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落终于结束他的大帐胡闹时,季存真在吃赠送的果盘里的西瓜。草原里西瓜不好买,这些都是段落点酒后的战利品。

  段落醉的口齿不清,抓起季存真刚拿上手的西瓜说,“走,你。。。也上去。。。唱唱。”

  “我送你回去。”季存真和服务生打了招呼,说一会儿再开票,就架起段落往蒙古包走。

  段落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摆布,嘴里吹嘘着自己以前能喝几斤酒,然后怎么送急诊怎么去医院打吊瓶。季存真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光辉的,他的印象里只有求人办事才得这么喝人情酒,但段落看起来也不像对别人弯的下腰的人。

  两人拖拖拉拉走到大帐门外,季存真明显感觉段落瑟缩了一下。草原上才下过雨,温差很大,夜晚甚至有了秋季的凉意。

  极目望去,天黑的透不过气,沉沉地压在昏暗的草甸上,一颗喘息的星星也没有,季存真都不知道这份压抑是天气带来的,还是段落身体的重量。

  段落一开始任由季存真扛着,指着黢黑的天转过头说,“看,这月色真美!”

  “美,真美。。。你别乱动。”季存真瞎附和着,又嫌他活动碍事,就更用力地用左臂搂住了段落的腰。

  “卧糙你别摸我。”段落被勒的疼,一把推开季存真说,“我要自己走,让开。”

  季存真被推的也很生气,他想段落这么好看一张脸,这么臭的脾气,真是体现了上帝造人的公平。

  “行,你自己回去。”季存真指着远处一排一摸一样的蒙古包对段落说,“你房号多少?”

  “去他的房号,我睡草原上!我看星星!”段落一说完,环顾了四周,找到一片空草地咚的一声倒了下去。动静太大,季存真怕酒鬼撞伤了头,旅行社和自己要担责,赶紧冲上去看。

  哪知道段落好好地把手垫在后脑,仰望着天空。在看到季存真的脸出现时,拍了拍一旁的草地说,“躺不躺,看星星。”

  季存真懒得和他胡闹,伸出手去拽他胳膊,段落只当他好玩,拔河一样把季存真往自己怀里拉。

  就在季存真惊讶地倒在段落的怀里时,天际嗖的一声响起,炸出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接着更为明亮的光层层散开,像刚开刃的剑一般,划开了阒寂的黑和沉闷的夜。烟花不是花式复杂的款型,但是开放的面积很大。明艳的光彩散落交织,绽放在灰暗的天空画布上,亮的刺眼,亮的心颤。

  季存真呆呆地躺在段落的胸膛上看着这一幕,他左耳听见火药的爆破声,右耳感到段落有力的心跳。

  这一瞬间他只剩下震撼和茫然。

  烟花放了没一会儿,段落就适应了。他把眼神落在枕着自己胸膛的季存真脸上。季存真的脸窄短而平面,有点八字眉的苦相。但他眼睛很大,烟火映在他的眼里显得纯真和无辜,甚至让段落莫名地感觉可爱,以至于想要亲近。

  段落本是个行为不由脑神经做主的人,所以他真的这么做了。他脑袋很晕的,思维混乱的捧起季存真的脸,又猛地扣住他的后脑,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在唇齿相接的一秒间,段落看到了季存真眼里绚烂的烟花倒影,以及来不及掩盖的惊讶。

  就在段落得意地笑着想要加深这个吻时,季存真快速地撑起上半身,一拳打在了段落的右颊上。

  段落瞬间就向斜后方倒了下去,不再动弹了。

  季存真擦着嘴,恼羞成怒地看着躺下的段落。他现在不仅身上有段落的酒气,嘴里也泛着一股烈酒的臭味。他愤愤地站起身,决定让段落在草原上自生自灭。心道这种阴晴不定的流氓冻死一个算一个,也是为社会积德的善事。

