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天之后，庄晏确实不用去参加应酬了。姚宪带了另一个年轻又活泼的老师，两人经常有说有笑的在电梯里和庄晏碰上，对方和庄晏打招呼，语气轻慢，庄晏并不在意。
“庄老师，您和姚总吵架了？”今天有直播，化妆间里，化妆师一边给庄晏化妆一边小心翼翼问。
“没有。怎么了？”庄晏闭着眼，因为最近不用喝酒熬夜，脸色好了许多。
化妆师小声道：“我刚从隔壁过来，一眼看见谢老师那边的单子好多啊。”她八卦地打量庄晏的神色，“以前那些单子提成可都算您的，现在怎么……”
直播助理，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二十岁不到，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踩着拖鞋，打着哈欠：“别提他了，没看他最近那个得意劲儿？咱们家正宫是谁心里没数啊？但凡有大单子可都是给我们庄老师的，他一个连答应都算不上的，最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都有勇气给庄老师甩脸色了。”
“真的假的？”
“可不是？也就姚总看不出来，还帮他那么多。姚总是大好人，心肠软，肯定是他缠着姚总，姚总才给他机会的。”
“谢老师之前可低调了。”化妆师道，“我一直以为他不爱说话，性格内向。真是看不出来。”
“嚯，内向？那是人家根本不愿意搭理你。”小助理抱着手臂，哼道，“换了那些有钱的客户，他嘴比谁都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来卖货的，跟老师有半毛钱关系？”
庄晏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好了。”
化妆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庄晏从镜子里看向小助理：“每个人有每个人生存的办法，只要没伤害其他人，不偷不抢，没什么可说的。小于，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上班不能穿得这么随便。”
小助理嘟嘴，撒娇道：“庄老师，公司没规定穿着，大家都这样呢。”
“穿得精神点，人的精神也要好一些。”庄晏唠叨道，“你成天穿个大T恤人字拖，久而久之气质也跟着懒散了，你打扮精致一些，自然就会想挺胸抬头，也不会葛优躺。”
小助理偷偷吐舌头，化妆师也笑起来，几人正聊得开心，外间突然有人敲门：“庄老师，好了吗？”
小助理脸都皱起来了：“是谢老师。”
庄晏应了一声，又奇怪：“你去看看，是找我有事吗？”
“庄老师不知道？”小助理诧异，“今天是你和谢老师搭档直播。”
庄晏一下愣住了。
庄晏到公司这么久，从来没和人搭档直播过，课程教学，本来就都是安排好的，哪里有两个老师同时上课的？
小助理看他这幅模样，后知后觉：“姚总没告诉您？几天前计划就下来了，今天不是授课，是品牌方赞助直播，您不会资料也没看吧？”
庄晏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推开化妆师的手，直接去把门打开了。
他往外走，要去找姚宪，小助理匆匆跟上来：“老师，还有二十分钟直播就开了……”
“不上课就没我什么事了。”庄晏道，“谁爱播谁播。”
“庄老师。”走廊上听到这话的谢老师，不屑地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呢。”
庄晏停了下来，看着他。
谢老师抱着手臂，一身灰色西服，里面是格子小马甲，他看上去年轻活泼，是个外向的小狗性格，笑起来露出一点犬牙，然而说话却刻薄，同他的面相不符。
小助理站在庄晏身后，露出了怒容。
庄晏突然觉得，两方这样对峙，仿佛真有种“正宫”和“答应”之间的较量，一时觉得荒唐好笑。他一把扯下了遮在身前，防止化妆品弄到衣服上的围布，随手一团，塞给助理，摆摆手，让对方先走。
“庄老师……”
“这事由我负责，你不用管。”
小助理无法，只得恨恨瞪了谢老师一眼，转身走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谢老师语调轻慢：“庄老师，别怪我没提醒您，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别整天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势，您是来上班的，不是来拯救天下的。”
庄晏想起老妈也总爱对自己这样说，机会错过就没有了，所以要努力抓住一切可能。
不能错过的爱人，不能错过的工作，不能错过该结婚的年纪，不能错过成家立业的机会。
