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摘星>第49章 上位 我们直接在一起【三更合一……

  易楚辞知道夏星家里的事情。

  酒吧合照的那一晚, 他们照片拍完在里面没有久待。

  林泽忙完一圈还没来得及吃晚饭,酒吧里的各类小食满足不了他挑剔的嘴,得知易楚辞和夏星也没吃后, 几人没再犹豫,起身转了家餐厅。

  那时已经十点过后快十一点,夜间开放的餐厅比较少, 几人就近找了家酒店里的啤酒花园围桌而坐。

  手里的扎啤喝到一半,林泽见不惯张明通吃个串也要和女朋友视频, 吊儿郎当的凑到镜头面前露了个脸。

  等他们挂断电话,他看向张明通, 虚心求教:“我其实一直都挺纳闷,你和嫂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能保持感情新鲜不腻的?”

  林泽是真的好奇。

  他一直觉得恋爱应当是作为调剂生活和情绪所存在。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爱的留有余地, 彼此保持适当的分寸感与距离,这对爱情保鲜很重要。

  但张明通不是。

  他将所有空余不空余的时间全都给了他女朋友。即便休息时间被兼职占满, 也要保持每两周飞过去见一面的频率。

  平常时间视频电话几乎不断。

  之前他听张明通说过一次, 两人高中那三年, 下了自习回到寝室, 通着电话写习题到睡前,等到洗漱结束,再通着电话一觉到天亮。

  如此连体婴般的交往方式, 林泽打从心底里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感情保鲜。

  这和他的恋爱观是完全相悖。

  提起女朋友张明通总是不嫌弃话多。杯里的酒液见底,他擎着杯子伸到酒炮面前重新接了杯:“等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自然就舍不得和她分开一分一秒。”

  他和林泽分享自己的恋爱经验:“到时只会嫌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林泽扬了下眉。

  这话他理解不了。他一个对感情向来只有三五分钟热度的浪荡渣男,恐怕永远也做不到张明通说的这个境地。

  人的一生原本就琐碎漫长,按照三十岁的结婚年龄计算, 他实在无法想象和同一个人共度未来六七十年的漫长岁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更遑论两人从十几岁就开始谈恋爱。

  听他这么说完,张明通笑了声:“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

  夜晚气氛实在太好,冰凉的酒液从喉咙里滑过,张明通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你现在交往的那些姑娘,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只是基于表面上的一种好感。”

  这不是爱,也不能算是喜欢。只能说是在双方达成共识的情况下,用以填补空虚的一种消遣。

  林泽听完耸耸肩,对张明通的这番说词不置可否。

  酒炮里的酒液已经快要喝完,林泽招手唤来服务生重新要了扎5L的送上来。等到新的酒炮在桌边摆好,他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对着其他三人不紧不慢开了口:“你们该不会都相信爱永恒吧?”

  这问题听得易楚辞和张明通双双蹙起了眉头。林泽酒已经喝的差不离,问这话时唇角边勾起的笑容有些犯浑,两人权当他是在进行酒后抬杠。

  唯有夏星在旁边晃荡着手里的酒杯,想了想,认真回答了句——“不信。”

  捏烟的动作顿了下,林泽听到这话先是下意识看了眼易楚辞。见他眼里情绪没什么异常,他将刚掏出的烟蒂咬在嘴里,语带含糊地问夏星了句:“怎么呢?”

  空气中有半瞬的安静,夏星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听冰块撞击在玻璃杯壁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过了半响,才低低道:“就是不信。”

  她见证了父母的爱情从甜蜜到冷漠,也见识过携手起家的恩爱夫妻在功成名就之后就耐不住寂寞出轨。

  就连身边最普通的男性同学,也会在下一段恋情来临之际,为了哄现任女朋友,故意把前任丑化成个十恶不赦的臭傻逼。

  她相信爱情降临的那一刻是真心,但她不信爱长久。

  但这些夏星都没说。

  只是微微抬起眼,将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间隔了两桌的那群少女身上。

  她们年纪比她要稍大上一些,听聊天里判断像是刚毕了业。

  坐在角落里的那女生应该是刚失恋,此刻正仰头往喉咙里灌了口酒。

  澄澈无色的伏特加,短短一小杯下去,她隔着距离光是看了眼都觉得烧喉。

  两个桌位之间距离不远,斜前方,中间仅隔了一个过道。他们坐在这里能清晰的听见她们说话。

  开口的是坐在角落里的那女生。手里的酒杯放下,她声音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夜色里显出几分潮湿沙哑。

