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54章 时之轨迹

  宿舍里两个人的床位都是空着的。

  室长赵阳找了份实习,不再留宿寝室。大四的课程不多,同年级的学生基本都忙着前程和毕业的事,除了许世康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每天窝着打游戏,半条楼道里都不怎么能见到以前相熟的同学了。

  陆宇宁躺在床上,看着对面挨着自己的二号床空空如也,并没有感到难过,只剩下一股空落落的轻松。

  能够避开顾向年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

  “老四,你打算毕业留在天都吗?”

  刚在游戏里屠完龙的许世康放下耳麦,心情有些郁郁。

  “应该吧,我不想离家太远。”

  与其说,是害怕远离家乡,不如说,陆宇宁更恐惧无处可去。身边熟识的人,起码还有个念想的归处,逢年过节也要和父母聚上一聚,自己却已经没有了思乡的寄托,所以江城就是他的家,天都就是他的乡,不然去了何处,他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归来”。

  反常地凌晨就关掉了电脑显示器,许世康也踢掉了脚上型号颜色不一致的拖鞋,翻身滚进了床铺里。

  对床撑出虾米形状的被子里,陆宇宁蜷着腰,用手机百度查找着令他起疑的线索,没有注意到,许世康眼神停留在自己背上许久。

  “咱们认识了快四年了,过得真是快啊,好像一晃眼,你还是刚刚大一开学,帮着我铺被子的高中毕业生。”

  秋深露重,总引人愁思忆旧。

  作为从小被家里娇惯长大的独生子,许世康生活技能水平基本为零,连大学报到,都是家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口人齐上阵,不远千里送他过来,甚至该购置的生活用品、被褥枕套,都没一样是他自己费心挑选的。

  大学九月开学,本该任由秋老虎肆虐几周,才会降下温来,那一年,却罕见的没到十月便天气渐凉了。许世康卷起凉席,始终没弄明白该怎么把棉絮的四个角对齐,入夜了就索性一大团捂着睡了,还是陆宇宁听见他踢被子的声音,半夜起床给他笼好了被褥。

  从此,他总是许多事情都依靠着这个少言寡语、形单影只,却足够好心肠的同学。带饭、削水果、抄作业、补扣子、代替签到,在陆宇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许世康已经毫无察觉地把他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家人。

  本以为,这四年都会这样平淡过去,不管市面上的游戏换了多少款式,身边也总有一个需要帮忙就能叫得上的人。

  可渐渐的,新住进寝室的那个姓顾的,就抢走了属于他的那份关照。

  独来独往的陆宇宁开始和顾向年成双入对地上课自习、周末出门看电影,先来的自己反倒成了被冷落的那一个。

  起初他迟钝的神经还没归纳出这种酸涩的想法是个什么情绪,这两天却从陆宇宁和顾向年两个人异常的气氛里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他好像嫉妒了。

  “老四,咱们下学期开学提前一周回校一起出去玩好不好,玉龙湖那边的温泉和娘娘庙听说很不错的,就当毕业旅行了。”

  眼看仗着财大气粗就目中无人的顾小子在和陆宇宁闹矛盾,许世康心里头暗自窃喜,自己曾经的兄弟,到底比和这半路插进来的程咬金要亲切些。

  陆宇宁却头也没回,皱着眉峰,不停地翻找着网页的信息。

  “不了,过完年我还有很多事。”

  “哦。”

  讨了个没趣的许世康拉了拉枕套,心头好像更加郁闷了。

  翌日,陆宇宁心事重重地借了温煦的外套,提着衣服趁着天还没亮就敲响了宾馆的门。

  方婧予冷静了一晚上,不再歇斯底里地抱怨诅咒,脸色苍白地换上了陆宇宁拿给她的衣服,嘴角和眼眶的新伤变成了乌青的淤血。

  “到了宿舍我洗干净了会还给你的。”

  她经常跑步锻炼,比一般女孩健壮些,套上温煦的衣服有些不合身,别扭地拉了拉下摆。

  陆宇宁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你给你们霞园613的温煦送过去就行了,衣服是找她借的。”

  方婧予咬了咬下唇,很不想再接触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人。

  “走吧,房费我自己付。”

  陆宇宁自然无不可,临走进校门的时候,才犹豫着问了一句,

  “你……认识的那位先生,是天都电视台搞新闻的吗?”

  正挺着胸膛无视路人瞄她脸上淤青的方婧予脚下一个踉跄,恶狠狠地转头问:

  “问这个干嘛!你很好奇我怎么当人家小三的?”

  无奈地耸了耸肩,陆宇宁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冒犯别人,不过,事关顾向年的身世和安全,他不能不硬着脸皮上。

  “不,我只是,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找他帮忙问一问,当然,和你的事情无关。”

  方婧予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加快步伐穿过了校门口的安全卡,用极快的语速答了句:

  “下午我叫你出来,正好当面和他断了。”

  当天四点,陆宇宁就在一家茶馆里见到了换了身衣服,戴着墨镜挡住眼角伤痕的方婧予,她又恢复了平时知性大方的气派,端着杯铁观音不言不语地等着情夫的出场。

  果然,只五分钟后,昨晚见到的戴假发的中年斯文男人就衣冠楚楚地准时赴约了。

  “哎呀,小婧,你还肯主动见我,我真是太感动了,就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

  他放下公文包,就肉麻兮兮地心疼起方婧予昨天遭受的苦楚,听得陆宇宁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少废话,姓邵的,以前是我太傻,听信了你已经准备离婚的说辞,才答应和你交往,没想到你家里那头母老虎根本没想着分手,害得我平白被羞辱了一场,以后咱们俩就恩断义绝了,再见面,我也不会承认认识过你。”

  方婧予把手里的一张银行卡往玻璃茶桌上一拍,

  “这些都是你送我的礼物,我折了价都算成钱了,还给你,免得别人还以为我真被你包养了,怂货。”

  邵主编讪讪地笑了笑,却没有拒绝拿回卡。家里的老婆本来就管得严,这些都是他省吃俭用扣出来的私房钱,既然这女孩不肯要,他也乐得免去经济损失。

  “这位是?”

