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和陈善为的伤势没有解鸣谦重, 解鸣谦躺了一下午,现在还有些手脚发软,陈老和陈善为已经能够自由活动。
陈老走了进来, 望着解爷爷, 满是感慨, “见学,建文,一晃眼二十多年没见, 建文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多亏了这么孩子,解了我和我师兄多年心患。”
陈老望着解鸣谦, 满怀感激。
解鸣谦低头,又捧着水慢慢喝。
解爷爷也认出陈老,就是当年的陈叔叔, 忙上前喊了人。喊完人后, 解爷爷望着后边的陈善为,眼泪又盈满眼眶, “这就是我弟弟吧, 好,真好啊。”
他上前, 抱抱陈善为。
陈善为跟着落下眼泪,他本以为大哥会怪他, 会怪自己因为他,遭了这一劫,结果大哥这么大度地原谅了他。
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男人,呜呜呜地哭成个孩子。
解鸣谦:“……”
他放下谁, 手托着下巴, 望着那边兄弟互诉衷肠。
哎, 真是太感人了。ҀH
只能说,这种感人的事,只会出现在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身上。
要是他和钰涵是这种情况,他只会一巴掌拍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至于解父,有再多苦衷也不认,刀子落到的是他身上,旁人不疼,他疼。
程铭礼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那边,偷偷绕过解家人,来到解鸣谦窗边,低声问:“鸣谦,饿不饿?”
“饿啊,我想吃馄饨。”
程铭礼道;“我让人送过来。”
他摸出手机,下订单。
解钰涵扭头,听到两人的话,道:“这儿有汤。”
他从床头柜拿过保温瓶,给解鸣谦倒了一杯汤。
这汤是家里的阿姨煮的,解家人听到解鸣谦住了院,一个个急着过来,阿姨忙用保温瓶装了一瓶汤,让他们拿着带上。
解鸣谦接过慢慢喝。
喝完汤,馄饨也到了,解鸣谦有慢慢吃馄饨,吃完馄饨,那边旧叙完了,陈老坐在床边,望向解鸣谦,道:“鸣谦,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解鸣谦将碗放向床头柜,程铭礼接过顺手摆好,又递给解鸣谦一张纸巾,解鸣谦接过擦了擦嘴,道,“是当初给曾爷爷推演一线生机的人,是我师父?”
陈老惊讶,“对,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他将所有的事都拆开分解,一直觉得,曾爷爷以命庇佑解家二十五年不受秦岩伤害,这个时间太过巧妙。
正好是曾爷爷布置失效的时候,他回到了解家。
以此可知,曾爷爷对他这一脉也并非全然无情,以性命庇佑了二十五年,将之后的事,交付给他。
也是,到底是亲生儿子,这样的安排,必然是当初他能做到的最好的。
那,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么巧妙,他曾爷爷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做下这番布置?
他猜,肯定是有算师算出解家有难,不如此做没有生机。
而论算卦能力,论这推演未来的本事,有谁比得过他师父?
所以,必然是他师父当年指点了迷津,才会让曾爷爷孤注一掷。
只是事事不能算尽,他师父没有算到,自己是什么境遇遇见他,又是什么情况下被他收作徒弟,不然他也不会无法彻底摆脱死亡七年之久。
只是当年,他师父算出这一线生机,曾爷爷赌的,就是这一线生机。
赌赢了,皆大欢喜,没赌赢,也就是全家与他作伴,他这边逃不过,叔爷爷那边也逃不过。
陈老点点头,“是,当年你师父在鲁地游历,我请他看在龚老爷子的面上,请你师父算算秦岩的位置,但是你师父瞧出你叔爷爷的面相有些不妥,失父失兄丢命,不得善终。”
“你师父推算许久,才寻到那一线生机,不过,你师父说那抹生机渺茫,抓得住抓不住,还要看天命,到底天意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对。”解鸣谦点点头。
世间万物俱有因果联系,他日之果,未必是今日之因。
一环扣着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卜卦,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所以,你也别怪你曾爷爷,更别怨你叔爷爷,若是可以,他们也不想的。”陈老瞧出解鸣谦对陈善为的冷淡,特意留下来解释。
解释当年解小龙虽然让解家这脉,替陈善为那脉拉了仇恨,但解小龙当初并没有不管他们这一脉身死,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予以两脉庇佑。
他从没有过将舍弃长子的念头。
解鸣谦闻言,笑道:“陈前辈多虑了,这事最有发言权的是我爷爷,我爷爷不怨,这事便算圆满。”
至于他,不是当事人,不予发言。
