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饭局结束的时候,酒店的大厅等了许多要入住的人。
许衍把谈羽放在沙发旁,像对待一个玩具一样,亲昵地在他耳旁摸了两下。
看谈羽半睁着眼看自己,他笑了一下,食指在他耳垂上一触即离:“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近半个小时,不要说谈羽,连许衍都觉得大厅的香氛实在是腻得过了头。
他拿着房卡急匆匆地折返,架起人迅速钻进了电梯。
开的是间大床房,倒没旁的意思,周五晚上生意太好,差不多的房型只剩这一间。
许衍身正不怕影子斜,堂堂正正地把谈羽裹进白色的被子里。他没有照顾过病人,只知道在他额头碰了下。
谈羽忍不住笑了一声,嘀咕道:“我又不是发烧。”
“快睡吧你。”
成年人都有头疼脑热,这种时候最要紧的就是光线和声音。
许衍把三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关了聒噪的中央空调,靠着床坐在了地毯上。
他向来自忖年轻漂亮,不是没和人在酒店的床上碰过头,当然也有拒绝的时候。
可是安抚一个头疼的男人,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身后的呼吸声从开始的粗重逐渐缓和。
不知是扛过了这阵疼痛,抑或是干脆晕倒,谈羽悄悄地陷进松软中,再没了动静。
许衍从床边伸手上去,没把握准方向,直接将手塞到了谈羽后背和床间的缝隙。
湿湿热热的,几乎可以想象到头疼的烈度。
他忍不住仰起头去看谈羽,在昏暗的环境里一无所获,他只能摸索着握住对方的手。
再清醒,四周依然是暗沉沉的静谧。
不知维持了多久的坐姿,许衍只觉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像是错了位。
他松开两人仍然握在一起的手,走到窗边,揭起一条缝往外看。
雨仍然没停,甚至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不知是双层玻璃隔音好,还是这雨确实下得安静,许衍只看见雨水在窗上留下一条条徒劳的痕迹,却连一点雨声都听不见。
他突然想起了屋漏痕。
许衍和桌子一样高时就开始练字,从永字八法写到篆隶楷行草,难得的好时光全在笔墨纸砚间。
第一次听屋漏痕,他想象不到是什么画面、什么境界。爸爸兴冲冲地开车到了农村,指着村屋上的痕迹给他讲藏锋于内,说大道至简。
他回头去看谈羽,觉得他就像屋漏痕。
谈羽吸引着他,却叫他看不清两人之间的神秘红线,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到了现在。
外边已经是一片漆黑,估计早到了深夜。
许衍的思考跟着倦了,他打了个呵欠,躺到了谈羽身旁。
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他很快就在陌生的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谈羽正惊讶于没有晨起时的例行头疼,就看许衍从身旁一跃而起,眨眼间就到了门边。
听阿姨的意思,现在已经是12点了,问他们要不要续房。
两人又不是真的被翻红浪,许衍却回了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他自己好像也反应过来,没等答案就说了不用续房。
他们住的酒店是三密旧城的地标性建筑,就在正街,离许衍家很近。
谈羽要去取车,出了酒店正好拦到一辆出租。
没想到许衍也跟着上来了,给司机说:“麻烦从南市场走,在墨衍堂把我放下。”
知道谈羽在看自己,许衍撩了一下左边的头发:“头疼就好好去医院查一下。”
“查过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谈羽也不知道自己语带抱怨,许衍却听出来了。
他的眼角跟着心情无奈地弯了弯,手伸进往谈羽口袋,碰到凉凉的玉石,轻拍了一下:“照顾好我送你的宝贝。”
正好到了南市场,旧路和市场相撞,堵得要命。
许衍让司机带一脚刹车,提前下了车。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租车还是没能前行一米。
谈羽收回视线,学他也拍了拍玉章,忍不住拿出手机搜起了什么印泥最好。
闫学柯本来就没想做生意,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开一家笔墨纸砚店,起名时随意到了极点,
墨和许衍的名字随便一凑,便成了墨衍堂。
近几年生意好了,还有不少人过度解读店面,也是他的日常笑点之一。
这会儿刚到一点,墨衍堂没什么生意。许衍在店里转了一圈,老板和打工仔一并不见了。
闫学柯他知道,昨晚快活,这会儿估计正宿醉。
可打工仔不应该,他高声喊李小五。
李小五正在仓库收拾东西,下意识地应声而起,大脑慢一步反应过来这是许衍,笑骂着从后边走了出来:“哥!人家有大名。”
许衍皱了皱鼻子,思考着,慢慢地重叫了一遍:“李堰褚。”
李小五更气了,将粗布手套甩在他身上:“你好歹是个写书法的文化人,这名字很难吗?”
