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长安取下了车厢侧壁的安全锤,看了一眼虞蕉酿。

  虞蕉酿对他点点头。

  他们选择了第一节 车厢最靠前的玻璃,如果玻璃真的能被击碎,车厢内的人就能立刻获得空气了。

  原本临窗而坐的乘客站在过道上,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句。

  “这玻璃能被敲碎?”

  后面的乘客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总要试试。”虞蕉酿说。

  项长安抡圆了手里的安全锤,重重一下砸在了玻璃的右上角。

  一声令人牙酸的“叮”响后,整个车厢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这里。

  玻璃却没有任何变化。

  项长安在玻璃的四角上都敲了敲,也并无甚用处。

  虞蕉酿左右看看,取来了列车上的灭火器,对项长安说:“我来。”

  她提着灭火器“砰”一声砸在了玻璃上,相撞时的力量震得她手腕发麻,玻璃却依然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被薄纸轻轻拍过一般。

  难道想错了,列车的内部也毫无突破点吗?

  虞蕉酿眉头皱起,视线在车厢内逡巡。

  “也许只是这块玻璃不行,也许,也许车门上的玻璃……”虞蕉酿低声说。

  项长安看着虞蕉酿的脸色,忙道:“你别慌,慢慢想。”

  忽然,身后“砰”一声巨响。

  众人闻声看去,岳澄天手里也提着一个灭火器瓶子,正砸在第一节 车门玻璃上。

  他用了十成力气,一砸之后登登退了好几步,差点没站住。

  “不行。”岳澄天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虞蕉酿,摇摇头。

  他走到虞蕉酿身边:“你别怀疑自己,我也觉得可以从内部试试。”

  虞蕉酿勉强笑了笑,没有将心底疑虑说出来。可是为什么会没用呢?

  她扫视着车厢,飞快地思索着。如果车玻璃无法击碎,还有哪里可以获得外面的空气?

  穿行过一整节车厢,把每个地方都细细看过,虞蕉酿觉得,似乎只有玻璃是最好突破的了。

  “那就再试试吧。”她拎着灭火器走进第二节 车厢。

  车厢里的人因为虞蕉酿三人的行为纷纷起身让出靠窗的位置,好奇地议论着。

  “这是在做啥子?”

  “我看是没有用,瞎搞。这车是连子弹和炸.药都损坏不了的王八壳子,又硬又顽固。”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好歹在想办法,你嘴巴说说难道能让车停下来吗?”

  有疑惑的,有嘲讽的,有维护的。

  这很正常,不顺常理之举定然会遭到非议。

  现下没了广播,也不能一下解释给所有人听,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过一遍才知道。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车厢的人都要随着他们的举动被迫起身。

  有人本就因为缺氧有些虚弱,被声声巨响吓得心跳加速后,更是支撑不住不停地大喘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垂着头坐在座位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纪濯昆交代完了所有车厢,走回来一看,忙拽住虞蕉酿,大声喝住了另外两人。

  “你们不要命了!”他面色沉沉,“回去好好坐着,这个时候不能再消耗体力了。”

  “可是万一玻璃真的能被砸碎,车厢里就有空气了。”虞蕉酿忙对他说。

  纪濯昆夺过她手里的灭火器,把她按在最近的一个空座位上。

  “那就让我来吧,你现在脸色太差了。”

  缺氧的时候应该减少活动保存体力,虞蕉酿几次使力,早已经出了满身汗,其实她现在确实不太舒服,只是在强撑。

  “你……”虞蕉酿抬头看着他。

  纪濯昆手掌在虞蕉酿的肩膀上握了一下:“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纪濯昆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几乎落泪。

  方才乘客们的话她都听到了,他们的反应合情合理,纵然在听到的瞬间心底有委屈滑过,但她能理解别人的质疑。

  可是纪濯昆为什么能这样相信她呢?

  虞蕉酿的目光跟着他高大的身影移动,视线落在他锋利如刻的侧脸上,车厢里并不安静,可她似乎能听到纪濯昆的心跳声。

  沉稳的,规律的,冷静的。

  他就像是虞蕉酿的定海神针,能镇住她心里翻涌的所有情绪。

  虞蕉酿起身走到他旁边:“我只是猜测,并不知道玻璃能不能被砸碎。”

  “嗯。”

  “也许只是白费力气。”

  “嗯。”

  纪濯昆忽然笑了一下,笑意缓和了他周身的威压气势,看向虞蕉酿的目光轻轻的,好像在看着月光。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

  “你。”虞蕉酿脱口而出,“我也担心你会消耗力气,会坚持不住。”

  纪濯昆眼里的笑意越盛,他俯身靠近虞蕉酿,手指轻轻滑过她眼角指向身后。

  “那你怎么不担心他们?”

