到海边,当这种奔波成为习以为常之后,程今宵早就忘记第一次看到大海时的那种热烈情绪。
而突如其来的浪漫又让她恍惚退回到那遥远而芜杂的荒地,当巨大的孤单与人潮汹涌的热闹交错的一瞬,她抓住那个时光缝隙里摇摇欲坠的小孩,听见了一声拙稚的呐喊。
程今宵头转过来,“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不好看吗?”
“好看。”
裴望屿插兜斜倚在栏杆上,闲散落拓的模样特别像一个浪迹天涯游戏人生的江湖子弟,他迎着夕阳,浅浅淡淡地一笑:“那值了。”
程今宵也笑了笑:“确实比蹦极有意思那么一点。”
今天的落日都格外温柔,将她的笑颜照得干净又纤尘不染。
裴望屿的视线在她的脸颊上走过,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你看。”
他指着下面,温吞开口道:“海滩上有很多人。”
她点点头:“嗯。”
“你在这里可以看清楚他们。嘈杂,混乱,各色人种,说着不同的方言。可是你在他们中间的时候,这些声音把你裹住。你一直辨别他们说什么,就会出不来。”
和她说着这些话的裴望屿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的声音柔软得像是晚风落在她的耳侧。
他说:你在人群里会被不同声音左右,只有跳出来,你才会看到自己。
比起别人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今宵,信念很重要。”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的眼。
原来他有时候也是可以通情达理的。
这种男孩子即便不踏入影视圈,在学校里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可以看穿别人,但没人能看得透他。谁会觉得他幼稚呢?分明就是危险又迷人。
程今宵平静地看着他祸国殃民的这张脸,也不知道残害过多少小姑娘。
对一个人感兴趣的标志就是想了解他的过去。
她现在开始慢慢地思忖,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交过女朋友,那为什么看起来又那么游刃有余?他把自己描述得很单纯,可是他是影帝,或许那只是他的障眼法。
程今宵搞不清楚了。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很快转移开视线。
“帮我拍个照吧。”
程今宵把手机递给裴望屿。
裴望屿配合地帮她拍了几张照片,他自认为拍照技术还算可以,然而照片展示给程今宵的瞬间,她立刻发出惨叫,“你怎么把我拍成这样!”
裴望屿挑了下眉:“这不好看?”
“太矮了,脸也好大,好胖。”
裴望屿嗤笑一声,他把手机丢过去给她,懒散地开口道:“大美女,对自己要求别这么高。很多人长你这样做梦都笑醒。”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乐意再补拍了,反正嘴是挺甜的。
他这话说得程今宵是喜出望外乐不可支,她满意地接纳了那几张照片,下山的时候觉得心里头美滋滋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裴望屿也莫名跟着笑了笑,女人的快乐怎么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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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综艺小屋之后,晚餐期间大家都收了工,程今宵窝在没人的角落沙发里喜滋滋地p图,她p完自己的照片,又翻到一张裴望屿的,那是她在山上偷拍的他的侧脸,程今宵本想给他也p一下,但发现无从下手,裴望屿的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而那夕阳掉在他眼中的氛围也那么的巧妙,不管在哪里修整或者调色都会破坏原片的美感。
程今宵想着这张杰作真好看,反反复复地欣赏着。
“哟,思春呐,这么乐?!”
夏妍的脑袋从后面突然出现,惊得程今宵的手机都滑落,她赶紧捡起来,但很不幸地已经被身后的女人发现了。
“别藏啊,拍得挺帅啊你这。”夏妍很蛮横地凑到程今宵的手机屏幕前,盯着裴望屿那张照片。
好死不死,刚刚健完身洗完澡的裴望屿从楼上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这边一眼。
程今宵没有机会捂住夏妍放飞的嘴,她已然气势汹汹地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小裴这眼睛这鼻子长得是真好看。”
“年轻真好,简老师就拍不出这效果。”夏妍看着照片啧啧感叹,看到裴望屿,还来了句,“是吧小裴?”
裴望屿手插兜里迈着长腿信步走来,淡然笑笑:“是啊。”
程今宵:“……”
夏妍走了之后,裴望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程今宵身边,他大剌剌地坐下,整个架势十分招摇自如,衬得旁边的程今宵不敢动弹,她觉察到头顶有个无形的报警器在响。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薄荷味清香,成片地环绕在她的周身,少年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幽幽响起——
“偷拍我不给我看?”
程今宵说:“本来就准备给你的。”
她也不扭捏,将手机里那张照片点开给他看。
裴望屿低下头去,煞有其事地欣赏起他自己的照片。他的侧脸距她很近,洗过的头发一阵扑鼻的干净的香气。毛茸茸的发茬看起来柔软温暖,让人想揉一揉。
程今宵看着他微微弯起的唇。
“拍得不错。”裴望屿抬起脸,亮亮的眼看向她,满意道,“发我。”
“嗯。”她点头。
他的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淡笑,“后面那几张也要。”
程今宵:“你要我照片干嘛?”
裴望屿义正言辞的:“我的摄影作品我不能要?”
“……”
他声音悠悠响起:“还是你觉得,我不配拥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程今宵无语到皱眉,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别把男朋友女朋友挂嘴边,显你有是吗?”
“哦,你不喜欢我这样说?”裴望屿叠起长腿若有所思,很是骄矜慵懒的姿态。
“那,可以把你的照片给我吗?”他扫过她的眼,口中极轻地蹦出两个字——“老婆?”