  邵主编又指了指坐在方婧予身边的陆宇宁,他倒是认出来这人是昨天出手救人的那一个,却猜不出他和方婧予的关系。

  “他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今天来,除了把你给的东西都还给你,还有件事,需要你做,就当这几个月欺骗我感情的补偿吧。”

  方婧予抬了抬墨镜,一脸煞气,看得邵主编一阵哆嗦。

  “什么事啊,犯法坐牢的我可不敢干。”

  被两个人的气场吓到了,邵主编开始暗自猜测自己是不是遭遇了仙人跳。

  “问吧。”

  方婧予使了个眼色,便置身事外,拿着手机检查起论文来了。

  “邵先生,昨天我听您夫人提到,以前你写过聚峰建设的顾青松董事长和甘氏集团年永诚总经理的新闻,得罪了他们两个,正好我在查一些行业内的纠纷事件,想找您问一问,为什么这些东西在网上都已经完全搜不到了呢。”

  邵主编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回答,

  “你问这个干嘛,他俩在天都可不是谁都能惹的,我劝你,别去碰这些事。”

  陆宇宁却心头一凛,看来自己的一些猜测是对的,

  “我怎么敢惹他们的,不过是好奇罢了,毕竟天都电视台的名气那么大,可才过了六七年不到,竟然网上只能找到一点边边角角的爆料,令人疑惑而已。”

  邵主编到底是个搞新闻的,起初的怀疑过后,便像是炫耀一般,讲起了一段陈年往事。

  “大概七年前吧,顾青松他老婆柳清姿还在我们电视台当主持人,和我打过一些交道,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我一直不太喜欢她,就想着挖点她的丑闻收拾收拾她,又不敢做得太明显了,怕惹来报复,就只用了马甲在网上论坛里写点小爆料。有一天,一个姓甘的女人找上了我,说要给我提供消息,本来嘛,那时候我还是个普通的记者,每天都想着找新闻,就跟着去了,哪里知道牵扯出一桩大新闻。”

  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邵主编才补足胆子继续讲起来。

  “我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那个姓甘的女人,她一口就叫出了我的真名,把我吓得要死,还威胁我,必须帮她办好一件事,不然就让我混不下去。我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一个酒会上见过她,她是甘氏集团老董事长的独女甘棠。”

  “没想到啊,我厚着胆子跟着她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却见到特别劲爆的一幕,那个柳清姿,竟然赤条条地躺在和甘棠的老公年永诚身下,甘棠叫来的一群人冲进去闹了一场,连年永诚的儿子都打了柳清姿两巴掌,我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拍了照片,写了新闻。”

  邵主编像是极为后悔做了这件事,叫苦不迭地拍着胸口,

  “这可给我惹了大祸,原以为这新闻能惊爆整个天都,却没想到早晨刚在网上爆出来,就被人花钱压了下去,另一件更惊爆的新闻出来的,半年前被评为了年度企业家的顾青松自己承认出轨,婚姻破裂,老婆柳清姿受刺激跳楼自杀了。我看得心惊胆战的,知道里面一定有猫腻,便注销了我所有的马甲,只是还是被姓顾的逮了出来,威胁我删光了底片和资料。”

  陆宇宁听得直皱眉头,

  “就没人怀疑顾青松的自爆是有问题的?”

  邵主编一副看小孩子的眼神,

  “你是不知道我们做新闻的这一行是怎么说的,要想掩盖一条新闻,就爆出比它更耸人听闻的另一条新闻,不管之前的事多么引人注目,看客的目光都不会再关心了。何况,顾青松可是实打实地自己承认了自己出轨。只是苦了我,大新闻没搞到,还被年永诚威胁了领导,让始作俑者不能再混新闻界,我老婆就是那时候替我顶了锅,还一直拿这个事念叨我,说对我有恩,我才烦不胜烦,想要离婚的。小婧啊,你别怪邵哥,我也是畏惧那个母夜叉的淫威,才迟迟没有提离婚的,等过几个月她接受了现实,我一定会离婚娶你的。”

  “呸,你做梦,我会被骗一次,不会被骗第二次,你这种人渣,自己光棍一辈子吧。”

  方婧予柳眉倒竖,一口唾沫吐在邵主编脸上,气冲冲地起身离开了。

  “别走啊,这茶钱还没付呢。”

  邵主编颇为惜物地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

  “那后来呢,年永诚和甘棠就重归于好了,他们和聚峰也没有别的矛盾了?”

  陆宇宁还是不信,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这夫妇还是不肯释怀,要在暗中谋划,伤害顾向年。

  “嗨,那姓年的不过是个倒插门的女婿,能和甘棠闹什么,如果不是这两年他手段了得实际掌握了甘氏集团,圈里的大佬们还不太看得起他呢,而且当初甘棠让我发照片,还特别招呼过不准有她老公的正脸,也不准写明年永诚的身份,只让搞死柳清姿,反正那女人也死了,年永诚和甘棠就快快活活过日子去了,没再招惹聚峰的人。”

  时间是没有记忆的,许多人和事,像是沙砾一样消失在了荒漠里。

  时间也是有轨迹的,即使掩盖得再好,沙丘的波纹仍旧看得出风的神力。

  陆宇宁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摸到了事情的真相了,还要做的,是找到最后一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