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提线爱人>第二十七章 现在4

  等到何觅回过神来时,游霄已经离开了公寓。他像游魂一般,先是往游霄之前坐过的地方看,然后站起来向门外走。游霄早已经不知踪影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找,茫然地下了两层楼才忆起,他忘记关公寓的门了。

  何觅只能一步步再走回去,立在门口。不过是几十分钟的时间,他却恍若隔世。

  他重新走进门,仿佛想要重复之前的过程,让时间回到他和游霄说话之前,让他好好挽回。他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里面还有来之前他买的安全套和润滑液,他把它们拿出来扔掉,好像在丢最烫手的炸弹。

  玄关到客厅有五步路的距离,一,二,三,四,五,他一一地数着。

  但走进客厅之前,他停住了脚步,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前再挪一分。

  不要向前了。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和他说话:不要再向前了,不要看前面。

  前面有什么?

  尽管大脑的保护机制试图将答案掩起来,但何觅还是再清楚不过。

  前面什么都没有。

  游霄没有坐在沙发上,等他谈话,和他剖白心迹,和他决裂分开。他也没有机会,在游霄之前好好地表白、认错,挽回他做错的一切。

  何觅站在玄关和客厅的交界处,忽然腿脚发软,就这样跪了下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却觉得自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他的手在眼前晃动,抓了两把空气,但就连这么近的景象,他都无法辨明。

  他已经没有机会了。游霄不要他了。

  游霄没有回家,而是下楼打了车,让司机随便开,随便去什么地方。何觅回过神来之后,可能会想去家里找他,他要尽量避免和何觅最后的见面。

  他坐在车里,拿着手机,手止不住地发抖。他给妈妈发了个消息,说要晚一些回去,最后一天要和朋友们告别,然后再看日期,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今天还是周五,他的朋友们基本都在上课,竞赛班的学生倒是闲了,但其中并没有几个亲近的人。

  游霄喉咙干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就在车里坐着,给司机付了一张又一张的钞票,看着窗外的天从晴空变作夕阳再变作黑夜。

  到晚上的时候,何觅突然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游霄全部拒接。他不想听到何觅的声音,更不想和何觅说话,甚至现在只要想到对方的存在,他就会无可避免地感到痛苦。

  出租车司机开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听到他有动静,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看他表情,对他说:“小伙子啊,我再给你开一会儿,也要下班回家吃饭了,最后这段时间就不收你钱了啊。”

  游霄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司机宽慰地说:“人生还很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都留在今天吧。”

  游霄没再说话,垂下头,给何觅发了条微信,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不要再折磨我了”,而后将何觅的手机号和微信都拉入黑名单。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城市里霓虹灯闪亮,夜空却寂寥无比,仅剩的一轮弯月孤零零地躲进云层,也见不着影了。

  第二日,游夫人带着几个阿姨来送他,在机场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爸也真是的,这种日子了还不来送你,非要说以后想见随时可以飞过去见。”游夫人念叨,“小觅也不来,我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应我。”

  游霄抱了抱她,安慰她几句,便拉着行李箱去候机了。原本游家要安排几个人随他一起过去,照料他生活起居,但在游霄的拒绝之下,还是取消了这个安排。

  黎衡今天还要上课,只能给他发微信:“要走了?和何觅也说清楚了吗?”

  知道他和何觅之间的事的人只有黎衡,黎衡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游霄回道:“嗯。”

  “难受吗?”黎衡突然问他。

  游霄想了许久,登机提示响起了,他才打下三个字,发送出去。

  或许是当真这么想,也或许是他心里希望如此。

  他回复道:“解脱了。”

  何觅浑浑噩噩,在公寓里一直待到了晚上,甚至没有从地板上起来过。他跪在那儿,脑中不断回放着游霄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像是拿着刀为自己凌迟,切下一片又一片的肉。

  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晚到玄关里不再有任何光亮,他伸手不见五指,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一种自己瞎了的错觉。他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用手来摸眼睛,接着摸自己的脸,往下去摸地板,然后摸四周的东西,仿佛学习盲人走路。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动作中,他的手机被他抖落下来了,掉到地上,不知道砸到哪里,屏幕亮起来。

  何觅“啊”了一声,被按了开关一般,所有动作都停了。直到手机屏幕再度黑掉,他才迟疑地去摸。跪得太久,他已经腿脚酸麻,抓着手机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没能成功,再一次重重地跪倒下来。

  他的感官都变得迟钝无比,思维也是。他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完成了平时几秒就能做到的事,站起身,用手机照着周围,开灯。日光灯乍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刺痛他的眼睛,何觅花了一小段时间来适应光亮,然后忽然尖叫了一声,犹如照到阳光的吸血鬼。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他张着嘴,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前的东西。

  逃命一样,他在这熟悉的公寓里迷失了方向,四处乱撞,逃到了阳台。夜晚的凉风从底下拂上来了,何觅瑟瑟发抖,不敢回头,怯怯地睁开眼睛,看到阳台栏杆上紧紧密密的防盗窗。

  防盗窗并不是全封闭的,有一扇小窗可以打开。他盯着那儿看了很久,被迷了心智一样,重重地吞吐了两口气。

  正准备爬上去时,他抬手,才发觉手机还抓在手中。

  一瞬间,这成了他最后的生机。他的手哆哆嗦嗦,输解屏密码都输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找到游霄的手机号,点击拨出。