  “我昨天去和他求复合了,他没同意。晚上我看见他和其他女生一起打游戏。”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这段感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我的责任。”

  “是我不懂好好珍惜。”

  “但昨天晚上我顺着那女生的游戏id找到她微博,看见他在那女生的自拍下面评论好美。”

  “那瞬间我恶心的想吐。”

  女生声音低低的,说这些话时,眼里的情绪古井无波,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

  “刚分手的那几天,我一个人打车去高铁站。想到之前无数次回家都是他送我,路上我靠着车窗一直哭一直哭。”

  “我想不通明明之前那么爱我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可以冷漠成这样。”

  “我知道主动求复合这事儿挺没骨气,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俩从亲密无间一朝变成陌生人。”

  说到这儿,她情绪终于出现丝裂缝。胳膊搭在桌面将侧脸埋进去,那女生声音开始逐渐变得含糊微弱:

  “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

  这样的感情碎裂太过于稀松平常。你走在大街上,夏天傍晚到小摊吃个烧烤,甚至是通过拼车搭个出租,这情形随处可见。

  它们几乎每一天都在角落里上演着,被见证着、然后再极为频繁的发生着。

  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林泽之前随着夏星视线看过去了眼,等他转过头时,夏星已经收回视线,正斜着身子若无其事地往自己杯子里添酒。

  麦色酒液撞进杯里泛出明澈色泽,余光注意到林泽看她,夏星微垂着眼,再一次开了口。

  不同于之前的敷衍,她语气里这次染上了几分正儿八经:“就是觉得,一个人既然能爱你在烈日艳阳之际,也就能无情转身于凛冬将至之时。”

  “......”

  看过了刚刚那一幕,这话她不说,林泽也能够明白过来她先前是什么意思。

  速食爱情屡见不鲜,他自己也是这其中一员。但谁也没想到夏星能这样直白清醒的挑明出来。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易楚辞侧眸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原本的衣服在下午时沾了雨,目的地在酒吧,两人从工作室出来前都重新换了身。此时她穿了件同他身上款式相差不多的白色衬衫。

  下面搭了条黑色牛仔半裙,半开衩,反手拄着身后椅凳往杯里倒酒时,脚踩的白色帆布鞋半吊着挂在足尖。

  身上的衬衫扣子没系,微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抹胸。略显宽大的的袖口随意往上翻卷了两圈,那两截细瘦的手腕就这么嫩生生地露出来,同肩颈上那片骨窝凹陷的平直弧度一样,灯光下莹白一片,晃得人眼花。

  夏星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随意,垂眸添酒的时候,眼角眉梢间漫着股透彻的清醒。

  仿佛就只是和朋友坐在初秋的夜晚,闲聊小酌间,极为寻常的站在看客角度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但易楚辞莫名肯定,她不是。

  秋雨过后夜里浸着清润的凉意,看了眼她已经染上红意的眼尾,易楚辞伸出掌心盖在她杯口,阻止了她想要继续往里添加冰块的意图:“可以了。”

  夏星抬起眼和他对视了片秒,难得的没挣扎,收回视线时,将手中的冰夹连同冰块一起搁回桶里。

  临近午夜十二点,舞台上的乐队早已经下班停止了演出,前面亮起的大屏幕也正在被服务生关闭。

  早些时间那里放着欧洲杯比赛,现在比赛季一过,餐厅经理就随便找了些竞技类的比赛供前来喝酒的客人解闷。

  他们刚来时赶上场篮球赛的收尾,这会儿终场结束,电源一切,四周就只剩下浅棕色栅栏上绕着的那一圈圈浅白灯串,唯二的光源是头顶上那片白茫茫的月色。

  夏星揉揉昏涨的太阳穴,趁有服务生到隔壁桌撤餐的时候叫住一个,由着她们带她到酒店大堂里去找洗手间。

  她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不知道是出于心情原因,还是因为有易楚辞在比较放心,先前他们喝下去的那桶5L酒炮,里面有她大半的功劳。

  以至于她在回答林泽问题的时候,话说的有些过于随心所欲。

  林泽方向能看见夏星离开的背影,见她走到尽头拐角处,旁边桌位的恶臭男生对着她颈窝锁骨处吹了声口哨,视线也黏腻流连在上面。

  林泽蹙蹙眉头,问易楚辞:“等她回来用不用提醒她换下里面的衣服?”