程今宵噗一口水喷出来。
裴望屿看着她笑得很淡,还贴心地拿纸巾给她擦嘴。
这货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裴望屿这种人你越不如他意他就跳的越高,所以程今宵明哲保身的方式就是把照片统统发给了他。
裴望屿果然没再说什么,他安静地保存了照片。
而他口中轻轻淡淡的那一声“老婆”言犹在耳,烧得她耳根子滚烫。
程今宵睨了一眼正在玩手机的裴望屿。
他跟无事发生一样闲云野鹤。
程今宵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她吃惊地发现他将自己的手机锁屏换成了她的那张照片。
程今宵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下了,她怕她再忤逆他一下,裴望屿立马会叛逆到拿她发微博然后还配个文字“我老婆真美”之类的。
他怕什么呢?
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裴望屿要是说他随时随地能让地球毁灭她都会信。
她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念:别惹他别惹他别惹他。
手机传进来一条消息,走神的程今宵被拉回。
是就在她身侧的裴望屿发来的——
【他不会这么叫你?】
她忍着不快打字:【不会,没你骚。】
白眼都要呼之欲出了。
她听见他发出一声嗤笑,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他的新消息:【真没情趣。】
又是这句。
“……”程今宵立刻起身走掉,她需要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畅快呼吸一下。
这天晚上,几个人坐在一起录一天结束后的汇报行程。很快聊完这一段,大家无聊地说要不要来玩游戏,这一天是裴望屿提议说:“捉迷藏玩不玩?”
夏妍哈哈一笑:“小屿你这么大一个人,你藏哪我们能找不到?”
“不藏人,藏这个。”
裴望屿拿起桌上的一副扑克,从中抽出牌来,“每个人都藏一张,大家一起去找,比如今宵藏起来的被我找到了,那她就要答应我做一件事。”
方艾明问道:“六个人六张牌要找到什么时候?”
裴望屿说:“那就计个时,20分钟,找不到的就作废。”
夏妍鼓鼓掌:“好耶好耶,这个好玩。”
程今宵不禁看了她一眼,夏妍这个人很活泼,她好像有天生用不完的热情,程今宵就从不期待节目里的任何环节,而是想着怎样才能拿捏好分寸。
一圈人选完牌,裴望屿把剩余的扑克递到她眼前,程今宵抽出一张黑桃6,她看了一眼裴望屿,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他很不客气地翻过程今宵的牌看了一眼,势在必得的神色:“等会儿我找到它,希望你的白眼也能翻得这么利落。”
“……”
林玉可说:“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划一下范围,万一找到什么隐私的东西怎么办?”
简天明一副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表情:“嗯?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林玉可羞赧道:“也没有啦,就是比如日记本之类的,我随便打个比方。”
夏妍说:“那大家列一下禁区好了,以免社死!”
规定好了规则之后,接下来就是每个人轮流去藏牌。
游戏刚开始,裴望屿跟大家一起翻找了几个地方,然而不多时,他就悄无声息地脱节出去,最终在一间无人驻足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程今宵和林玉可共用的卫生间。
门没有上锁,裴望屿简单一推就走了进去。
他回头给摄影师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机器关一下,谢谢。”
里面的灯是开着的,裴望屿进去之后就把门带上了。扑面而来的是护肤品的香气,目之所及是少女心满满的粉色系装修。
卫生间是整个房子唯一没有装摄像头的地方,隐蔽、且危险。
他们会在这里打私密的电话和视频,不留痕迹。
裴望屿四下张望了一番,女生的东西多,地盘看起来比男士的拥挤许多。
他仔细地翻看每一个暗处,手指伸进侧边快要贴墙的大理石桌板边沿,从内向外摸了一遍,一个小小的东西让他的指腹停顿了下来。
硬硬的,像是纽扣电池一样的形状。
裴望屿捏着这东西,稍一用力将其抠了下来,掉落在他手心的,是一个窃听器。
……
裴望屿找到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黑桃6的时候,程今宵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看着面色惊恐的女人不免失笑。
程今宵配合地说,“愿赌服输,有什么想法你提。”
他倒是一点不急,慢悠悠道:“容我想想。”
裴望屿说完,轻轻拍了一下程今宵的肩,“回房间等我,我想好了找你。”
程今宵看出他表现得很不怀好意,但还是听从裴望屿的意思先回房间了。
裴望屿亲手替她阖上房门。
他同时眺望了一下正在一楼大厅的林玉可。
林玉可正蹲在一个花架旁边翻找,她丝毫没有听见脚步声,裴望屿不声不响地就出现在身后了。
林玉可被一个响指惊扰,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到少年凝重的眼色。
“怎么了吗——”
她话音未落,裴望屿将手心摊开在她眼前,一个窃听器躺在他的掌心,“解释。”
林玉可脸上血色尽失:“怎么会……”
裴望屿问她:“你想知道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捏着那枚东西,似笑非笑说道:“你不知道,那我让导演组调查一下?”
“……”
裴望屿又重复了一遍:“你想知道什么秘密?”
沉默了许久,林玉可的声音温吞响起,与刚才惊恐少女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语调阴沉下来许多,咬着字说道:“她有男朋友。”
“我亲眼看到她和周恒在办公室里接吻。”
林玉可皱着眉,要上前去拉裴望屿的胳膊,被他躲开了,林玉可神情沉痛地拧起了五官,她声音颤抖地说,“小屿,她和她的老板在利用你,你怎么那么傻。”
裴望屿手插在兜里,一片闲散的神色,没被她唬住,也没发太大的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林烨。”
“……”
林玉可一怔,下意识往后退。
她的神情是难以掩盖的极度惶恐和局促。
林玉可像是见了鬼似的,不停地后退直到撞在墙上,腿一软摊在地上。
裴望屿迈步往前,没去扶她,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敢对她做什么,我不介意跟你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