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晏送蒙斌到了酒店楼下，蒙斌没管住嘴，张口就道：“上来坐坐吧。”
说完就想抽自己巴掌。
庄晏倒是没怎么犹豫，看了眼时间，欣然道：“好啊。”
蒙斌有些惊喜，双手在裤侧握了下拳，仿佛第一次恋爱的少年，心跳有些快。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但眼下也来不及多想。
两人进了电梯，到了房间，庄晏站在窗口往下看：“这夜景不错啊，贵吗？”
“差旅费，公司报销。”
庄晏大笑起来：“不是你自己的公司吗？说得像是花别人的钱。”
蒙斌也笑，开了矿泉水，和庄晏肩并肩的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陌生城市的夜景。实话实说，比家乡更繁华、喧嚣，远处能看见高耸的高架桥，蜿蜒的车尾灯像倒挂的银河，川流不息。
蒙斌：“这点钱，也还好。”
顿了顿，有意无意地道：“虽然时间很短，但生意目前也算上了轨道了。比不得姚总家业大，但未来可期。”
他余光瞄着庄晏的反应，然而庄晏却不在意，只点头：“唔，厉害。”
蒙斌：“……”
房间里温度适宜，庄晏脱了厚重的外套，只着衬衫，喝着矿泉水：“现在还经常熬夜加班吗？你是老板，总不会也要加班吧？”
“一样的。”蒙斌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视线从庄老师单薄的肩背上划过，开了电视，“反而比以前熬夜的时候还多。”
“这么辛苦？头秃了吗？我看看？”
庄晏过来扒拉蒙斌的肩膀，蒙斌浑身肌肉一下收紧了，庄晏笑着道：“你身上好烫。”
“嗯，热。”
庄晏看了他一眼，收回手，坐进椅子里：“家里还好吗？”
“还好。”
“阿姨……”
“都好。”蒙斌转了转手里的水瓶，“别瞎操心。你呢？在这里做得怎么样？开心吗？”
“说不好。”庄晏之前一直没人可倾诉，此时找着了一点以前和蒙斌坐在家里沙发上，互相吐苦水八卦的感觉，调整了一下坐姿，懒懒道，“之前的工作腻了，而且一眼就能看到头，现在行业又不好做，自己也觉得……缺点什么。姚宪邀请，我就来试试，但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怎么说？唉，说不清。”
“开心还是不开心？”蒙斌皱眉，“打分1-10分，多少分？”
“哪有这样的？也太粗暴了。”
“你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还要列举他的优缺点呢，工作也一样。”蒙斌不以为意。
“这世上没有令人完全满意的爱人，也没有令人完全满意的工作。”
“我现在就还挺满意的。”蒙斌道，“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累点，但没有乱七八糟的应酬和交际，不用看上司脸色，账面上亏还是盈利，自己负责，一目了然。”
蒙斌一摊手，酷酷的：“亏就倒闭，盈利就过得舒坦点，就这么回事。你放长远了看，人生也就这么回事，失败也就是过得差点，不至于活不下去，成功也就是过得好点，可再好又能好到哪去？眼一闭，也就……”
他顿了顿，显然是想到了父亲的去世，不说话了。
庄晏拍了拍蒙斌的胳膊：“你还是变了很多。”
“嗯？”
“以前虽然也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但本来就什么都不走心。现在也是漫不经心，很潇洒，但是心里有数的潇洒，看起来更靠谱了。”
“哟。”蒙斌乐了，“庄老师难得夸我一次。”
闻言，庄晏突然想起了，最初他们翻找“保持婚姻热情的方法”，第二步，多夸赞彼此。
那时候他夸得非常肤浅：做饭好吃，长得帅，床上活计好。
那之后，他几乎没怎么当面夸过蒙斌，甚至后来，他有了一肚子的怨气。怨对方不够负责，不够诚心，明明结婚了还想着另一个人，怨自己做事太草率，认定对方和自己不合适。
好像他能挑出蒙斌的很多错处——懒散、不靠谱、钢铁直男一般的审美、毫无情绪观察力、冲动、精，虫上脑。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看到了蒙斌在成长的一面。
意外的，竟让他感到了欣慰。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说，各自思考，无意识地看着电视。直到庄晏再次接到姚宪的电话，他才回过神，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庄晏笑了，“我送你，你送我，干嘛啊这是？”
蒙斌开门，庄晏边往外走边接电话，跟蒙斌挥手拜拜，对电话那头道：“我现在要回去……不是，你等我做什么？”
“什么叫你过来了？”
庄晏走远，话音渐渐听不清了，电梯门在走廊尽头打开，蒙斌一手撑在门板上，看着庄晏，对方转过身，冲他笑了笑，蒙斌突然就控制不住，冲出了门来。
庄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然而电梯门缓缓关上了，蒙斌踩着拖鞋，冲到电梯门前疯狂按按钮，电梯平缓下行，红色的数字跳动，仿佛给蒙斌判了死刑。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蒙斌心间，他顾不得许多，从安全出口往下跑，酒店的拖鞋在阶梯上踩出“啪嗒啪嗒”的空荡回响。
他一路追到大厅，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从安全出口冲出来，吓了大堂经理一跳。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蒙斌喘气，摆手。
他视线飞快搜寻，电梯却去了负二楼停车场。