  易楚辞转过头,视线恰好和那男生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对上。大概看出了他们几个是一起,又在夏星那吃了瘪,那男生缩缩脖子,收回脸上的调笑,老实噤了声。

  “不用,”桌上的冰桶挪走,易楚辞唤来服务生给夏星要了份主食:“我能护着。”

  夏星今晚的穿着并不暴露,长衫长裙,唯一稍带性感的就是里面那件黑色的抹胸,还被衬衫遮掩住了大半。

  纯中沾欲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经她驾驭起来,会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清冷感。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哪天她改变风格想穿性感热辣的,他也完全尊重她的决定,护她周全。

  没有让她改变喜好的道理。

  “和穿什么没关系,禽兽要想犯罪能有无数个借口。”手中翻动菜单,易楚辞神色清淡:“再说长得漂亮也不是她的错。”

  林泽:“......”

  这话前半段逻辑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后半段这般近于“浮夸”的话能从易楚辞嘴里听到,着实是令林泽匪夷所思。

  不过也确实。先前隔壁走的那桌男生这一晚上视线没少往他们这边瞄,估计也是碍着有他们三个跟门神似的护在身旁,才没敢上前。

  最后被易楚辞察觉扫了眼,才讪笑着歇了心思,收回了频频张望过来的视线。

  想到夏星刚刚的那番说词,林泽掸了掸烟灰,对着易楚辞揶揄:“听这妹妹的恋爱观,你这前路任重而道远啊。”

  “无所谓。”易楚辞说。

  林泽轻扬了下眉。

  和普通餐厅不同,盛夏初秋季节,酒店里的这种摊子一般都开放到很晚。周围嘈杂的人声和酒杯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易楚辞合上手里的菜单,背靠到身后椅背上。

  他身上穿的衬衫和夏星的那件款式质地相差不大,此时上卷着袖口翻到小臂,这样漫不经心地垂眼时,眼角有条冷淡的弧度往下垂着。

  一片喧闹之中冷感禁欲,俗事万物像是都不能被他装进眼里。

  林泽嘴里咬着烟蒂,看着他这副慢条斯理的妖孽模样正想啐他一口,易楚辞停了动作,抬头问:“看过小王子么。”

  “怎么?”

  “正是你花费在玫瑰上的时间,才使得你的玫瑰珍贵无比。”

  林泽用力挑了下眉,显然能从易楚辞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比先前那句还要让他为之惊诧。

  乐队下班,大屏幕关闭,餐厅经理也没闲着,将音响里重新放了音乐。一首英文歌儿,悲伤舒缓的调子。

  手里的烟湮灭,林泽往后靠着椅背,就在这一片轻缓的音乐中好奇问他:“你喜欢她什么?”

  “很多。”

  “比如?”

  “拽。”

  林泽不太满意:“认真的。”

  易楚辞抬抬眼皮,懒散看了他眼。他似是仔细想了想,又好像并未多思。他脑子里那一瞬闪出的画面有很多,最后只能归结整合成简练的言语。

  半响。

  就在林泽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听见他用了这样一句形容:

  “她自由又热烈。”

  -

  夏星回去时那两人已经结束了闲聊。

  林泽又重新燃了根烟,擎着脑袋夹在指中没抽。看见夏星过来,视线沉默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搜寻着。

  刚坐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想说,他俩今天晚上穿的这身衣服,从他和张明通的角度上来看,完全和情侣装无异。

  也是因为这样,之前在酒吧里的时候,他才费尽心机地撺掇夏星上去,死活要让他俩合拍一张。

  林泽看着夏星张了张嘴,话没来得及出口打趣,易楚辞余光就注意到他的意图,从手机中抬眸,警告似的看了他眼。林泽夹烟的那只手掌举了举,做了个投降发誓状。

  夏星没去管他俩打什么哑谜,抽了张纸巾将勺子擦了遍,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吃着易楚辞刚点的炒饭。吹着夜风,耳边听他们三个时不时地闲聊声音。