  他说的是项长安和岳澄天。

  “……”

  虞蕉酿被问住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非但没有担心他俩,她还让这二人和自己一起砸了。

  “我……”虞蕉酿对上纪濯昆的笑眼,话到嘴边又全部忘记。

  纪濯昆离她很近,低沉的笑声就响在她耳边。

  “谢谢。”他笑着说。

  虞蕉酿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温度,把自己的脸都烫红了。

  她默默地看向了地面,不愿再对上他眼里的了然。

  “回去坐吧。”纪濯昆说。

  “不要,”虞蕉酿摇头,“我要和你一起。”

  “好,”纪濯昆没有反驳,但还是推着她回到了座位上,“休息十分钟后再来找我,我不要你逞强。”

  虞蕉酿坐在座位上,看他走到前面和项长安他俩说着什么。

  唉,她叹了口气,看了眼列车上的时间。

  就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你们做的这一切,没有人会感激。”

  虞蕉酿邻座的人忽然说。

  她看过去,是个眼圈红红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年纪。

  “我们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感激,才做这一切的。”虞蕉酿沉声说。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心寒。”

  女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虞蕉酿,也递过来一声无望的长叹。

  虞蕉酿接过一看,女人正在刷一个论坛上最火爆的帖子。

  标题是——

  “我是G1HD1次‘混沌’号乘客,求求外面的人,救救我们吧!”

  发帖人大约已经乱了心神,正文有很多颠三倒四的错乱句子,满篇都是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他写了许多列车失控后遭遇的事情:被车厢里的夺命行李箱砸伤、行至雪山时因为没有固定撞伤了脾脏吐血不止、坠入里海后车门开启差点淹死……

  在最后他写,“我女儿生病了,今天我好不容易请到假可以回去看看她。我想回家,我想我女儿,外面的各位高人,救救我吧,我要回家。”

  这篇帖子已经被回复了几千页。

  起初大家都在质疑发帖人的身份,后来他所说的地点和《九洲游龙图》一致,大家纷纷刷起了祝福。

  “没事的”“加油”“你一定可以见到你女儿”,这样的回复很多。

  可在大约一千页的时候,回复的风向变了。

  “那我们呢?我们外面的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陪着你们列车上的人一起死!”

  “楼主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地球都快没了,全世界已经死了上亿人了,救你?谁来救我们。”

  “你们列车上的人赶紧死啊,老子还想好好活着。”

  “别看了,你女儿已经死了。”

  “我给楼主支个招,说不定列车上的人都死光了,车就会停下来。为了世界和平,建议楼主自杀。”

  虞蕉酿是跳着看的,匆匆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

  “外面的人都希望我们死呢。”邻座的女人喃喃道。

  虞蕉酿把手机还给她,说:“如果我们的存在真的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命,那是我们错了。可是我们也是受害者,‘混沌’号不会因为我们死了就停下来,恰恰相反,我们活着,才能救这个世界。”

  “是吗,别人可不会把我们当救世主。”女人说,“而且你看,这车里的人都快要死完了。”

  接二连三的事故让车厢内大半乘客都没了生命。

  再加上越来越严重的缺氧,很多人都瘫倒在座位上,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虞蕉酿放眼看去,感觉每个人都像是被丢到岸上的鱼,离开水源越久,挣扎的动静就越小。

  “你信不信,”虞蕉酿对女人笑了笑,“如果我们都死了,外面的人也活不下去?”

  女人摇头:“为什么?”

  “因为……”虞蕉酿想了想,“人类命运共同体吧。只要我们不死,人类的命运就还没结束。”

  她起身,十分钟到了,她要去找纪濯昆。

  “虞蕉酿……”女人叫住她,“我听了你说给全世界的那段话,我们真的可以坚持下去吗?”

  “外面肯定有你牵挂的人吧,为了他们,可以的。”虞蕉酿说。

  不可以也要可以。

  虞蕉酿不敢泄气,这种时刻如果提起的那股气垮了,就真的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需要一些盲目自信的乐观,支撑她、支撑所有人共同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

  刚走到纪濯昆身边,他的手机响了。

  是李斯钦打来的。

  “虞蕉酿,列车停电了吗?”他的声音很焦急。

  纪濯昆深吸一口气,还是把电话递给了虞蕉酿。

  “你也看到那个帖子了?”虞蕉酿说。

  “是。”李斯钦一连串发问,“你现在还好吗,缺氧很严重吗,试过破窗吗?”

  纪濯昆摇摇头。

  虞蕉酿明白了:“没办法破窗,玻璃砸不开。”

  “那……难道还是需要开门吗?”李斯钦觉得荒谬,“开门风险太大了吧。”

  “不开门会缺氧而死,开门可能会死。”虞蕉酿衡量了一下,“或许真的需要开门。”

  她看了看面前的岳澄天,“怎么才能触发列车的开门机制?”

  岳澄天皱眉思索:“在里海开门是因为公开了《九洲游龙图》,全世界人都知道了‘混沌’号的计划……”

  “知道计划就会开门,那计划落空呢?”虞蕉酿忽然说。

  为了阻止他们向外传递消息,车门打开;如果他们传递的消息真的救了一群人,会不会再次引发车门开启?

  “李斯钦,你们规划好了逃生路线吗?”

  “有!”李斯钦说,“有想好一个很粗糙的计划,是针对斯洛比亚的。”

  “那个城市只有一百万人口,比较好转移,而且列车预计还有两个小时才会到达那里,只要安排妥当他们就可以转移到邻近的捷瓦拉城。这算是一个试点计划。”

  “如果在列车到达前全城人都能转移,列车的一部分计划就落空了,也许能引发它打开车门。”

  虞蕉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