世人又不是上帝，如何知道面前送来的是“机会”而不是“毒药”？
庄晏道：“我以为我应聘的是一家教育机构。”
“它难道不是吗？”
“它难道是吗？”
“新时代。”谢老师摊手，“总要给它一些新的机会。庄老师，您现在的资源，别人想有也拿不到，再过两年，公司上市……”
“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庄晏往电梯方向走去。
“做人要有长远发展的眼光！”谢老师紧跟而来，“你是教人教傻了吗？整个行业不景气，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救别人？”
“你不用说服我。”庄晏奇怪地看他，“我也没有试图说服你什么。你想怎么适应这个行业都可以，我并不打算干涉。”
“……”
“还是你担心我辞职不干了，会影响到你？”庄晏进了电梯，站在里面看他，“哦我明白了，今天这个直播，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吧？想让我的人气带你一下？那抱歉了，可能你得一个人干了，但提成都是你的，你应该开心啊。”
“……”
电梯门缓缓关上，数字往上跳动，庄晏的笑容在电梯门关上后，彻底冷了下来。
这天之后，公司很多人都讨论过，公司人气第一的庄老师和姚总到底谈了什么？有说两人在办公室大吵一架的，有说庄老师地位不保，要被代替了，也有人说，庄老师已经打算辞职了，甚至有人说，其实庄老师和姚总早就在一起了，这公司是属于他们两口子的，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些人想插足，那是不可能的。
无论传言如何离谱，庄晏还是踏踏实实的上班下班，然而他现在除了正常的上课之外，其他的一切事宜都已取消了。
不应酬，不带货，不搞品牌直播。要么就是直播上课，要么就是上传网课，偶尔晚上会开播跟人聊天，也只是纯粹的瞎聊天，没有别的什么。
如此一个月后，他的化妆师被取消了，助理被调走了，整个公司，他成了一座孤立的小岛。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全公司人气最高的老师，谢老师只能眼红。
董事会，姚宪坐在休息室抽雪茄，富总坐在另一头和其他几个股东一起劝他：“人庄老师这样就很好，你何必呢？”
“能给公司带来利润就可以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一家教育机构。”
“线上线下，你还得用庄老师的招牌，跟他撕破脸有什么好处？”富总摸着自己圆润的肚子，不赞同道，“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你尽早收起来，庄老师跟你以前遇到过的人不一样。”
“庄晏。”姚宪温柔的笑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阴冷，眯着眼，道，“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在我这里，他和其他人都一样，没了他，我公司也照样赚钱。”
“姚宪，你又来了。”
其他几个股东显然是知道内情的，打趣道：“姚总这人是真看不出来，平日正儿八经的，绅士有礼，看着好像特别好说话，结果呢？妈的，狼披了羊皮，还真把自己当羊看了。”
“他那是会装，而且他就享受这种伪装，变态你知道吗？”富总哼了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以前上学就这样，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把人吃干抹净了，再PUA对方。把人家生生弄得没有他不行，整个人性格都毁了，然后再把对方甩了。他可享受别人为他要死要活了。”
“我都见过好几次了。”富总说起来满面同情，“庄晏就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看起来气质好，周围人评价也高，越是这样的人，他越喜欢。就喜欢把人家从神坛上拉下来，踩进泥里，让对方求着他，没有他不行。”
“姚总，你这是不是缺爱啊？”有股东大笑起来。
姚宪没说话，看了眼时间，剪了雪茄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味道，转身走了。
“看着吧。”富总道，“这都半年了，他要没耐心了。要是收拾不了庄晏，他面子里子都没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庄晏从公司出来，一辆橘色跑车停在了面前，车窗降下来，露出姚宪温柔的笑脸。
“下班？”姚宪道，“上来，送你回去。”
庄晏犹豫一下，上了车，姚宪开车，又看他一眼：“这么久了，还生气啊？”