  偶尔听到兴头处,会端起杯子,凑热闹似的和他们一起碰一下。

  等到要喝的时候,又会被易楚辞伸手扣盖着杯口,毫不留情地给按回到桌上。

  夜风裹挟着细雨过后的润湿潮意,夏星支着脑袋看了会儿他冷清的侧脸,心里纳闷儿,这男的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说着话,余光又能做到这样精准的。

  她喝酒杯子照比三个男生的要小上不止一星半点,但架不住一杯一杯的数量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也没什么好转,反而整个人进入微醺状态。

  她醉了酒的状态要比平常更大胆,嘴角笑意若有似无,视线直勾勾的不加掩饰。易楚辞木着脸和对面那两人碰杯,有种自己是被她叫来当坐台牛郎的错觉。

  心里却是不争气的砰砰打鼓。

  他想放下酒杯伸手遮盖住她的眼,最终克制着。只等她一盘炒饭吃的差不多,率先起身结了账。

  像是古时候禁不住妖精诱惑,落荒而逃的白面书生。

  -

  易楚辞出来时夏星已经坐在副驾驶。车窗降到最底层,她下巴枕着半侧胳膊,吹着夜晚柔软湿润的风,另一只胳膊顺着车身松松搭下,指尖有猩红的光火在明灭闪烁。

  她今天心情不好,他见她第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短暂的热闹像潮水退去,掩藏的难过就如同海底的淤泥与凹凸不平的沙砾,伴着夜色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她趴在窗口,手里的烟灰已经积出长长一截,视线无着落地望着处定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楚辞走近,手拄着膝盖,他站在窗外半弯腰身,视线和她平齐。

  指腹抹了下她浸着凉意的眼角,他声音在一片夜色里露出几分哑意,明知故问:“烟哪来的?”

  夏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那些玻璃砸到地面上的碎裂声与摔门声逐渐从记忆中抽离,女人压抑的哭声渐行渐远,最终落到夏庆明怒火冲天抬起的巴掌上时,她听到耳边突然响起的清冷男音。

  从思绪中及时挣脱,她望进对面男生清澈的眼底,缓慢眨了下眼。

  半响,实话实说:“你的。”

  夜深,空气里沾染着咸湿的水汽,她睫毛上像是覆了层浅淡清薄的雾。

  指尖被燃到尾端的烟蒂烫了下,易楚辞注意到,视线稍稍往下,将她手中的烟蒂换到自己手里。

  他烟盒下车前就在驾驶座上扔着。易楚辞烟瘾小,大多数时间都是燃上一根儿用来解闷,烟灰积起半截才想起抽上一口,夏星掀开盒子的时候那里头还是满满当当。

  她不会吸烟,脑子里思绪混沌,急需用点什么来驱散缓解,上车时余光注意到驾驶座上扔着的果绿色盒子,伸手捞过,没什么犹豫的点上一支。

  没抽,就夹在指中静静燃着,闻着周围散开的那股薄荷烟味儿,混着旁边花坛的青草香,和深夜里露水的湿意,能让人上瘾。

  易楚辞上了车,没开车顶灯,任她从烟盒里面又抽出一支燃起。暗红色的火苗呲拉一声窜起,夏星换了个姿势,屈起膝盖蹲在座椅上。

  黑色的真皮座椅,她脚背踩在上面,一片雪白上青筋细而分明,两种极致颜色的反差。

  易楚辞看了眼,匆乱收回视线。

  肘弯松松搭着膝盖,夏星借着窗外的月色,另一只手反复翻看手里的果绿色小盒,想看看这烟什么牌子。

  她不喜欢烟味儿,但这个意外好闻。易楚辞身上也沾着些,大概因为不常抽,靠近时味道并不浓重,挟着他身上原有的干净味道,有种凛冽的清冷感。

  像大雪初霁的绿色森林,高冷而神秘。

  易楚辞开了车载音乐,Burgundy Red.车身在高速上疾驰,夏星将烟盒扔回到中控台,恢复成原先的姿势。

  半边脑袋探出窗外,她望着沿途飞驰而过的车流和霓虹景色,心里那些烦乱的情绪暂歇,难得生出种浪漫自由之感。

  易楚辞腾出一只手,捏着后颈把人拎回来。

  “注意安全。”

  语气低低,一本正经的,带着训斥。

  手腕顺着车身垂在外面,夏星侧脸枕着那只胳膊,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裸露直白的近于打量。

