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当局者迷>第31章 31

  酒足饭饱,大家吃好喝好,三位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张校长握着高瞻的胳膊,小鸟依人般地和高瞻有说有笑。李曦挎着袁祝,喊她多回学校来看看老师,原本她当初还担心过袁祝会不会因为高三那年爸爸突然去世而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如今看来袁祝比高中时候更出息了,有机会回学校给学生们分享些学习和成长的经验和经历。袁祝没料到李曦会突然提起这事儿,尬笑着含含糊糊应着。

  其实这也正是袁祝高中毕业之后不愿意回母校看看的原因。

  无论袁祝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人生划分成了父亲意外去世之前和之后这两个阶段,一切发生在去世之前的事和她认识的人,都以美好的形式存在她的脑袋里,而在那之后的人和事,倒也不是缺少美好——只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体验所谓“平行世界”里父亲健在的那种生活了,所以再多的美好也似乎总蒙着一层遗憾的薄纱,也好像清汤火锅里掉进去了辣椒,辣味一下子浸透了整锅汤水,所以最好,清汤和辣锅能泾渭分明,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把三位校长送上出租车之后,高瞻和袁祝回到饭店结账。因为喝了太多酒,袁祝脑袋沉甸甸的,不想站着,于是她坐在大厅靠窗户的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大理石。想到这一桌饭菜酒水可能比她一个月实习工资还多,袁祝不禁感慨,这可能就是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因为后来袁祝强势接管酒局,所以高瞻拢共只喝了不到二两的白酒,此时虽然已有醉意,但他还不至于失控。不过比起自己,高瞻更担心袁祝,毕竟小姑娘前前后后喝了快有七八两白酒,饶是个酒量极好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一个年轻女孩儿呢。另外,他刚才隐隐约约听见李校长的话,袁祝的父亲在袁祝高三时候突然去世了?他着实没想到袁祝有这样不幸的经历。

  看到袁祝摊在沙发上眼睛发直,高瞻走近,弯下腰查看袁祝状态如何。见袁祝十分清醒,两个人便一起出了饭店,高瞻准备叫代驾先把袁祝送回家。没成想出了饭店还没走几步,袁祝见了风之后,胃里的酒劲儿翻了上来。她预感自己要吐,便想着搪塞高瞻几句把他轰走,然后赶紧找个没人的旮旯或者树丛吐一波儿。

  可是呕吐是不大受大脑控制的。没等她开口说话轰走高瞻,袁祝就实在忍不住反胃的感觉。预感不妙,袁祝竭尽理智,慌忙之间用围巾捂住嘴,一脚跨进路边没有路灯的绿化带,弯腰扶着树就开始哇哇地吐。因为没吃多少东西,袁祝吐出来的基本都是稀的,而且还泛着浓郁的酒精的味道。

  哪怕是再冷漠的老板,看见自己手下年轻的女员工为了工作的应酬而喝吐了,也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的,何况高瞻本身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之前他有过坏心想亲手打破袁祝一向的从容和淡定,看看她慌乱时候的样子,但此时见袁祝吐得一塌糊涂,高瞻心里蓦地像做饭时候被锅中热油溅到了手臂一样刺痛。

  袁祝呛得说不出来话,所以哪怕她不想高瞻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也没法开口赶高瞻走人。高瞻也迈进绿化带,一只手帮袁祝拢着长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袁祝的后背。

  吐了好一阵,以至于呕吐物已经几乎是澄清的稀汤儿了,袁祝胃里恶心的感觉终于散了,她也可算是清空了一肚子的存货。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袁祝从包里翻出薄荷糖吃了两块,仿佛对今晚会喝吐有所准备,然后开口便是向高瞻连连道歉。

  高瞻显然不会介怀,他坚持要带袁祝吃点东西填一填肚子,于是到附近沙县小吃,给袁祝要了一碗热乎的汤面。

  昏暗的白色灯光下,高瞻坐在袁祝对面,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小口小口地吃面,红红的鼻头儿,睫毛上还挂着水汽,高瞻突然有些心疼。

  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高瞻移开了视线。

  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之后,袁祝觉得胃里舒服了很多。高瞻约得代驾师傅也打电话过来催促。袁祝本想就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料高瞻执意要送她一程,说是怕她一个人回家路上出事儿。

  袁祝听了高瞻这话,眼眶突然一热,差一点就没忍住眼泪。如果当初她爸爸酒局散场之后有人一起陪着回家,那么她现在应该还是有父亲的孩子吧?

