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65章 寂寞的季节

  给温煦把乱摆的家当打包好,陆宇宁又做了一次大扫除,腰酸背痛地看着空了不少地方的“家”,突然有些茫然。

  回到天都的这三年,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都做了些什么。没有留在盛光任职,找了家中等规模的本地企业做着一份不急不忙的行政工作,日子千篇一律不值一提。

  二姐陆从心按照预定计划生了孩子,又没耐住性子,开了家网店开始创业;大姐冯随心辞职当了全职主妇,一心在家管教上小学的女儿,力求闺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伯夫妻都退休了,整天跑老年大学充电,大伯母还组了个“夕阳红”广场舞队伍;爷爷记性越来越差,见到他第一面总叫“尔然”;舅舅相亲认识了个女朋友,虽然也是二婚的了,外婆仍旧开心极了。

  还有他的后妈和弟弟,跟着陆尔然过活,经济越来越窘迫,再不复从前的显摆,不过大家来往得少,陆宇宁也不曾多问。

  好像往后数十年、二十年,日子就要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下去,没有伤心,当然也没有什么激情。

  摇了摇头,努力甩掉这些念头。陆宇宁觉得,不能因为温煦的搬离,就开始变得丧气起来。

  他换了衣服,提着生活垃圾下了楼。

  丰岸江町周围的街道都是些有年头的小巷子,坏的地方是不够敞亮,两车道总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好的地方是小摊贩们都很生活化,缺根葱少瓣蒜,也不用特地往超市跑一趟。

  桂记糕点坊十点总是准时出笼刚蒸好的点心,白色的水雾混着香甜的麦香和米香飘过半条街,陆宇宁本来只是想买点菜的,看竹编的大笼屉里切成菱形的白糖糕软绵蓬润,难得的好卖相,便退到排队的婆婆阿姨们后面,听着家长里短的琐碎。

  “哎呀,小兄弟,你这个藕在哪里买的呀,好新鲜哟!”

  白头发的陌生阿婆自来熟地问起陆宇宁手里提着的七孔藕的摊位,陆宇宁指了指街口的小货车。

  “刚拉来的,听说今天早上才从池塘里挖出,沾的泥都是湿的。”

  街坊邻居的生活就是这样,随便碰上个人也能聊几句,陆宇宁长得又好看,中老年人们乐意和他搭讪。

  轮到陆宇宁买白糖糕的时候,阿婆已经开始询问起学历和婚配情况了,弄得小伙子难以招架,连忙指挥卖糕点的小哥给他切一块。

  “要多少钱的啊?”

  “二十块的……算了,就十块钱的吧,再给我包两个红糖馒头和四个猪猪包。”

  原本平常的话,二十块的白糖糕刚好够两个人晚上当夜宵,第二天还能热一热做早饭的。不过话说到一半,陆宇宁才想起来,温煦今晚就要搬走了,没必要再买这么多。

  告别了笑眯眯地阿婆,陆宇宁又切了一只甜皮鸭、半斤肉馅和饺子皮,顺带叫住挑着竹扁担的大叔要了茬翠绿的韭菜,打算包饺子做送别宴。

  可惜温煦下午回来就急匆匆地开始收拾东西,说是明天钟南的爸妈就要来帮着办婚礼的事,晚上不能留下来吃饭了。

  陆宇宁遗憾地把刚包好的饺子存进了急冻室。跟着搬家公司的员工一起给温煦送包裹。临傍晚了,钟南才下了班赶回来,一定要请陆宇宁吃顿饭。

  三个人走走逛逛,没有中意装修明亮的店铺,反倒忆苦思甜,直接坐进了路边烤鱼摊的小马扎里。

  “好久没这样吃过了,还是以前大学的时候,咱们才爱这么聚。”

  钟南一副标准理工男的打扮,格子衬衣牛仔裤,连早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都戴上了厚眼镜,不过发际线暂时还没看出来有衰退的迹象。

  温煦正拿着手机挑网上的喜帖样式,听钟南这么说,才噘着嘴抱怨:

  “还不是你吃得多,一个人顶我和小鹿两个的。去饭店里吃怕是我们都要被扣下来洗碗。”

  被打击的大个子没生气,摸着脑袋傻笑,

  “以后我煮饭给你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陆宇宁捏着筷子看两个人打情骂俏的,顿觉脑袋后面冒着白炽灯的光。

  “钟南,你们把酒席都定好了吗,可别临近国庆了再弄,不好订位置。”

  没等钟南回答,温煦就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定好了,咱天都认识的人少,都是同事朋友,就定了三十桌,十月一号的,然后还要回江城办,那边酒席比天都便宜,定了六十桌,至于钟南老家那边,得等过年再回去补办了。”

  盘算完这些,她又抱怨起朋友来,

  “武媚娘没买到机票,赶不上天都这场,伴娘只好请钟南妹妹来了,小鹿,你可得把时间安排好,伴郎我是不准换人了。”

  说起来武思思和徐宁分手以后,就留在了广州工作了,后来谈了几次恋爱,现在处的这个也开始谈婚论嫁了,而徐宁如今还在美利坚读博士,和大家联系少了,可能以后都要留在大洋彼端做研究了。

  “咱们这几个人呀,可真是应了那时候在坪山那座塔下面许的愿望了,思思去了最远的南方,徐宁考上了最好的大学,肖……小鹿你许的什么愿望来着?”

  温煦本是感慨各自的际遇,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肖央白沁还有顾向年都不知去向何方了。

  陆宇宁陷入回忆,然后笑了笑,低着头夹了粒花生米。

  “没什么,不过是大家都幸福顺遂,可见着愿望有时候还是灵的。只有你最狡猾,不肯说出来。”

  其实这个愿望后半截,还有一句“大家永远都是好朋友”。

  不过显然早在九年前,就已经证明失败了。他不想说出来煞风景。

  温煦吐了吐舌头,

  “我的愿望嘛,以后实现了再和你说!”