  季存真回到房车的车厢里坐了一阵,发了很久的呆。

  他的脑海就像魔术师的帽子里不停跳出的兔子一样,反复蹦出刚才段落亲他的画面。仔细回忆起来,他本觉得段落的好看是英气的,但却在烟花的衬托下显得魅惑。

  季存真不是变态,并不会因为被帅哥非礼而动心,所以他很恨自己仍然放心不下在低气温中,躺在草地上的段落。

  他在不开灯的房车里,吃下了第三块酸奶糕之后,还是良心发现决定去看看。毕竟段落是自己的客人,骚扰可以走法律程序,过失伤人却要承担罪责。

  他迟疑地下了房车,又往段落躺着的草地上看去。段落白着脸,像冰冷的尸首一样笔挺地倒在那里,季存真一瞬间魂都被吓跑了一半。他试探地凑过去用食指触碰了一下他的鼻息,这才把揪紧的心松开来。

  段落睡的很香,如果仔细听能听到微弱的鼾声和盛夏的虫鸣,季存真哭笑不得地俯视着他摇了摇头。

  他把睡着的段落扛起来,在他口袋里摸房卡,却意外地摸到了很多杂物。他从里面拣出房卡,找到附近的一个蒙古包开了门,又很吃力地把稍微有了一些意识的段落搬上了床。

  忙完一切,季存真的后背已经出了薄汗。他感觉带六人团都没有伺候段落来的累,他从没接过一个人的私团,本想着应该轻松很多,居然摊上这么一个潘多拉盲盒。他为自己偶尔因对方颜值的鬼迷心窍感到荒唐。

  就在季存真放下房卡和他口袋里的其他杂物,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里面的一板药物吸引,便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他记得段落今天下午吃它的时候说是感冒药。

  药片的锡纸背面写着碳酸锂三个小字。

  这个药名让他回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傍晚,他的爱人从家里的玄关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把大衣熟练地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边拿下缠绕的围巾一边抱怨,“今天给邻居小蔡开碳酸锂但不起作用。这个季节又到精神疾病的高发期了。我可能比较忙,要加班。存真,你做好晚饭了吗?”

  他依稀记得那个人后来还抱着他说过,这个药是治疗一种名叫双向情感障碍的病。那个服药的小蔡两人都认识,是个敏感害羞的礼貌邻居,所以这件事季存真记得很牢。

  季存真看着段落熟睡的脸,又想到他喝酒时的豪爽,生气时的冷脸,还有莫名其妙的亲吻,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从不因病人的异样而另眼相待。那么现在这个温柔的习惯,也可以很好的,很完整地过渡给自己。

  他慢慢走到床边,给段落脱了鞋,又勉强地把他推正,塞进被子里。他看段落皱着眉嗫嚅着什么,凑过去听好像是“星星,烟花,”之类的词语。

  季存真像个称职的护工一样给段落掖好被子,然后同情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不明亮的床头壁灯下站了片刻,最终摇着头离开了蒙古包。

  第二日天亮的过于早了。

  季存真清晨时梦到了一个给自己吹头发的人。刚开始这个人还是过去爱人的身形,但当他从镜子里望过去,却看见了段落冷漠英俊的脸。

  他被这个画面惊醒了。醒来时还觉得段落拂过头发的触感犹在耳畔。

  季存真不安地出了房车,拿着洗漱用具去了大帐后的水池。朝阳刚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把翠绿的草染上温柔的玫瑰色,是一种暧昧里透着清凉的色泽。季存真触碰着冰凉的水感到分外爽朗,很快的就把早上的噩梦全忘了。

  段落大约十点才从蒙古包里出来,他对自己昨天干的蠢事还有些微的印象,但并不确定是否因为喝的太多产生了幻觉。所以当他看到季存真对他的冷眼时,有了如临深渊的恐惧。

  那感觉就像被逮住去见失主的小偷,心里又怕又愧。他怕季存真误解自己倾心于他,那真是天大的误会,全是烟花和酒精惹的错。他愧于让季存真成了他醉酒后浴望的受害者,他确实在情理上对不住他。

  段落很扭捏地在自助餐吧拿了一个鸡蛋一盒酸奶去找季存真搭话。季存真正拿着一本纸质小说看的津津有味。他见段落来了,夹了书签就把书放到一边。段落扫了一眼书名,是一本通俗的小说。他嘴角撇了撇,把不屑吞进了肚子。

  段落先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季存真说吃了,要段落速速进后车厢,本就出发延迟,最好不要再耽误时间。

