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痴花>第二十五章 盛秋染红裙

  风光如画的千秋山,终究将折枝留在深处,当盛星解决完忙碌的一切,时间早已溜走二十多个日夜;江菱月仍旧在远处的园子里忙碌熬夜,而他所期盼的悠闲生活,还没来临。

  李烟光穿着衬衫与裙子,她头一次来盛星家里,遇着秦妈炖入秋的鸭子,嘴巴甜,没说二话,小姑娘就卷了袖子,忙前忙后得,踩着双小皮鞋。

  天儿果真凉了个透,空里来了夏日绝不会存在的清风,盛星跟轮子从街上回家,买了路边黄颜色的、飘香的桂花儿。

  “哟,来人串门儿了!”纤细的花枝扫荡盛星的下巴,他往屋里走,他以为李云换也来了。

  小姑娘手往褪色的灰围裙上蹭,正有些紧张地撑起嘴角,她跟着盛星进来;盛星放了提包,把西服的外衣挂到衣架上去,最后,找见书架上的玻璃花瓶儿,把手里沁人的枝丫与骨朵儿插好了。

  她眨了眨眼,很端庄,说:“我爸爸让我送了蜜桃和茶叶给你,他开学了,不能乱跑了……要开什么会,晚上才下班儿。”

  “哦——过一年你就得上大学了,我记得。”盛星转了身,说话的功夫,将瓶子陈在桌前。

  桂花儿带生来的魔力,香味儿立即填满屋子,还填满人的胸腔;李烟光不扎俩小辫儿了,一头乌黑的发垂在肩头,她高了些,胖了些,眉骨却似乎高起来,整张脸舒展了,更青春好看。

  “我可能考师范的……现在长大了,要考虑未来了。”

  “像你爸爸那样,做个先生,不,你得成教授。”

  “我拼了命才可能考上琼东女子师范,教授倒不向往,以后呢,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不错。”她愈憋闷,便越想说,又越慌。

  盛星卷着衬衣的袖子,总附和着,微笑又点头,他伸头喊:“轮子,去给烟光买点心来吃。”

  初秋了,院儿里少蚊虫又清凉,于是盛星到树下头的藤条椅子上坐,李烟光一人占那条长凳,有些拘谨地将腿并紧了,她笑嘻嘻,站起来接了点心盘子。

  快中秋,因此宁波铺子里有新做的苔菜月饼,轮子还买了豆酥糖,及应季的桂花饼。

  冲了淡味儿的绿茶,在鸭蛋青色的瓷壶里盛着。

  李烟光自觉地遵从礼数,手上不闲着,又帮秦妈摘了一把大青菜,她跟着盛星瞎侃半天,聊了会儿戏,又说一说时局和家里事儿。

  年轻人笑起来没完,盛星喝完半杯茶,他捏着酸痛的腮,结果一转头,察觉轮子正冷脸看他。

  到不是怨念或是仇恨,而是种困惑又冷淡的眼神;盛星起身要去屋里,秦妈在厨房里头唤轮子端菜去。

  秦妈用胳膊肘儿戳轮子,弯起眼睛笑,说:“是不是跟这姑娘好了,我看没错儿,人家爹是先生,自个儿又念书。”

  轮子手上托着红漆木盘子,木讷回一句:“江先生也念书。”

  是脱口而出的,轮子下一秒钟便闭上了嘴巴,他瞧秦妈一眼,可秦妈耳朵时好时坏了,因而大概没听清。

  “老太太您不了解,”轮子笑起来,他举着盘子得去正屋了,又补一句,“咱家主子你可不了解。”

  秦妈杀他的得意,因此还是泰然自若:“我是老太太,多听老人言吧你……”

  漫天的星星细碎,李烟光饭后要走了,她顺意带了包点心。

  可在门前撞见了江菱月。

  “江先生好。”

  “李小姐……功课是不是很忙呢?”江菱月的表情并不好看,他拎着皮包,近日来倒真像干工作的人,不寒酸了。

  他的言外之意明显,可李烟光天真不洞察,因此没有领会;她还在优雅地笑,紧捏着手上盛点心的油纸袋,回答:“是的,有些忙。”

  繁星并没有过分亮眼的光,只是一切被灯光映照着,来了些辰星般的梦幻,江菱月侧过脸去,抓住了闻声而来的盛星的手腕。

  盛星在笑,有些甜蜜,可又因为见面拘谨了,他抬起水红的眸子,卷起秋日繁花般淡雅的浪,正涌到江菱月心里去。

  李烟光歪着头,终究红着脸再说再见,她又被敲响心脏了,因为盛星那一个抬眼,或是出来时轻快的脚步,以及周身常有的、清高不自傲的质感。

  黑夜的缝隙里,盛星的手腕正被攥得生疼。

  “五湖园里头响枪了?”盛星软绵绵问他,将赤裸的膝盖顶在江菱月腰侧,他一动腿,忽然害臊到不能自持。

  ***那些又黏又冷的东西,正顺着大腿肆意地流。

  江菱月在穿裤子,他又凑上去揽盛星,腻歪着蹭脸,说:“你倒是乐意家里天天响枪呢。”

  “我不是说……”盛星只套着件丝绸的上衣,他脸蛋余热未消,皱了皱鼻子,偷偷夹着腿,再问,“五湖园里头真响枪了?”

