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是傅季秋三十岁生日,傅家如今人丁稀落,他又向来喜欢低调,因此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邀了二三好友在酒店宴了一桌。

  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地聊着。

  见傅季秋来了,纷纷戏谑道:“寿星,您可来了。”

  “就是,今天你生日还来得这么迟。”

  “看看哥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

  今日能来的都是和傅季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因此彼此之间没有那么拘束,十分自然地互相闲聊打趣起来。

  这些人谢蜩鸣都见过,但并不相熟,因此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便和傅季秋一起坐了下来。

  见人到了,一旁的服务员走过来问,“傅先生,现在要不要上菜?”

  傅季秋刚想回答,就听一旁有人说道,“等会儿,还有一个人没来。”

  谢蜩鸣也没在意,正给自己倒水,却见傅季秋目光扫了一圈,突然问道,“还有谁?”

  谢蜩鸣没想到傅季秋也不知道,闻言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坐在他对面的人冲着傅季秋挤了挤眼睛,故意拖长了音调,“还能有谁,当然是凌随。”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魔咒,每次出现都能精准无误地刺到谢蜩鸣。

  这让他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抖。

  “啪。”只听一声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谢蜩鸣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从他手上掉了下来,杯子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他的胳膊上。

  “没事儿吧?”傅季秋见状连忙将他拽了过去,检查他有没有被烫伤。

  一旁的服务生也连忙拿了冰袋递给他,然后开始处理桌上的水迹。

  “没事,是我不小心。”谢蜩鸣说着努力挤出一个笑,他不想扫兴,于是把胳膊从傅季秋手中挣脱出来,起身自己去洗手间整理。

  洗手间内,谢蜩鸣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刷着有些发红的胳膊。

  眼前却浮现出刚才包间内那些人望着他的眼神和戏谑的神情。

  哪怕他和傅季秋在一起三年,但谢蜩鸣明白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和他们永远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河流,泾渭分明。

  谢蜩鸣还记得傅季秋第一次说要带自己去见他朋友时的场景。

  谢蜩鸣知道这是一种认可,因此很是重视,准备了很久。

  然而那天还没等谢蜩鸣把准备好的自己我介绍说出口,就见傅季秋的朋友们笑望着他,满是戏谑地对着他问道:“新换的小情?”

  有一瞬间谢蜩鸣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内而外凉了个透,却还是强撑着一丝体面不卑不亢地对着他们回道:“我是傅先生的男朋友。”

  他的话音刚落,空荡的房间突然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那笑声就像无形的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人反驳他的话,只是用笑容和不屑将他踩在了脚下。

  彼时的谢蜩鸣尚且不明白那些肆无忌惮的笑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是不屑,是嘲笑。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最后还是傅季秋出来中止了这场闹剧,他握着谢蜩鸣在沙发上坐下,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盖棺定论道:“是男朋友。”

  谢蜩鸣知道他们的开始太像一场为了钱而费尽心机攀扯上关系的阴谋。

  所以他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但后来发现圈子不同,就算把他掰开了揉碎了灌进和他们相同的模具,但材质不同,终究水火不容。

  谢蜩鸣用凉水冲了很久,胳膊上虽然还是一片红,但已经不似刚才一般刺痛。

  他抽出一张纸巾将手臂上的水珠擦拭干净,然后将冰袋按在烫伤的地方。

  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他只是不想回去。

  这些年为了呆在傅季秋身旁,他几乎将自己一块块敲碎,塞进不适合的身体,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但他用了三年时间才明白,有些事情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变。

  不自量力,是为强求。

  谢蜩鸣强求了这么久,依旧不过是贾德诚眼中的情人,他朋友眼中的小丑。

  但落到今天这一步似乎也怪不得别人,毕竟如今的一步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还记得,傅先生也曾想过要放他走。

  贾德诚对他动手动脚那天,谢蜩鸣第一次见到傅先生发那么大的火。

  那样文雅的一个人第一次动了手。

  他将领带扯下来一圈圈缠在手上,对着贾德诚的脸重重砸下,每一拳都击在要害,很快他的一张脸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涕泗横流。