  拨出不到十秒钟,他被拒接了。何觅再按下重拨,还是同样的结果。

  他看看防盗窗,再看看手机,耳朵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得到的都是游霄的拒绝。

  何觅断断续续地呼吸起来,踮起脚,去打开那扇小窗的锁。

  小小的一个方形,向外头敞开了,宛如一扇对外的门,连接着令他痛苦的地方,和令他解脱的世界。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有些乏力,这导致他的动作很迟钝,一点也不顺利。但无论再怎样困难,这也只有一米多高的距离,很快地,他的上半身到了那个位置。公寓在十八层,高空的风异常凉爽,何觅看着窗外,有些看呆了,停止了一小会的眼泪又再次流下来。

  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发出了第一声振动。

  因为是游霄的对话框,所以他急忙擦干眼泪去看,而那也只有七个字,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全部看完。

  “不要再折磨我了。”

  何觅的手指失去了控制力,手臂也是,只是一个不小心,手机就这样飞往了窗外,直直坠下。

  而他也彻底脱力,从防盗窗上跌回了阳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解脱的门在离他只有咫尺的地方被关闭了,何觅像一个失去提线人的木偶,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崩溃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变成和哭泣十分相似的声音。

  下楼找手机的时候,何觅找了很久。阳台下方正是小区里的绿化带,一大片的矮灌木,灯只照着小路而不对着里面,他也没有带手电筒一类的东西,只能够摸着黑寻找。

  在这样黑暗的地方摸了一个多小时,脸被木枝刮出好几道痕迹,手也在地上碰过许多次的泥土,右手掌心都被磨得有出血的感觉了,何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手机。

  因为有灌木的缓冲,落点也是不算坚硬的土壤,所以手机没有摔得四分五裂,但也仅限于此。何觅用脏兮兮的手摩擦屏幕,又去按侧边的键,但无论怎么按,屏幕都没有再亮起来。他有点儿麻木地停止了动作,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为此而掉一两滴眼泪,然而他试了试,眼睛酸涩,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了。

  回到公寓后,在柔和的浴室灯光下,他凝视着镜子,那张他花了很多工夫在精心呵护的脸现在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他低下头,想要洗一洗,然而即便洗净,他想要展现的对象,也已经放弃他了。

  何觅在公寓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儿低烧。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吃了点东西,去附近的手机店,想要试试看能不能修好。

  手机店老板帮他把手机拆开,问他怎么回事,何觅回答说从楼上掉下来了,老板还讶然地睁大了眼睛,教育他以后要小心,砸到人就不只是手机的问题了。

  他坐在椅子上等手机修好,昏昏沉沉的,看墙上的时钟,还看了好几次才看清时间。游霄没有告诉他今天几点走,但奇异的是他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地再次低下头,在心里算时间。

  老板花了两个多小时把手机修好还给他,收了他将近一千块钱。何觅没有讨价还价,出门后茫然地对着车流不绝的大街呆站一会儿,习惯性走向公交站,候到公车后才发觉这样太慢,拦了一辆出租。

  今天是周六,机场的人不少,何觅进不了安检口,只能在外面来来回回地找。明明手机修好了,但他不敢打电话,只能够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前来送行的人大多停在这个区域,何觅与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群擦身而过,欢声笑语的年轻人们,唠叨叮咛的父母和孩子,依依不舍相拥落泪的伴侣。

  在这喧闹的地方,只有他形单影只,像一个不被所有人看到的幽魂。

  何觅在肿胀的思绪与飘忽的视野中,还产生了片刻的幻想。他幻想自己下一刻就会看到游霄走进来,和游先生游夫人道别,可能还和几个朋友道别。而他躲在角落里,也得到了最后再看游霄一眼的资格。

  只可惜幻想没能成真。几个小时后,他因为形迹可疑被机场安保人员请了出去。何觅没有抵抗,顺从地走出去,又叫了一辆车。他周身发热,脑子也不太清楚了,在司机的催促下,他报了游家的地址。

  下车的时候,何觅遭遇了窘境,修手机花了他太多的钱,以至于他身上剩的钱甚至不足够支付这一次的车费。游家的门卫代他付了,游夫人出来接他,一见他的面就惊呼了一声,连忙上来扶住他,连声说:“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她用手探他的额头,“好烫,快进来,我叫医生过来。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也不说一声?”

  何觅鼻子发酸,跟着她进了门,坐在沙发上。游夫人打电话叫完家庭医生,又坐到他身边。何觅低着头,问她:“游霄……走了吗?”

  “他九点的飞机,早就走了。现在都下午两点多了。”游夫人埋怨道,“霄儿没跟你说吗,还是你忘了?”

  何觅干涩地说:“……我忘了。”

  “手机也不开机,发短信打电话都没理我,我差点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游夫人走了儿子,对何觅的叨念也就不由得多了起来。

  何觅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听她教训自己,又听她念叨游霄的不是,非要提前几个月出国,怎么说都不听。家庭医生来了,何觅去床上躺着,测了体温打了针,又开了药。游夫人要他好好休息,关上门。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何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蜷缩起身体,不知道在对着谁一遍又一遍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