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火烧【完结】>第6章

  鹿燃野第一次发病时,他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是男孩子刚开始发育的年纪,鹿燃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人产生那个年纪该有的萌动与好感,病魔就席卷而来,吞噬了他本应正常去经历的青春时光。

  这病就像催熟剂,逼着懵懂无知的他不得不去应对于他而言还太过陌生的世界。

  十三岁的鹿燃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最初的他只是睡觉醒不过来,不停地做些隐晦的梦,伴随着身体、手脚发烫,最后在半睡半醒间,鹿燃野迷失了现实与梦境。

  他不知道自己对着父母都胡言乱语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父亲鹿向明一巴掌打肿了脸颊,才勉强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鹿向明生气时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冒,他骂自己的儿子是“贱货”,骂鹿燃野不知羞耻,鹿燃野的母亲韶菁也惊恐地捂住鹿燃野的嘴巴,在他耳边怒吼道:“鹿燃野!你疯了吗?”

  鹿燃野被吓得一个激灵,他的醒归醒了,他的大脑还是一团糨糊,他蜷缩在床上,糊里糊涂地问:“妈妈,我好热、我好难受,我也不知道我都说了什么,求求您不要骂我了……”

  他的父母却还是喋喋不休地斥责他的不是,鹿燃野已感受不到被鹿向明殴打的痛楚,也来不及去感知情绪,即便是父母的言语辱骂,他也无法产生委屈、愤怒等一众痛苦的情绪,他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双腿,试图用这样的姿势来维持自己脆弱的安全感,直至鹿家的私人医生赶来为他看病。

  不提以后的事儿,至少在鹿燃野年纪还小的时候,鹿向明还是很风光的,他早年靠放贷起家,总赚些见不得光的钱,后来才逐渐转行,开始做些看起来正常的生意。鹿向明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硬是用钱挤进了所谓的上流圈子,便也开始效仿那群富豪名人的做派,没少挥霍享受。

  鹿向明是个更顾着自己享乐的人,他会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其次才是他的儿子、妻子,纵然如此,鹿燃野还是度过了一个富裕的童年。

  鹿向明毕竟是鹿燃野的亲生父亲,父子间骨子里对感情的淡漠一脉相承,他对鹿燃野的供养并不是出自父爱,随着鹿燃野的病被确诊,鹿向明对他厌恶透顶,他所享受的一切便也都戛然而止。

  最开始鹿燃野被锁在卧室里,他被父母办理了休学,哪儿也不能去,他就只能隔着门板,偷听父母之间永无休止的争吵。

  他被囚禁的第三天深夜,他的哥哥韶清爬上了庭院里的树,偷偷跳进了鹿燃野卧室的阳台。

  鹿燃野得病不久,年纪又小,他发病的频率、程度和症状都不太稳定,韶清撬开阳台的门锁时,鹿燃野已完全察觉不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热得踢了被子,凭借着本能胡乱在自己身上摸索,但他不会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趴在床边干呕。

  韶清看着鹿燃野这副糟糕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安静地点了一支烟。

  韶清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点烟的手法就相当熟练了,鹿燃野很早就发现他背着父母抽烟喝酒,甚至是谈恋爱,只是他一直自愿为哥哥保守这些秘密。

  韶清的成绩很好,他在继父和母亲面前装得乖巧懂事,只有在鹿燃野面前才会暴露叛逆的本性。

  烟草燃烧刺鼻的味道稍微唤醒了鹿燃野的理智,他的头还挂在床沿边,哆哆嗦嗦地喊:“爸、爸爸……”

  在鹿燃野的认知里,家里会抽烟的只有鹿向明,他嗅到烟味,就只能联想到鹿向明。

  听到鹿燃野下意识喊鹿向明,韶清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鹿燃野,我不是鹿向明。”

  鹿燃野从小就觉得他的哥哥韶清对他抱有敌视。

  韶清没耐心和鹿燃野讲话,语气也总是凶巴巴的,鹿燃野却总想笨拙地对他好、靠近他,每当鹿燃野示好的时候,韶清都会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鹿燃野任凭脑袋垂在床沿边,血液逐渐往脸上涌,他说:“哥哥,抽烟不好,味道很难闻。”

  韶清走到鹿燃野床边,冲着脸颊充血的鹿燃野吐了口二手烟雾。

  韶清说:“多闻闻就好闻了。”

  鹿燃野立即缩回了脑袋,他小巧的鼻子皱成一团,难掩脸上厌恶的神色。

  鹿燃野不喜欢烟味,即便抽烟的人是他的哥哥,他也无法忍受。

  韶清饶有兴致地看着鹿燃野的表情,说:“小子,你怎么了?怎么被关了这么久?”

  鹿燃野说:“他们都说我生病了。”

  “哦?”韶清挑了挑眉,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这个家庭里不被重视,也没有话语权,“什么病?严重吗?”

  鹿燃野的一切都由他父母做决定,他的父母觉得他让他们蒙羞之后,就再也没和鹿燃野正常讲过话,鹿燃野也对自己的病情毫不知情。

  但他毕竟是病人,过了这么久,他大概也能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怪异。

  “我……我总是做梦,白天醒着也会突然陷进梦里,然后我就……我想和男人睡觉。”鹿燃野回忆着梦里的内容,皮肤又蒙了一层粉红色,他的身体强行调动他的神经、让他自己兴奋起来,而但他内心却并不渴望自己的反应,“哥哥,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继续讲。”

  他梦中的每一帧画面都让他无比痛苦,而他该死的肉体正逼迫他从痛苦的源头中找到快乐,以此来保护自己。

  韶清夹烟的手指一顿,烟灰落在地毯上,灼出一个圆圆的小洞。

  韶清垂下眼皮,满不在乎地说:“说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人到了年纪都想和别人睡觉,你爸和你妈睡过觉你才能活到现在。”

  韶清说话一直都不好听,鹿燃野却并不在意,他好奇地问:“哥哥,你有想要睡觉的人吗?”

  韶清抬起眼,说:“我不知道。”

  “我有一个很想去爱的人——不,我想被他爱,但我不太想和他睡觉。”

  鹿燃野说:“什么是爱呢?”

  “我也不知道,”韶清耸耸肩,说,“我以前不在乎这东西,觉得有它没它都一样。”

  韶清说:“遇到他以后,我就也想体验一下被爱的感受,人真的很奇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

  韶清难得会和鹿燃野讲自己的想法,他平时更喜欢装作对什么都不以为然,俯视着鹿燃野的喜怒哀乐,而不是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给别人看。

  鹿燃野完全不能理解韶清的感受,便又问:“为什么?你为什么喜欢他?”

  韶清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已经忘记我爸长什么样了。”

  “但他很像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