而秦岩,则是历史遗留问题,他曾爷爷的,他师父的,他身为后辈,合该收拾。
陈老听出解鸣谦话里意思,先是一怔,又是一笑,“是我浅薄了,解家有你,是解家之幸。若师兄泉下有知,必然会为解家拥有你这麒麟儿而高兴。”
解鸣谦笑了笑,自谦了几句。
陈老养好伤,就回了鲁地,倒是陈善为留了下来。
他们这对兄弟因为仇人,阔别六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面,往后余生,想住在一起。
不过,因为秦岩已死,不必再隐姓埋名,陈善为改名公输善为,他的儿子孙子,也都跟着改姓。
公孙善为随着解爷爷住在疗养院,又算了个好日子,给曾爷爷建了个衣冠冢,曾爷爷衣冠冢下葬时,解家和公孙家子孙都来了。
面对解小龙尸体已毁这一事,公输善为最为伤心,若不是为了他这一脉,他爸也不至于尸骨无存。
解爷爷到底踏入玄术圈比较短,对尸骨没什么执念,之前国家大力倡导火葬,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早早打定主意要火葬。
当然,现在他没这个念头了。
他望着自己父亲的衣冠冢,满是唏嘘。
诸多事情落定,公孙善为的儿子孙子离开南省,解鸣谦一家,又恢复正常生活。
*
周五。
解鸣谦午睡醒来,发现二表哥坐在沙发上,正在陪解母说话。
瞧见解鸣谦,二表哥期期艾艾地开口:“表弟,明天是周末,我和钰涵还有钟斌以及他女朋友一起去小溪山玩,你要不要一起?小溪山风景还算可以,各类项目可玩性也还行。”
二表哥自那次被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邀请解鸣谦去玩,当做赔罪,但解鸣谦一直忙,二表哥寻不到人,一直没法将邀请的话说出口。
好不容易解鸣谦这段时间在家养病,且病养得差不多了,他赶紧过来,邀请他出去散散心。
解鸣谦拒绝的话在嘴边饶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正好最近在家里待烦了,出去玩玩也好。
他摸出手机,问程铭礼明天要不要去小溪山,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收起手机,问二表哥,“介不介意我带个人?”
“程铭礼?”
解鸣谦点头。
二表哥苦着脸,不太愿意。
程铭礼那人正经,和他们玩不到一块,他们爱玩的,程铭礼不屑一顾,觉得他们玩物丧志,但转念一想,大表弟仙人下凡似的,又和程铭礼玩到一块,估计爱好高雅,和他们这些纨绔也有壁。
不过转念一想,此行是表达他的谢意,表弟开心最重要。
他眉眼松开,欢欢喜喜应了,“好,明天八点出发。”
二表哥目的达成,和解母告别,离开的背影都透露着欢快。
解母见儿子答应和侄子出去玩,很乐意见到这一幕,他低头给解鸣谦卡里打了五百万,对解鸣谦道:“明天玩得开心。”
解鸣谦盯着到账的钱,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来南城,生意没怎么开张,父母这边倒是领了不少零花钱。
次日一大早,二表哥、解鸣谦、解钰涵和程铭礼在解家汇合,七点五十,傅钟彬带着他女友也赶了过来。
傅钟彬女友很年轻,约莫十八-九岁,满脸胶原蛋白,一头栗色卷发,显得那张脸越发小巧精致,雪肤花面。
她个子不算矮,约莫有一米六八到一米七,里边一袭红色长裙,外罩米白色风衣,行走间气质优雅,青春靓丽,任谁都得瞧上两眼。
她的身边,傅钟彬一米八五到一米八八间的样子,头发尽数斜斜上梳,露出宽广的额头,额头下边高-耸的鼻梁上,还夹着无框金丝平光眼镜,搭着他青灰色大衣,矜贵冷淡,满满的斯文败类感。
两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无论是皮相,还是气质上,都十分搭。
解鸣谦盯着傅钟彬瞧了片刻,暗道,真是人靠恋爱装,一站在恋人身边,人模狗样。
上次见面,傅钟彬穿着随意,跟在解钰涵和二表哥身边,铁憨憨似的,喊个人,“哥”、“弟弟”、“谦弟”、“鸣谦弟弟”喊了好几道,也没找到合适的称呼。
现在在女友身边,整个人大写的靠谱、精英、优秀,又俊又帅,精明能干。
察觉到解鸣谦对傅钟彬今日打扮的满意,程铭礼不着痕迹地挡在解鸣谦面前,拦住解鸣谦看傅钟彬的视线。
他扬声道:“人齐了,走吧。”
场上都算是熟人,解钰涵、二表哥和傅钟彬从小玩到大,解鸣谦又是解钰涵亲哥哥,二表哥的表弟,程铭礼也是他们圈子里的人,气氛还算随意,不怕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得罪人。
二表哥闻言,伸手拦住解钰涵的肩膀,笑道:“行,钰涵,你坐我车,走吧。”
解钰涵摆脱二表哥的手,往解鸣谦那个方向走,“我要和我哥一起,你一个人坐吧。”
解鸣谦在解钰涵眼里,一跃而成最崇拜的人,若不是从叔爷爷嘴里知道解家那事的惊险,他真不知道自己哥哥那么有本事,又为解家老小负重前行,而他们解家,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他能无病无灾地站在这儿,多亏了他哥。
他哥哥伤还没养好呢,他得看着点。
解钰涵屁颠屁颠地挨着解鸣谦而站,摸出保温杯,殷勤地问解鸣谦,“哥,渴不渴?”