  最终还是谢蜩鸣怕出人命,上前抱住了他才将他拉走。

  那天的傅季秋一反常态,拉着他做得又凶又狠,还灌了他不少酒。

  谢蜩鸣被折腾得意识都朦胧了起来,半梦半醒间,突然觉得脖子一痛。

  谢蜩鸣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是傅季秋咬住了他的侧颈,尖锐的犬齿陷进他的皮肤,用力的程度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

  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他说不定是什么突然觉醒的吸血鬼,想要把他的皮肉撕开,血肉吞食干净。

  但傅季秋并没有咬太久便脱了力,伏在他身上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蜩鸣被灌了不少酒,酒壮怂人胆,向来内敛的性子竟放开了不少。

  于是他抬手抱住傅季秋,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你。”

  “谢蜩鸣。”傅季秋抬起头来,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语气中难得透着几分无奈之意,“说实话,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完,怕他不信似得又一次保证道:“我真得会给你。”

  那时的谢蜩鸣脑子已经被酒精催眠得不太会转弯,也懒得去思考为什么傅季秋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只是凭着本能将他抱得更紧,把心掏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发自肺腑地回道:“我真得只想要你。”

  “我真得很喜欢你,很早很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就喜欢了……”

  他只记得自己抱着傅季秋说了很多,后面的事谢蜩鸣就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傅季秋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再次睁开眼时傅季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身旁还放着谢蜩鸣的行李。

  谢蜩鸣坐起身来,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声,“早。”

  然而傅季秋却没有给他回应,而是对着他说道:“从今天起,你先搬出去。”

  傅季秋说得隐晦,但谢蜩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直到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痛意。

  “为什么?”谢蜩鸣艰涩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傅季秋说着移开目光,在他的行李箱上放了一张黑卡,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今天之内搬出去。”

  这样的态度简直像在清理一团不要的垃圾,谢蜩鸣也想有些骨气,提着行李走出大门,再也不回头。

  但他就是这么没骨气又贪心的人,真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他在傅家的别墅门口坐了一夜,好巧不巧半夜还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受过伤的左腿迸发出钻心的痛意。

  最后还是傅季秋出来将他抱了回去,给他换了衣服又喂了退烧药。

  谢蜩鸣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狗,缩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傅季秋只好抱了他一夜,哄他睡觉。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快睡着时,谢蜩鸣突然听见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才望着他的眼睛给了一个略显抽象的答案,“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原本紧锁的眉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舒展开来,随即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烧傻了?”

  谢蜩鸣知道他不信,却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从那以后,傅季秋再也没有提过让他离开的事情。

  彼时的他几乎天真得可怕,怀着一腔赤诚来爱他,以为山可移,海可平,凭借着满腔的爱意终能敲开傅季秋的心。

  后来才发现,他当初近乎丢下所有脸面在傅季秋身边又赖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敲开傅季秋的心,反而连自己的心也没守好。

  破破烂烂,碎了一地。

  -

  谢蜩鸣在外面呆得太久,久到再待下去已经有些不合适,这才放下冰袋回了包间。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菜已经上了,只是凌随依旧没有来。

  谢蜩鸣刚想问一声,傅季秋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拉着他的胳膊看了一眼。

  “这么严重,要不要上点药?”

  “没事。”谢蜩鸣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了回去,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道声音传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谢蜩鸣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了那晚在花园露台上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他今日戴着一副金丝双梁的方镜,外面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配着双排扣的青果领马甲,气质文雅,彬彬有礼,一边将手中的礼物推到傅季秋面前,一边熟稔而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怎么现在才来。”其他人一见了他,立刻哄闹起来。

  目光在他和傅季秋身上打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凌随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没有理会,而是倒了一杯酒,转头和傅季秋喝了一杯,“生日快乐!”

  “多谢!”傅季秋立刻回道。

  两人喝完,凌随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又倒了一杯,这次不是敬傅季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谢蜩鸣。

  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但还是配合地举起了酒杯。

  然后就见凌随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凌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