  袁祝没推脱,对着高瞻来了几个日本人打招呼式的鞠躬表达感谢,至少此时她的内心是真的对高瞻充满感激的。

  高瞻贴心地给袁祝拉开车门,袁祝踩着高跟鞋崴了一下才坐稳当。高瞻本想着顺势关门,但见状又顿了一下,迈步一起坐到了后排。

  是什么电影说得来着,Children in backseats cause accidents. Accidents in backseats cause children.

  S90的后座宽敞,袁祝和高瞻一人把着一边,谁也不先开口说话。车没开多久,袁祝就靠着车窗睡着了,脑袋跟着车子的颠簸而振动,胳膊死死围住自己的肩背包。高瞻见状,往中间挪了挪,伸手把袁祝搂进怀里,用手指抹去袁祝嘴角流出来的口水。这个动作恰好让睡着了的袁祝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突如其来的温湿让高瞻顿时心里一紧。

  路上没有什么车,很快就到了袁祝家住得大院门口。车停了一会儿之后,袁祝才醒过来,发觉自己睡倒在高瞻怀里,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小声骂出来一句what the f...,话没说完,袁祝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于是赶紧咬住嘴唇闭嘴,屁滚尿流地下了车。

  高瞻也从另一边出来,双手插兜饶有兴致地看着正点头哈腰再次向他表达感谢的袁祝,“谢谢高老师!麻烦高老师了!”

  高瞻笑了,他放心不下,便借口说陪她走到家门口,正好看看普通人进不去的部队大院长什么样。

  大院里路灯十分昏暗,高大的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从大门口到家属区还有一段距离,怕袁祝吹风着凉,高瞻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还用袖子围住脖子,不留一点儿缝隙。高瞻仔细拢了拢袁祝额头的碎发,粗糙的大拇指划过袁祝发际线附近的疤痕。高瞻想问问袁祝这疤痕是怎么来的,但是又觉得不妥当,所以还是忍住了好奇。

  袁祝不敢抬眼看高瞻,只盯着他微微隆起的肚子,脑袋里估算着这是怀胎几个月了,换算在小鼠身上大约是有几个孕囊几个胚胎日。

  两个人一路沉默,袁祝低头自顾自地走着,步速很快,步幅很大,高瞻跟在后面,不远不近,不快不慢,但不上前打扰,也不开口打破沉默。

  高瞻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风一吹冷风就从领口和下襟流通,“穿堂风”吹得他冷嗖嗖的,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只有高瞻自己知道,他的心里似乎有一团火苗蹿了起来。

  穿过两侧全是高大杨树的小路,两个人走到袁祝家楼下。袁祝把夹克脱下来递给高瞻,“感谢高老师。您看时间这么晚了,代驾师傅还在外面等您,下回有机会我再请您到家里坐坐喝茶。”

  高瞻本来也没有要上楼去袁祝家里的意思,但他又有点好奇袁祝爸爸去世这件事,想问问袁祝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袁祝已经礼貌地赶人了,高瞻识趣地告别。

  袁祝上楼开门进屋,高瞻在楼下看到原本漆黑的二层西侧住户亮了灯,穿上夹克转身离开,夹克上几乎不可闻的一丝冷清香水味让高瞻瞬间没了任何醉意。

  第二天周六,高瞻难得一夜无梦地睡到九点才醒。爬起来认真洗了个澡之后,他下楼到早点店喝了碗粥和炒肝。驱车赶往事务所,高瞻第一件事是邮件了外包财务的会计大姐,交待这个月实习生袁祝按双薪来算工资。

  约么着已经快到中午了,高瞻觉得袁祝无论如何也该起床了,便打了个电话过去,不料等了很久对面才接通。

  “喂,高老师您好。”

  “嗯,还好吗?怎么样,昨天喝了那么多酒。”

  “哦哦,还行,就是睡得我脑袋都要掉了。”

  “哈哈,周末没什么事儿,你不用过来了。”

  “哦,是嘛,那行,谢谢高老师。”

  高瞻心里是矛盾的,他现在有些想见袁祝,但昨晚到家洗了澡之后,心里隐约的火苗又被浇灭了许多。此时高瞻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袁祝的入职登记表,他本以为袁祝可能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成想已经过完三十二岁的生日。

  可尽管如此,对于四十九岁的高瞻来说,袁祝依旧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