庄晏淡声道：“不敢。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员，有什么理由生老板的气？”
“看看，还说不生气。”姚宪无奈，“我都答应你了，你可以按你的想法来试试，公司是鼓励员工创新的。”
“……”
“说实话，我原以为你会辞职。”姚宪笑。
“我不想又当逃兵。”
“哦？”
“找不到办法就离开，那跟我之前辞职没有什么区别。”庄晏道，“我想再努力一下。”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姚宪认真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可爱的人。”
庄晏有些别扭。
“你大可以按你的想法去尝试，失败了我兜底。”姚宪轻松道，“我们搞创业的，不怕挑战，就怕没有挑战。你看看公司里，大部分就是来摸鱼的人，有几个愿意动动脑子的？要人人都像你这样，老板还有什么可愁的？”
“我们不怕变化，就怕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就离死不远啦。”
姚宪语气轻松，始终带着笑，对庄晏很是认可，庄晏渐渐和缓下来，叹了口气：“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有点……抱歉。”
“别跟我说抱歉。”
“你年纪明明比我小，但待人处事，比我成熟多了。”
“嗐，都是生活逼的，我要是彩票中一个亿，我立马卷铺盖走人。谁爱伺候谁去。”
庄晏笑了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姚宪带庄晏去吃了饭，喝了酒，微醺时，姚宪没有立刻送庄晏回去，而是将车开到了河边。
夜景正好，就是冷。车内开着空调，放着爵士，姚宪递出烟来，庄晏没要。
“年底给你们早点放假。”姚宪道，“上课的孩子们也是，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回，就指望着过年了。”
庄晏乐了：“还真是。以前只要过年，作业都可以暂时不写了，也没有大人催。”
“过年是免死金牌。”姚宪叼着烟，笑。
河面什么也看不见，对岸的车灯蜿蜒成星光点点，庄晏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跟着歌哼小曲。
姚宪柔声道：“这几个月，多谢你了。”
“是我该谢谢你。”
“唉，毕竟我身后还有那么多股东，利润是给他们看的。谢谢你能理解。”
“……确实辛苦。”庄晏换位思考了一下，“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说了我喜欢你。”姚宪深情道，“怎么就是不信呢？你给我添的麻烦，那都不是麻烦，是爱。”
庄晏耳朵红起来，感觉到这一刻气氛有些暧昧，伸手想去开窗。
姚宪按住了他的手：“庄老师，我说过不逼你，但我也想知道，这么久了，你看到我的真心了吗？”
庄晏抿唇。
姚宪靠近了：“你知道公司里都在传什么吗？”
“……什么？”
“我俩早在一起了。”
“那是……”
“我想坐实这个传言，不行吗？”
庄晏的心跳有些快，不知是酒精的关系，还是别的。姚宪很温柔，很体贴，这么久了，换做别的老板早就开除他了，可他仍愿意接纳自己的莽撞和理想主义，替他挡在那些股东前头。
但他现在对谈恋爱……
一提起谈恋爱，不知为何，脑子里冒出来的总是蒙斌。对方其实远没有姚宪这么耐心，这么好脸色，总是酷酷的，冲动，又容易和自己吵架。
“你在想谁？”姚宪的声音拉回了庄晏的神智。
“我没……”
“你刚刚在想别人？”姚宪有些不可置信，“庄晏，我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吗？”
“不是，你误会了。”
“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姚宪抓紧了庄晏的手腕，“哪怕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不尊重我。”
“对不起……”庄晏一下有些慌，姚宪却已整个人压了过来，“你不是说想要改变吗？接受我，我们一起改变，好不好？”
“等等，姚总……”
姚宪的呼吸灼热，两人的酒精气息融合在一起，车内憋闷，庄晏酒劲逐渐上了头，有些晕乎。
庄晏：“这事我会再考虑一下……你等等，你在做什么？”
姚宪用安全带将庄晏的手绕了起来，庄晏挣扎不开，正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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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