  这聊到了不愉快的话题,也就没有必要再追忆了,三个人解决完一整条草鱼,摸着撑起来的肚子,一起去逛街选喜帖样式了。

  花草市街,半条街都是卖批发日用杂活的,不一定比大商场里精致,但一定比柜台里花样多。剩下半条街卖些花花草草,中药算命之类的,也很热闹。

  温煦带着外地人钟南认识摊子上本地的一些特产风物,大大的满足了自己眼界上的优越感。

  “算命算命!姻缘吉凶家宅搬迁皆能算,贵人留步!”

  一个戴着黑墨镜穿着身马褂cos瞎眼清朝遗老的大爷摇着手里的龟甲,在小摊子后面招揽着客人。

  温煦本来是好奇乌龟壳上的花纹的,没想到冷不丁被大爷叫住,吓了一跳,

  “你看得到我啊?”

  拿手拨弄着挂在摊子支架上的各种小玩意,温煦眼里掩饰不住的好奇。

  老大爷老神在在地握住龟甲,用小指上特意留长的指甲顶起墨镜,露出精光四射的眼睛,笑眯眯地说:

  “当然看得见啦,只是对面路灯太亮了,戴个眼镜挡挡光。小姑娘,我看你红鸾星动,算不算姻缘啊?”

  换在平时,温煦肯定是不信这一套的,她自己就爱研究塔罗星象,对西方的占卜更偏爱一些。不过如今马上要嫁为人妇了,内心肯定是紧张忐忑的,什么建议都想听一听,生怕触动了不好的忌讳。

  “那,你算一次怎么收费啊?”

  老先生一看有戏,立马咧着嘴笑起来,露出正中的一颗金牙,

  “不贵不贵,一次一张红票子,还赠送您一对同心结。”

  温煦一听,立马炸毛。

  “一百块,还不如买颗榴莲回去压压惊,走走走,不算了。”

  可钟南却拉住了老婆的手,

  “喜欢就算一下吧,我出钱。”

  到底没抵制住好奇心,温煦拉过板凳坐了下来,嘟囔着:

  “什么你出我出,账本不都是我在管吗。”

  肉疼了一阵,又想着要值回价钱来,温煦摸了摸挂在竹架上的同心结,觉得挺好看的,便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同心结的,万一我是单身呢。”

  大爷嘿嘿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来,小姑娘,你是我第999位顾客,给你算完姻缘,再免费替你算另外一卦。”

  说完,他握住快磨出包浆的龟甲轻轻摇了摇里面的三枚铜钱。

  陆宇宁三人也不懂玄学,就看着老头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开始研究掉落出来的铜钱。

  “吉卦呢,姑娘,看来是得了嘉婿,最近就有婚事了吧,老朽的同心结正好用得上,就提前祝贺你们夫妻永结同心吧。”

  老先生取下一对红绳编织的同心结放在温煦的手里,又握住龟甲,一副高人风范。

  “哇,小鹿,他真的算得准呢!”

  温煦激动地拿着同心结给陆宇宁看。

  你们两个这么亲密暧昧,没瞎的都看得出来。

  陆宇宁暗叹了一声,算了,就一百块,当买个好兆头,也不点破,让温煦开心去了。

  没想到温煦把同心结塞到钟南手里,又坐回板凳上,

  “大师,你不是说还免费送我一卦吗,你再帮我算算我这位朋友的姻缘呗。”

  无辜躺枪地陆宇宁被拉到旁边,心里腹诽,果然女孩子的钱好挣。

  老大爷放下龟甲,仔细看了看陆宇宁的面相皱了皱眉,

  “小友请把手伸出来给老朽一观。”

  陆宇宁不知深浅,看温煦鼓励的眼神,才把手伸了出去。

  老爷子用指尖划过陆宇宁纵横的生命线爱情线,又在剩下几条比较明显的掌纹和指纹上研究了半天,才叹息道:

  “这位小友前半生坎坷颇多啊,有命犯天煞之相,亲友配偶皆无善缘……”

  他刚说到一半,温煦的眉毛就拧成了一团,一副要发作的表情。

  “不过……”

  老先生见势不妙,连忙峰回路转,

  “小友善心仁德,多增福报,自有化解之道,如今斗转星移,命格大放光明,只需静等转机,等计都罗喉皆去,日月同辉,便能无忧无愁,从此福缘共修。”

  他神神叨叨说了一通,温煦脸色稍霁,

  “意思就是马上就要走好运了?”

  “是的,是的,小哥近日便会转运了,纵然有些小磕绊,也能得遇贵人解救。”

  谄媚地笑了半天,总算哄好了顾客,老大爷又取了一枚平安符锦囊递给陆宇宁。

  “佩戴此符,遇事遇人心平气和,多结善缘,必能逢凶化吉。”

  走出老人的小摊子,温煦紧逼着陆宇宁把平安符收好,才叹了口气。

  “大师说你旧缘未尽,前路仍有些模糊不可捉摸呢,小鹿呀,你以后可要小心一些。”

  陆宇宁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天黑了,该回去了,要当别人媳妇的人了,不能再那么莽撞冒失了。”

  温煦拉着钟南的手,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走到街角还转头回来望他,到底认识这么多年,还住在一起一千多天,要分开各种舍不得。

  “走吧,别看了。”

  终归是要各回各的家的,再多不舍,我也只能独自穿过这寂寞的季节。

  整条街都是恋爱的人,远远看着热闹的一切,我还需要一点坚决,才能和过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