  明晃晃的。眼底有坦荡的春情,也有醉了酒之后的娇憨。不似平常那般冷淡带刺,整个人都拢着层朦胧雾气。

  心里的那股躁动又重新迸发而出,易楚辞单手握着方向盘,伸手从中控台上捞过烟盒,尽量维持着面色上的淡定。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话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夏星手机震动起来。

  夏星手机没开铃声,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震动音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见她长时间的不接,易楚辞分出视线看过去一眼。

  手机平铺在她掌心,易楚辞不费力地能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

  ——夏庆明。

  铃声响了两遍落下,待锲而不舍打到第三次的时候,夏星终于接起。

  她将通话音量调小,电话贴着耳边,头靠到窗口的最边缘处。

  车内空间封闭,易楚辞没关音乐,只将音量调到最小。即便这样,还是能听到电话那头人若有似无的说话声音。

  这通电话没讲太久,三五分钟。夏星支着脑袋,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脸上情绪平静。

  倒是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从最初的愤怒归为平静,最后似是叹了口气,声音低低地向夏星道了句歉。

  “对不起,爸爸不该要打你。”

  妥协性的。

  他和夏星关系原本就不亲近,今天那一巴掌如果落下去,后果可想而知。虽说现在也没有多好。

  夏星没说话,始终沉默着。她看着窗外城市里不断倒退的霓虹虚焦,只在电话快要挂断时轻嗯了声。

  她可以理解人类生来的劣根性,但这不妨碍她不原谅在过往那些年里,因为夏庆明长久的自私行为,对家庭造成的伤害,以及不负责任。

  这二者并不冲突。

  她挂断电话,易楚辞调高了车载音乐的音量。里面的音乐又重新换了首,是先前在啤酒花园里听过的那首英文曲子,悲调,此时正播放个前奏。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指中的烟顺着风飘到窗外,夏星偏转过头。她语气是云淡风轻的:“可以听见里面说话?”

  目视前方,易楚辞思索着回答:“一点。”

  他说一点,那就是全部了。

  他这样聪明的人,只需要知道局部,就能从中牵引出细枝末节。

  柔软的身体越过扶手箱跨过去,双臂支撑着按在驾驶座边缘,她温软的呼吸落在他颊侧,开玩笑似的:“怎么办,想灭口了。”

  车内香烟味道散尽,靠近时,她吐息间都是清浅的小麦酒香,混杂着窗外湿润的夜风味道。

  她望过来的眼神清凌凌的,不亲昵,带着攻击性。像被人发现了秘密,一怒之下炸了毛的猫儿。

  食指无规律敲击在方向盘上,易楚辞配合道:“怎么灭?”

  他分出精力,视线从她直挺的鼻梁上一路划过,最终停在莹润的唇上。

  提议道:“要不换个方式?”

  “比如?”

  她至下而上的和他对视,视线直勾勾的瞧着,不示弱似的。

  血液在身体里逆流。

  分不清是被发现了难堪的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这一瞬间拉近的亲密。

  易楚辞撤回视线,专注看路。他语气里有三分不正经。

  “封口费。”

  说完,他在心里轻骂了一句。应该是醉了,否则这般轻浮浪荡的举止,搁在平时是如何也做不出的。

  又或者,是被撩之后的回击。

  借着醉意便可肆无忌惮的逾矩。

  “无聊。”

  她轻骂了声,靠回自己的座位。

  车载音乐播到了中间部分,和舒缓的前调不同,中间插入的对白激烈刺耳,空荡荡的夜里,听得人难过。

  视线落在他干净利落的下颌上,夏星漫不经意的和他闲聊:“你和你父母关系一定很好。”

  易楚辞没隐瞒:“还行。”

  夜里露重,他捞过自己外套递给她。夏星没拒绝,盖在前胸反穿着。音乐被易楚辞重新换了首,I'm a fish,沉抑气氛消失,车内又重新恢复成浪漫自由的气息。

  夏星窝在座椅里,车窗升起半截,她头靠在座椅和玻璃之间的位置,眯着眼,借着这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像是伤口撕烂了就麻木的不会再疼,那些难堪脆弱的东西由着她自己揭开暴露在日光之下,就不会再是软肋。