  段落见他选择性地忽视了昨天的事,又觉得自尊心受挫。但谁都没有听说过贼因为长得好看就被失主原谅的案件,于是段落还是把寒酸的早餐放在驾驶室的隔板上,有意说道,“昨天对不起啊,我喝多了。”

  季存真像看小丑一样地瞥了他一眼,说,“我不计较,不记得了,不必再提。”就发动了车子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准备上路。

  段落想要解释自己是怎么因为夜色因为酒精就一时产生了巨大失误,但统统被季存真的“三不”堵了回去。他失落地摔门上车,想着亲你是老子吃亏。但他转念又想,季存真怎么就不被自己吸引呢?但凡段落靠身体引诱的人还是鲜有失败的。

  后车厢的段落苦恼着自己的魅力失效,前座的的季存真也没闲着,重新安排了路线。他一边开车一边很官方地对段落说,“段先生,我们今天的行程本来是直接去北面的室韦小镇。但由于昨天下雨你没看到白桦林,途中也刚好有这个景区,所以可以附赠一下。”

  段落闻言无所谓道,“随便啊,你是本地人,听你的。”然后他又凑近车厢与驾驶室间的窗前问道,“那你今天进景区吗。”

  “不进,我在外面等你。”季存真果断地说。

  “好吧。”段落虽然有预感季存真之后不会再陪他进景区,但真的听到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本想再挑起话题和季存真缓和一下关系,结果季存真一个刹车把他弄懵了,一头撞在了隔窗的护栏上,他立刻揉着头抱怨,“怎么回事,开车能不能温柔点。”

  而他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在距离百八十米的前方,有一群牛慢悠悠地散步过街。段落无语道,“他们当这马路是逛超市呢,而且隔的这么远你刹什么车啊。”

  季存真面视前方简单地解释道,“不想撞到它们。”他看段落不解的眼神,想了想又说,“它们很贵的。”段落立刻恢复了机智道,“也对,一头牛得好几万,你赔一只车全白开。”

  话一说完段落就后悔了,他有时候嘴贱习惯了又改不过来,只能补充道,“是我我也会算账的。”

  “好歹一条命。”季存真冷冷地说,就没有再理睬段落的意思了。

  段落感觉自讨没趣,他无聊的看了一会儿车况,实在觉得找不到话题,就有些怨气地登上了社交软件。

  段落的社交软件头像是他们咖啡店养的一只重点色英短,叫做大肥。大肥黑漆嘛乌的大脸上挂着两颗水灵灵的蓝色大眼,看起来又乖巧又蠢笨。段落觉得模样好笑就拿来做了头像。

  他本名是段落,所以网名都用的句号,朋友也喜欢叫他耗子。

  句号的好友列表里清楚地分类了每一位友人的生理特点,比如腿长的,脸好看的,个子高的之类的,乍看上去和猪肉铺子的陈列逻辑没有区别。

  段落约过的人不会经常重复约,他比较注重新鲜感,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爱找刺激,所以他进入了匹配模式疯狂划人。

  就在他划了快二十来个人没一个称心如意的时候,意外地划到了头像是胶片质感,笑容灿烂地戴着草帽,穿着白t站在海边的季存真。这张照片点开是一个海滩系列,在各种自恋的,暗示意味浓厚的自拍里显得清新脱俗,段落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照片里的季存真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和工作状态完全不同的季存真。他的用户名是白雪,年纪也填的真实的二十七岁,相隔距离没有丝毫隐瞒的用了精确定位,和句号的距离显示着0.01km。

  段落惊讶之余,又感叹冲浪的海域如此之小。他愣了一会儿,心里就像伸出了爪子一样痒痒的,好似猫咪想勾人时又犹豫的指甲。

  他先紧张地看了一眼季存真,而后咽了一口口水,飞快地关闭了自己的系统定位,接着点击了“超级喜欢”的按键。因为是付费的高级用户,所以“对方对你超级感兴趣。”被系统以灰字的提示很快地发了过去。

  段落想了一会,脸上划过恶作剧的笑容,他很快地打了两个字便按了发送键。他看着驾驶位上季存真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而手机的主人正认真地看着路况,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被影响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