二表哥凑过去,“那我也坐这辆车吧。”
程铭礼不乐意了,他想过二人世界。
不过再一想想,解鸣谦最是遵守交通规则,车上根本不和司机讲话,又蔫了。
有大小舅子、没大小舅子,没区别。
解鸣谦袖手站在原地,静静的,美得如同一副名画。
傅钟彬女友名唤金文筝,是傅钟彬的邻居、学妹,也是圈子里的人,她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幕,对傅钟彬道:“解大少挺有意思的。”
回来两月,除了程铭礼,不和圈子里其他人玩,孤狼似的,还不务正业地去表演街头魔术、送外卖,却获得解家和洛家的认可。
除了解家洛家家风不错外,估计本人也很有魅力。
她捧着脸,盯着解鸣谦那张脸,觉得自己懂了。
长成这样,谁忍心刁难?
傅钟彬想起洛言清对他的吐槽,没忍住破功,笑得一口大白牙,“是挺有意思的。”
一开始在洛言清嘴里,解大少是个可能居心叵测谋夺家产的小人;之后是装神弄鬼不值一提的神棍,再后来是有真本事的高人,还给他发了个跪得容易表情包,问他,他现在喊大表弟爸爸还来得及吗?
完美呈现他的心理历程。
小溪山位于城郊,距离锦玉小区一个多小时车程,一行人到小溪山时,差不多九点半。
到了小溪山,二表哥从服务员那里拿来项目单递给解鸣谦,他们这群人里,只有解鸣谦没来过小溪山。
解鸣谦瞅了瞅,道:“去坐船。”
解鸣谦或许是在山里水里长大,对山对水情有独钟,他最喜欢的,还是乘船游山玩水,那河面烟波,淡雾凝聚成纱,船行其中,好似踏入仙境云宫,更有青山蔼蔼,云遮雾绕,这般盛景,百看不厌。
解钰涵率先响应,“好,去乘船。”
程铭礼眼珠子一转,没有开口。
到了乘船的地方,服务员问他们选择几人船,程铭礼率先开口:“三条双人船。”
完美约会,他终于等到这一天,谁都不许给他捣乱。
解钰涵本能不乐意,“六人船。”
程铭礼望着解钰涵,完美假笑:“弟弟,打扰情侣谈恋爱,是要天打雷劈的。你好兄弟和好嫂子甜甜蜜蜜,你凑过去当电灯泡,合适吗?”
程铭礼嘴上说的是傅钟彬他俩,实际上是在提醒他,别打扰我和你哥。
“那就一条四人船,一条二人船。”解钰涵假装没听懂程铭礼话里意思,改口道。
之前他想着自己哥哥和程铭礼郎情郎意的,他不好做这个恶人,但哥哥他都没稀罕够呢,凭什么让给他约会?