  但也没说什么。她东一句西一嘴的胡乱扯着,看似坦然的表象下面,是慌乱地想隐藏那些柔软的不堪。

  他们吃饭的酒店在近郊,距市区远,平时那里去的都是些参会的集团人员。车停到花店门前时,夏星已经睡着。

  没睡熟,车一停下,她就睁开眼。

  两面车窗早已经被易楚辞关上,见她睁眼,他抽出了瓶红茶递给她,顺带着将盖子拧开。

  刚睡醒的思绪还带着迷茫,夏星下意识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水,乖巧仰头,咕噜噜两口吞进肚子里。

  这一路上酒早已经醒了大半,等到时人也稍稍清醒了,先前说那些话时的羞耻心开始逐渐冒出来。

  话总是在说出之后才后悔。

  她不应该和易楚辞说那些有的没的,她一点儿也不想被人知道她家里的那些烂事。

  任何人都不可以,易楚辞也不行。

  他更不行。

  没原因的。

  她喝水时的动作幅度很小,小口小口吞咽着,大概是还没转醒,她眼里带了点儿惺忪的泪意,像某种刚打过哈欠,眼神晶亮的乖软猫科动物。

  红茶解酒,易楚辞将她喝完的瓶子接到自己手里,盖子没来得及扣紧,听见她清清嗓子,道:“那个,我今晚话有些多。”

  舔舔唇角,她继续说:“都是一些没营养的,你可以不用记住。”

  易楚辞没说话,盖子拧紧,他给自己重新开了瓶纯净水。小半瓶冰凉的清水顺着喉咙滑下,他看着夏星那副故作坦然实则防备的模样,心里始终压抑的那股钝痛感再一次密密麻麻的升起。

  明白了她和林泽说不信爱永恒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她性格里的那些冷和刺到底从何而来。

  父亲离家,母亲深陷情爱疏于对她的照顾。那些她轻松语气里拼凑出的过往,只有真正从中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切体会。

  他没回答夏星的话,只在喝完水时,用寻常的语气问她:“还喝吗?”

  夏星摇摇头。

  “我很荣幸。”

  他偏头,看着她,目光笔直而又深邃。

  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简单到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星却听懂了。

  我很荣幸。

  可以知道你最脆弱介怀的那一面。

  凌晨时分的街道,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安静对视。那一瞬间,夏星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在逐渐坍塌。

  杀得她片甲不留。

  -

  那天晚上的情形夏星还记不记得易楚辞不知道,但他始终记得。

  姑娘指缝里夹着烟,裸脚蜷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夜风卷带起额角的碎发,抬眼望过来时,她眼尾浸着抹红意。

  还有啤酒花园里,林泽话音落下后,她云淡风轻说出“不信”两个字时,身上那股不落俗世的通透冷淡感。

  易楚辞生在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里,但他知道原生家庭对人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不想让她在感情里没安全感,所以他将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语率先宣之于口。

  如果她希望在爱情中能够时刻保持理智清醒,那他愿意去做心智坍塌的那一方。

  为她丢盔撂甲,为她甘成败兵。

  我知道你的担忧,也包容你的个性,如果可以,请你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走向你,像你证明,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

  “所以你对我的那些好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夏星说。

  “你看我像是博爱的人?”握起的掌心里渗出细密汗珠,易楚辞一如既往地盯着她的眼,诚实道:“我就只对你好。”

  我就只对你好。

  夏星定定站在原地,舌尖抵齿,她不自觉在心里将这句话默默重复了一遍。

  原以为这场表白还要等很长时间,谁知这一刻,他一个直球接着一个直球直接将她砸得发蒙。

  她不说话,易楚辞心里没底。原本就觉得这场表白过于唐突草率,此时心里更是杂乱到发慌。

  深冬的天,落着雪,他垂下的拳心里却泛起层轻薄汗液,紧张的。好在他面色上丝毫没显,不至于丢了人。

  两人各揣着心事静静站在路灯下,细雪仍旧碎碎往下飘着,广播站里那首万年不变的《告白气球》在此时终于重新换了首,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九十年代的摇滚乐,配着此情此景,怎么听怎么像是有心人的故意撮合。

  不经意往上一瞅,男寝里某个亮着灯的窗口正大开着,苟鹏和林泽两颗脑袋挤来挤去的碰在一起,身后张明通踮脚使劲往前抻着脖子,双手搭在两人肩膀。

  注意到夏星视线,三人讪笑一声,随后没事儿人似的,装模作样的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

  夏星收回视线。

  脑海里看到夏庆明朋友圈那一幕与这一瞬的巨大惊喜不停交织着,想到易楚辞表白时说的那些话,抽丝剥茧般,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他迟迟不肯表白的原因。

  他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在心里胡乱想着,面前的男生再次开了口:“我知道可能有点突然,我不逼你急着给我答案,我们慢慢来,我给你缓冲的时间好吧?”