许衍撇着嘴摇头,四处看了看。
“老板没来。”李小五知道他找闫学柯,把玻璃门拉上,神神秘秘说,“相亲去了。”
“相亲?”
“昂!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许衍往柜台后边一掏,摸出袋瓜子坐下:“你继续说。”
李小五顺手拖来个大烟灰缸:“卖家具那个何,他家二女儿。”
何……许衍在贫瘠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想起来了,确认道:“何蕴财?”
李小五同他击掌,兴致更高了:“他们家俩女儿,人们都说小的是抱来的,何蕴财和他老婆都疼大女儿。这媒人介绍来了,我们老板不乐意,专门挑了小女儿。”
“你猜怎么着?”李小五滑开微信,眯着眼睛找到和闫学柯的聊天框,点开照片,“漂亮吧?”
许衍扫了眼,点了下头:“你老板没别的,就是运气好。”
不知是不是真看对了眼,闫学柯相亲回来都到了下午饭时间。
他一进门就高低声交错着喊李堰褚,叫人赶紧拿个盆来,他打包了香锅回来。
李小五真是既恨别人叫自己大名,又讨厌被喊小五,无奈还是个打工仔,只能捂着耳朵把盆摔到了柜台上。
“吃炸药了?”闫学柯踢开凳子坐下,连着刨了好几口米饭,“下午生意怎么样?”
“还成,许哥来了一趟。”
闫学柯冷哼一声,上次许衍还有话说,这次他直接和谈羽消失了一夜,真是没什么好抵赖的。
他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李小五的筷尾往后头一戳:“还在小隔间睡觉呢。”
一顿晚饭吃得飞快。
闫学柯吃完米饭就搁了筷,目标明确,直冲小隔间。
他才不管许衍是不是睡觉,反手关了门,直接开了大灯。
许衍还当自己是地下党,半天睁不开眼睛,呻吟拖得长长的:“你干什么……”
“拷问你。”
“我什么都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看不过他耍滑头的样子,闫学柯干脆上手掀走了被子,冷酷地问:“睡了?”
“不准这样揣测我的缪斯。”许衍扯来被子,“我们走细水长流、你情我愿路线,别这么俗。”
“你是说你们在酒店住了一夜,又看星星又看月亮,是吧?”
“这次是赏雨。”
房顶的灯闪了一下,闫学柯瞪着许衍,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泄了气。
他拍拍许衍让人往里,自己坐在了边缘:“我说,你真给他写字了?”
这个写字不是许衍惯常的写字,近几年,他写过的字很多,婚礼、葬礼,喜庆、悲伤,可没有半个字是为他自己写的。
可以说,自从爸爸去世,他几乎再没从写字本身获得过快乐,到现在甚至连痛苦也没有了。
即使是这样一句关于谈羽的问话,都叫许衍的心跟着剧烈地跳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写了。”
过了很久,闫学柯低声骂了一句:“你这不是细水长流啊,我怎么看,这都是一拍即合、一见钟情啊……”
他的激动和那天的许衍比起只多不少,他点了支烟,食指都跟着哆嗦:“谈羽可真是个神仙。”
小隔间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再说话,闫学柯还是又以脏话开头,声线是压抑后的不平静:“小衍,你重新开始写字吧。”
许衍对着白墙发呆,他想说“好”,可简单的发言怎么都滚不出喉间。
他又往被子里埋了埋,低声说:“我得理一理。”
“理个屁!你又不是不能写,你!”闫学柯急得猛耙头发,“还是说,就对着谈羽你能写出来?你是恋爱脑啊!”
他踹了一下许衍的小腿,难得敏锐了一把:“卧槽不是吧……你不为自己的前途发愁,现在愁恋爱?”
“要真睡了就好了。”许衍抱着被子坐起来幽幽地说。
他看着闫学柯:“我现在不敢动他,他已经被我供起来了,撩一下他我都肝儿颤。”
闫学柯难得的无话可说,抠着手心,也想理一理。
各路艺术家的风流韵事不少见,有多少人称女友是缪斯女神,就有多少人在不同肉体上获得灵感。
可许衍的情况不同,他还没染指人家,人家就已经坐上了男神的位置。这里有一个先后的次序问题,他绕不过去。
闫学柯:“你要不就珍惜人家,走一步看一步,细水长流吧。”
说了和没说一样,许衍叹了口气:“我还给他刻章了……”
闫学柯连“兄弟你真栽了”都说不出,双目无神道:“就珍惜吧,珍惜,没其他办法了。”
他偏过头看许衍,倒是想出了第一步:“小衍,要不……先和前男神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