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火烧【完结】>第7章

  鹿燃野从没见过韶清的亲生父亲,韶菁也从没在自己第二个儿子面前提及自己的上一段婚姻,鹿燃野不清楚韶清经历了怎样的童年,只隐约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韶清每个月都会去见自己的爸爸一面,等到他再长大一些后,韶清就没再出过门做类似的事儿了。

  韶清提起过去的事儿,感触颇多,说:“以前我爸打电话总说要接我离开这里,我信以为真,每天都会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他。”

  “可他从没来过,直到妈妈切断了我和他的联系。”

  鹿燃野和韶清彼此都对原因心知肚明,韶清把自己的爸爸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但韶清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怎么可能再容纳多余的儿子。

  在鹿家的韶清也是多余的,韶菁甚至从没为他过过生日,不允许他去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父亲那边的亲戚,她只是怕年纪小的他说漏嘴,把那件事儿给抖搂出去……

  和韶清说过话后,鹿燃野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点,说:“你现在还会想他吗?”

  “不,”韶清的手在发抖,“我刚才和你说过,我找到了和我爸爸很像的替代品。”

  “可是他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可能爱我。”

  鹿燃野不懂韶清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的哥哥由于病态的恋父情结陷入了单恋,但单恋这个词对于鹿燃野来说还过于高深,他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鹿燃野只懂字面上的意义:韶清正苦苦爱着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

  想要爱,想要被爱,但爱到底什么?鹿燃野甚至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亲情上的爱,他也不会对鹿向明有任何类似韶清对韶清的父亲的依恋。

  “父亲”对于鹿燃野而言,只是给予他物质生活的一个标签,就算有朝一日被鹿向明丢弃,鹿燃野似乎也不会很在意。

  韶清强打起精神,转移话题说:“说说你的春梦吧,我想听听——就你这样豆芽菜似的身体,还能经得住什么样的梦?”

  鹿燃野第下意识想要隐瞒,但他从小到大都没和韶清说过谎,犹豫再三之后,他便说了实话:“我梦见了你。”

  韶清嫌恶地眯起眼睛,说:“哈?鹿燃野,你恶不恶心啊?”

  鹿燃野摇摇头,认真地解释说:“我是梦见了你,是你和……”

  韶清立即意识到了鹿燃野接下来的话,猛地打断他:“闭嘴,不要再往下说了。”

  韶清踉跄地倒退几步,后背啪地撞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他颓唐地抓了一把头发,痛苦都蔓延到了脸上,他面色惨白,双唇直发抖。

  “我很后悔,”韶清说,“我怎么可以让你看到那些东西?”

  韶清的话让鹿燃野很难过——但他必须要强迫自己,让自己信服这一切都是对的,他才不会那么痛苦:“哥哥,你不要后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

  韶清垂着头深思许久,忽地喃喃说:“你的病是不是与这个有关?”

  鹿燃野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还不清楚自己的病是什么。

  “我编了一本日记,他和真正的日记几乎没有区别,”韶清不再、也不愿提之前的话题,说,“我写了很久,如果他能看到,即便他不会爱我,也一定能记我一辈子。”

  “人这一生,如果能在别人心里留下一点念想,就算没白活。”

  韶清走向鹿燃野,纤细的手指扣住了鹿燃野的肩膀,他看起来有些偏执,甚至还有点歇斯底里,鹿燃野下意识想要往后躲,手臂刚往后挪了一寸,就又被韶清给捉了回来。

  韶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皮质笔记本,放在了床头柜上。

  “鹿燃野,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你替我把日记送到我班主任手里去。”

  韶清掐灭了烟。

  “我准备去死了,”韶清说,“我这次来,也是想特意通知你一声。”

  韶清不是在开玩笑,鹿燃野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他显然已经不止一次尝试去那样做了。

  鹿燃野知道死亡是什么,他曾经亲眼看着养过的宠物死在自己面前,当他亲手埋葬它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全身冰冷,大小便失禁,它从生物一瞬间就变成了冷冰冰的物体。

  鹿燃野不想让韶清变成那样的物体,死掉的韶清不会和他说话,也不会把二手烟吹到他脸上。

  鹿燃野感到很吃惊,尽管他知道他的哥哥很厌世、对什么也都提不起兴趣,但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鹿燃野生来对亲情淡漠,但他会为了韶清的痛苦而感到悲伤,他也只在乎他的哥哥。

  这都是韶清自己的选择,鹿燃野只能说:“我知道了。”

  韶清平静地看着他。

  鹿燃野忍不住又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死?”

  鹿燃野的泪水淌了满脸,他捂住自己的脸颊,哭着说:“为什么?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已经无法从这个世界中感受到任何活着的乐趣了,但你和我不一样,”此前的偏执褪去后,韶清反而成了他们之间最平静的人,“鹿燃野,你还可以快乐,可以被爱和去爱,你一定要想办法从这个家里逃出去。”

  “你向来很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不要问为什么。”

  这是鹿燃野最后一次与韶清对话,第二天他就被鹿向明亲手关进了地下室,韶清不该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被囚禁的人,鹿燃野没能守住他的日记本,也没有机会把它交到韶清班主任的手里。

  那本被精心编排过内容的日记本被鹿向明和韶菁翻看一遍后,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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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该过还得照样过,鹿燃野又试着偷偷摸摸爬了几次梁烧的床,无一例外地都被赶了下去,鹿燃野执着于梁烧,也不过是因为他是自己最近能接触到的唯一合适的男人,他对梁烧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兴趣。

  鹿燃野不知道梁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爱好,但梁烧就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似的,他冷漠,寡言,每天和鹿燃野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有的时候甚至只把鹿燃野当空气。

  鹿燃野不发病的时候,也把他当做空气。

  梁烧每天都很忙,他又忙又缺钱,他自己开诊所,一年四季都没有休假,即使偶尔闭店,他人也不会待在家里,要去做他的兼职——但鹿燃野并不知道他去哪儿做兼职。

  不过鹿燃野也不大关心他的去向。

  这一天梁烧不在家,鹿燃野闲来无事,便在纸上写写画画。

  鹿燃野打小就有绘画的天赋,他画什么都很像,只是他父母从没往这方面培养过他,再往后,他就生病了,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他清醒的时候也就只能靠画画打发时间。

  鹿燃野往纸上打了个草稿,画了一只手。

  一只向他摊开手掌、骨节分明的大手。

  鹿燃野呆呆地望着这只手,他只是凭借本能和知觉绘画,但已经想不起记忆里的手是哪副模样了。

  鹿燃野把铅笔放在桌上,正准备把他随手画的画丢掉,铅笔就从桌面滚落,又骨碌碌顺着地板滚走,滚进了床底下。

  鹿燃野只好趴在地上掏床底下的铅笔,他在床底摸索的时候,摸到了一个铁盒。

  鹿燃野顺手把铁盒也捞了出来,那铁盒看起来已经很旧了,盒子四壁浮了一层铁锈和尘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碰过它了。鹿燃野把铁盒放在桌子上,直接将盒子打开。

  一张破碎的人像照片映入鹿燃野的视线,即便碎成好几块,他依旧能很轻松辨认出照片上人的模样。

  是满面笑容的梁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