他忙往负二楼冲去，停车场里有一股混合水泥和汽车尾气的味道，一辆黑色轿车正开出来，蒙斌蹲身低头往里看，自己都觉得这模样难堪，却还是没找到庄晏。
他四下张望，觉得脑子很乱，像个疯子。
他又冲回一楼大堂，从酒店大门冲出去，在不远处的街边看见了正等车的庄晏。
对方低头看着手机，他按捺着快速跳动的心脏，正要喊人，却见一辆橘色跑车在庄晏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姚宪下车。
“……”蒙斌一下止住了脚步。
庄晏皱着眉，不知说了什么，姚宪帮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庄晏上车。
蒙斌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仿佛连呼吸都被冻住了，只一颗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头脑却迅速地冷静了。
他站在街边，看着车开远，大堂经理跟出来，他只道：“送两瓶酒上来。”
第二天一早，蒙斌又去了一趟姚宪公司，确定没问题后，他没跟庄晏打招呼，径直离开了。
列车驶离站台的时候，他感到心里空了一块。
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想冲下车去，想赶回公司去，想拥抱庄晏。
在彻底失去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他爱上庄晏了。
蒙斌离开的第三天，庄晏第一次对姚宪发了脾气。
彼时他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因为前一天夜里陪同某平台地区负责人吃饭喝酒，宿醉让他脑袋隐隐作痛。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从兜里摸到了那个负责人塞进来的名牌，背面写着对方的私人号码，后头跟着一段英文，大概意思是——做他的情人。
这让庄晏大为火光，感觉自己不是来做“教育事业”的，而是来做“陪酒”的。
而翌日早上他还没睡醒，姚宪就来了，拎着一大堆买好的早餐，帮他拍照，又聊起了那个负责人的事，说是晚上对方攒了局，请他一起去吃饭。
庄晏一下就爆发了。
他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草率的结婚，草率的离婚，草率的离职，草率的答应姚宪。
他好像一直在走相同的路，每一次他以为吸取了经验，事实是他根本没有。
他将设计精美的刀叉重重扔进餐盘。
当啷一声脆响。
姚宪愣了一下，庄晏站起身，质问：“我到底是来干嘛的？姚宪？精英老师就是这样的吗？买来的早餐？租来的西服？每天化妆打理头发一个小时？自拍照片在一百张里选一张，比我以前修改作业还夸张！”
“老师就是老师，为什么还接广告？”
“为什么还是护肤品广告？”
“你看看这些问题，这都是什么问题？”庄晏将手机扔过来，后台私信一大堆，有调情的撩骚的乱叫老公的，提问乱七八糟，就是没有正经的学习问题。
——求老师身高体重年龄。
——老师，我孩子青春期，叛逆，要怎么教？
——老公在吗？看我JJ[]
——老公，我20岁，三围……约吗？[]
——老师，你长得好像那个GV里的……[]
——您好，接代拍吗？
姚宪皱眉：“这个以后让专人帮你清一下，这都很正常，庄晏，冷静点。”
“正常是吗？好，昨晚你接待的那人，谁啊他？跟我上课有关系吗？你看看他给我什么东西？这也正常吗？”
姚宪接过名片，看着后面的小字，不吭声了。
“姚宪你说实话，为什么每次应酬要带上我？”庄晏看着他，“当花瓶是吗？证明你们的精英老师，能不能教学生是一码事，但肯定能吸粉，是吧？”
“我是什么展览用的吉祥物吗？什么应酬都让我去？我还有时间备课吗？”
“我也不想。”姚宪叹气，“你现在人气在上升期，这些人……他们也有虚荣心，要面子，会点名你去见见。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以后我会注意，好吗？”
“我们还在摸索中，有一些事是不可避免的。你比我多吃这么多年饭，总该明白？”
“下个月你还有几个线下演讲。”姚宪走到庄晏面前，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轻声道，“消消气。等你的名气在行业里起来了，要什么没有？”
庄晏满眼失望：“我在意这个吗？”
“你想提供更好的课程。”姚宪道，“我给你机会。以前你线下，只能面对固定数量的学生，而现在，你可以面对更多的学生，甚至是交不起补习班学费的学生。他们之中，一定有更需要你的存在，对不对？”
庄晏一下不吭声了。
姚宪道：“有些事是我没处理好，我道歉。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我们商量着改进，好吗？”
“……”
“相信我，这条路是没错的。”姚宪道，“只是优化它，完善它，还需要更多时间磨合。”
庄晏抿紧了唇，他明明比姚宪大不少，然而此刻，姚宪却更像个前辈，在耐心地引领他。
他感到挫败极了，同时也深深地觉察到，他根本适应不了这个“新世界”。
可事到如今，又要如何？放弃一切回家去吗？
那他考虑再三，下定决心离职，又算什么呢？
“这样。”姚宪把语气放得更温柔了，哄着他似的，“以后的应酬你都不用参加，安心备课。至于拍照的事情，你看着来，完全不拍肯定不行，尽可能减少一些，由你来决定，好吗？”
“……”
“别生我的气。”姚宪为难道，“我有多看重你，多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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