他就要做恶人,他就要黏在哥哥身边。
解鸣谦道:“三条二人船。”
自他受伤后,钰涵一直将他当做瓷娃娃照顾,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他要不要上厕所,一会儿给他拿些水果过来,一会儿又给他送粥送汤,还要亲手喂他,他起身走动下,他就上前扶着他的手,像扶着老佛爷,害得他以为自己是刚怀上宝宝的孕妇,或者是什么刚出生的娃娃,没有自主能力。
他的伤,真没那么重。
只是前几天反噬重,之后都是慢慢养,和常人无异。
现在过了半月,他早就能跑能跳能动了。
弟弟太过厚重的爱很沉重,他吃不消。
解钰涵哀怨地盯着解鸣谦,解鸣谦双目直视前方,假装眼前金波跳动,十分好看,好看到让人失神。
解钰涵:“……”
行吧,哥哥铁石心肠,弟弟肝肠寸断。
小溪山这边的船,有竹筏,有小舟,有画舫,有脚踏船等等,解鸣谦和傅钟彬女友选择的是画舫,二表哥和钰涵选择的是脚踏船。
画舫精致,雕花描金,门口挂着两个仿宫制花灯,灯穗随风摇曳,如那袅娜的芦苇。
“挺好看的。”解鸣谦曾在江南水乡那边乘坐过画舫,没想到南城这边也有。
他踏脚上前,踩上甲板。
程铭礼在旁扶了扶,道:“这是金家,金家就是那个傅钟彬他女友家,他家从你们家定做的,用的是老手艺,上边雕花全是人工,连那花灯,也都是人工制作,一条船造价,至少几十万。”
“难怪。”解鸣谦摸了摸船上打磨得格外光滑的栏杆,道,“造价确实不菲,是根据花船资料还原的吧。”
推开舱门,能瞧见里边设有红木桌椅,红木桌椅靠窗,能容人坐在上边饮酒吃饭,喝茶闲聊,下棋玩闹,又或者坐在那里单纯看风景。
舱壁上,字画挂屏挂着,和木质墙壁风格一致,富丽堂皇,精美典雅,古色古香,好似一瞬间将人拉入到那种人文情怀中,像是自己这时成为腹有诗书的闺阁仕女或者世家公子,也能给对着斑斓河面,吟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
红木桌椅后边,有一屏风将空间隔开,屏风之后,是休息室,里边设有小厨房,若客人有要求,小厨房会现做餐点饭菜等送上来。
除了小厨房,还摆放着古琴古筝之类的乐器,客人有需要,会有服务员弹奏助兴。
“对。”程铭礼点头,“小溪山这个项目,金家投入挺多,据说当初特意找了中文系和历史系教授,还原的同时再创新,让这艘船既有以前画舫的精髓,又能适应现代时代的发展。”
两人坐在红木桌上,服务员先上门送了杯玉米汁和两盘糕点,之后,幽幽古琴之声响起,混着船行时的“诶乃”水声,奏成一曲独属于此时此刻的音乐。
解鸣谦手托着下巴,视线透过推开的窗,望向犹如玉带的河面,以及更远处苍青色的连绵青山。
耳边琵琶声响起,滚动如玉珠迸溅,和古琴声同声而奏,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听到的水声到底是船行时划开水面的诶乃声,还是古琴琵琶弦乐模拟的河水激荡声。
这是《高山流水》。
和此时之景,倒也相和。
解鸣谦思绪放空,在这瞬间什么都没想,静静地享受着此刻宁静。
金光粼粼,河波跃动。
程铭礼这时起身,从解鸣谦对面坐到解鸣谦身边,他学着解鸣谦的动作,也手托着脸,一双眼却盯着解鸣谦。
解鸣谦长得好看,这话他真的说腻了,一开始,他就是被解鸣谦的脸吸引,才愿意给他一个追求的机会。
只是,后边陷得那么快,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按他计划,两人至少得接触个半年,你摸清我性子,我摸清你性子,了解得差不多,确定能执手一生了,才开始进行关系转变。
然而,爱情它太不讲道理,好似龙卷风般将他所有的理智全扇到一边,他恨不得化作解鸣谦的掌心宠,被解鸣谦随身携带,或者解鸣谦被他随身携带。
他有些控制不住,想要亲亲他,抱抱他。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哥哥和表哥面对嫂子时,那么没眼看了,因为他此刻,也觉得自己没眼看。
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恨不得长在解鸣谦身上。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握住解鸣谦空闲的那只手,揉揉捏捏。
解鸣谦察觉到手中动静,思绪从放空中回过神,他偏头瞧向程铭礼,心头一动。
他压低声音,在琵琶声响,琴声悠悠中轻声问:“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如此良辰美景,画船雅乐里,不想来一场告白?
程铭礼抬头,解鸣谦眼波流动,双眼润润,里边似含有无尽情意,程铭礼触及这视线,不由得痴了,他伸手,抚向解鸣谦眼角,正准备夸他这双眼真美,但解鸣谦这时眨了下眼,复又睁开时,里边尽是戏谑,像极了他收到痔疮方子后做的噩梦那般,解鸣谦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形状较好浓淡适宜的朱唇轻启,“这不是病,不用担心。”
他脱口而出,“我没有痔疮。”
解鸣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