  倒不是听见了,而是别人闲言碎语中来的消息,盛星非要问出个确定的答案,于是顾不上再矫情着数落什么,他抬起柔韧的手臂,亲昵地按江菱月肩膀。

  鼻尖撞在一起了,于是余韵未消时那种粘稠的冲动来了,又细碎地吻在一处。

  脸颊上像贴了粉红色的、带雾的花儿。

  “不是,”江菱月手兜着盛星的腰,正沉醉,他在呼吸的间隙回答,“鸯帮有个要员,在外头被砍了头,事情瞒着,就放了内斗死人的消息……你躺吧,帮你弄出来。”

  “我要洗洗才行。”盛星仰面在床上,掩面受着伺候,他只知道自己胸骨起伏,以及,江菱月埋着脸看他腿间。

  人家不忘记调戏他,手上肆虐地摸,还用低不可闻的声儿说:“都在床单上了……还是我的东西。”

  盛星头里的确“嗡”一声,他便忽然惊愕地绷紧了脚趾,他不敢听那些荤话,却昏昏然醉了不浓的米酒般,不愿意醒。

  “你瞧瞧吧,和你都这样儿了,什么姑娘小姐……我怎么能想呢,就当她是个晚辈,也还是不沾亲带故的晚辈。”倒是盛星先解释起李烟光,他知道江菱月打来了水,于是支起身体,曲着腿坐在床沿儿上头。

  江菱月算真的从黄昏吃味到午夜了,他沉默着,把干帕子浸泡到温水里去,又窸窸窣窣揉搓个半天,然后拧到半干了,上前来擦拭盛星的腿。

  带热意的布,将那些快干涸的痕迹融化,江菱月手一直捂在那上头,他这才愿意瞧盛星。

  江菱月笑了,忽然就皱起鼻子屏气,试图阻止满眼乱跑的泪花。

  “真的,是真的……”盛星闭上眼,情真意切地喃喃着。

  又将什么都忘却了,原本是万物沉睡的时刻,但汗水流透脊背,清洁用的帕子被胡乱揉捏,又去了床下的地上。

  秋凉,院儿里槐树要往枯黄时走,那些叶片如珠花,均挂成繁盛的一朵,垂在羸弱的枝芽上。

  它们在随欲望喘息。

  江菱月独自回家清扫,可他再遇了个少有的客人。

  晴天的晨雾将散,太阳悬在东边儿天上,杏树脱完了果子,像是许久未见的小妞,正招摇着;

  着实是有些突兀了,由于这里不穷酸,可更不富贵。少帅光滑的石头眼镜儿外头,映着整条巷子的来人。

  他像是难得罪的神仙,总严肃又有点腼腆,见面时候点着下巴,就只顾着分烟了。

  “几天前传你太太生儿子了……”江菱月并非十分想求证这事,只因为见面无话可说;他从柯钊手上借了火,说,“进去坐吧。”

  柯钊不脱深棕色的眼镜儿,于是江菱月着实瞧不清楚他的表情。

  “有什么好传,生了好,不生也不损失什么……她身体虚,要好好养着,生这一个都快要命了。”

  “那确实,自个儿活好了,再想孩子的事儿,你很爱她呀,这么照顾。”

  屋里倒还是那样儿,除了盛星闲时候送的物件儿,也没再添别的,柯钊终于脱了眼镜儿,他吐着呛人的白烟,语气里忽然有了辩驳:“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得已,惠家我不得罪,是给我九泉之下的父亲面子;这个二小姐,能持家没错,我能容纳她在屋里,我也能完全脱离她活着。”

  “行,我懂了,”江菱月攥着烟请他上楼,又默许了他的破罐破摔,即便不认同态度,可也无权利插话,他只能劝慰两句:“毕竟生了孩子,您也别凶着人家,要是真不喜欢,您也学学那些富商啊,养几个小的;美的、富的、留洋的……要求的总会有。”

  不知为何,柯钊蹙了眉,他将江菱月话里头的暗讽了然于心,又忽然妥协着没有辩驳;他衬衣掩在军裤腰下,十分轻松气派地在沙发上落座,他冲江菱月勾手指,用那闷在喉间的、低沉的声音说:“你来。”

  总是有些奇怪的,江菱月手指碰到了烟头上燃着的火星,他不能无视柯钊一切语气与动作的特殊感,可又不得不无视。

  柯钊才算是可怕,他那样威严又老派,甚至有些古板迂腐,总谦逊着,低调又疏远,可应该算是表面功夫,因为醉酒是温柔的,醒时压抑着过分的规划感与控制欲……他微微斜着头,眸底溢满了轻松和煦,可是第一个瞬间,就让江菱月毛骨悚然。

  开始猜想柯钊在暗示什么了。

  与陈岳敏不同的是,柯钊将一切狂妄藏得很深,且那才是真的狂妄;他像是白雪覆盖蛇蝎,像是甜酒稀释毒药,这时候,又似笑非笑,温和里带着腼腆,再次说:“你来,我有事情讲。”

  “少帅,”江菱月将烟头处理掉,咂了咂忽然复吸香烟而有些苦涩的嘴巴,他迈步到柯钊面前,也没坐下,就说,“你绝对不是闲着没事找我吧。”

  江菱月的确开始慌张了,因此乱说了这样无意义的话。

  柯钊的冷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孤独的吞噬感,像是豺狼久饿要饮血,他眸底逐渐变红,又调和出一种苦涩的笑,这才低声讲出:“会不会……想念我?”

  “在您身边那是难忘的时光,”江菱月退后一步,扶着沙发坐下,他距柯钊不近,也并不遥远,说,“弟兄们一块儿,去雪地里打猎。”

  太阳光射到屋里来,正和煦地暖亮两人表情不同的脸,柯钊慢悠悠站起来了,他来这里并未戴军帽,头发是斜分的、漆黑的。

  温柔地弯了弯嘴角,说:“我是说,想念我。”

  时间成了干涸处难以活泛的泉,正一点一点,沉重地消耗,

  江菱月摆了摆头。

  是缓慢又绝情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