  夏星抬眼,对上他的:“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只能排队了,”他看着她,眼尾漾开一个温柔的弧度:“排队的机会总可以给我一个吧。”

  “那我要是一直不同意呢?”她又问。

  “那就一直追,”他没什么犹豫,直视她漂亮的眼睛,目光里有不同平日的认真与严肃:“非你不可。”

  夏星睫毛轻颤。

  “但你得提前做好准备,”他说:“以后我可能会直接打直球。”

  “我尽量绅士一点。”

  “你不舒服可以随时喊停。”

  “那我要是说不想让你追呢。”她声音很轻。

  易楚辞没说话,像是没料到她真的会这样不留余地。

  唇角下压,他略略思索,开了口:“那我就只能——”

  “只能怎样?”

  “只能死缠烂打,”微蹙的眉宇舒展,他唇角勾起抹揶揄:“毕竟入党了,不能走强取豪夺那一套。”

  话落,他被面前的姑娘抱了个满怀。

  胳膊环住他脖颈,夏星垫着脚,下巴磕在他肩膀。

  她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后:“傻,那你就没想过第三种可能?”

  他下意识环住她的腰身:“什么?”

  “比如我们直接在一起。”

  握在她腰间的力道箍紧,易楚辞往后退开一步,想要去寻她的眼睛。

  夏星没放。

  耳垂和脸颊都散着热,她环住他脖颈的那两只胳膊紧了紧,整张脸都埋在他身后。触着他大衣上柔软的面料,她语气闷闷:“别高兴太早,有试用期的。”

  “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在发紧。

  “看你表现。”

  “行,”手中的腰身收紧,他很好说话:“你说多久就多久。”

  -

  两人这场拥抱没持续太久,就被校广播站里突如其来的切歌给打断。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

  隆冬空荡的校园里,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听到这样一首带着粉红气泡的复古歌曲,旁边路过的同学驻足听了会儿,不禁开始纷纷发出窃笑。

  “这校广播站放音乐的的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知道,恶搞吧。”

  “以前不是喜欢周杰伦吗?”

  “有喜事开心了呗。”

  ...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越传越远,感受到怀里夏星轻微挣扎了一下,易楚辞将手松开。

  他出声解释:“苟鹏负责校广播站的。”

  “......”

  两人视线往上看去。

  那三颗脑袋仍旧齐齐挤在窗口,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注意到他们视线,林泽这次没再躲闪,扯着下唇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张明通在一旁跟着起哄鼓掌,苟鹏又重新切了首《甜蜜蜜》,这会儿大脑里正处于兴奋状态,使劲往下弯着腰,生怕错过这两人一丝一毫的亲密细节。

  视线对上后,他难得没怂,两手伸展开搭在唇侧,不怕死地冲着下面发出搞怪的长“哦——”声。

  易楚辞摇摇头,懒得理会他们几个二愣子似的行为。

  他侧了个身,站在外侧,挡住他们几个看夏星的视线。

  两人原路送夏星回寝室。

  并肩行走,规规矩矩的什么都没做,中间甚至隔了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都沉默着,只有肩膀上柔软的大衣面料实不实相擦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夏星却觉得自己的耳尖和脸颊在源源不断地持续发烫。

  临近闭寝,但楼下的小情侣还很多。平常时间能面不改色甚至看热闹似的从旁走过去,这会儿却怎么都不自在。

  舔了舔唇角,夏星在距离寝室还有100米的位置处站定。

  她转过身看着易楚辞:“这里就可以了。”

  她这样猝不及防地停下,使得两人原本规矩放在衣角处的手掌贴碰在一起。

  食指顺势勾住她的食指,易楚辞眼尾漾开笑意,叫了声:“夏星。”

  “嗯?”

  “早点让我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