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53章 绯色之伤

  重新坐回盛光大楼二十九层的副总经理助理办公桌里,陆宇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桌面上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摆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司尧是个富有行动力的人,小助理不在,他便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不管是不是加班到深夜。

  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缺席的半个月里,公司发生的各种会议记录,陆宇宁大概明白了如今的星光广场项目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青龙路那片老旧小区已经开始了拆迁的初步工作,唯独天化建设的那块地皮司尧还在死磕,公司上层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下了命令,要么在十二月结束之前拿下使用权,要么直接修改计划,删除包括那块地的项目部分。

  对于天化建设老板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有年纪一家在其中施展的手段,陆宇宁深深地感到担忧,详细地研究着司尧收集的所有关于这块地皮的资料。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一头红发的青年又找上了司尧,并提交了他调查天化建设和甘氏集团搞到的绝密文件。

  “他们防得严得很,我的线人也够不上那么高级别的文件,不过从甘棠和孟天的私生活入手,我倒是发现了不少东西。”

  红发青年把一沓照片扔到司尧的办公桌上。

  一个徐娘半老、身材发胖的女人勾着一个魁梧的健身教练进了一家高级会所,后面的照片都是一些非常亲密的搂抱动作。

  “姓甘的这女人也是个狠角色,儿子都二十几了,还在外面养着十八九岁的体育生,要不是天化建设的老板孟天每个月要从广化寺来这个会所一趟,我还真搞不到这么私密的东西。”

  嚼着一片薄荷味口香糖,红发青年双手插兜,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陆宇宁。

  “哥们,谢了啊。”

  陆宇宁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自己总共才见了他五六次,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红毛青年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楚弈那小子,和我一个街舞社团的小弟,能从那个啥慈善病院逃出来,我记你和姓司的一份情,以后有要帮忙的说一声。”

  这下陆宇宁才明白,为什么司尧这样理智的人会多管闲事,只因为医院里的吵闹,就关心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来,原来他们以前就见过。

  难怪楚弈和这个红毛青年一样,都染了个张扬的红发,只是楚弈的黑发茬长了出来,才显得不伦不类的。

  似乎嫌弃红毛青年偏题太多,司尧放下手里的甘棠出行时间表,皱着眉问,

  “这些东西,顶多让甘棠名誉受损,也不能直接拿出去威胁她,那已经是犯法了。孟天那边的消息呢。”

  “嗨,那姓孟的天天躲在寺庙里,鬼知道他每天在干什么呢,不过我倒是查了出来,他前几年投资失利,被人骗了一大笔钱,老婆去年又生了大病去世了,耗费了不少家产,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呢。”

  红毛青年也拿不出再多有用的东西,和陆宇宁表演了一段rap和街舞之后,就悻悻地被司尧驱逐了。

  收好他留下的文件夹,陆宇宁暗自心惊,甘棠的出轨、导致年纪性情大变的家庭矛盾、顾向年和年纪的商业合作、年纪有意无意地挑拨自己和顾向年的情感,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以至于让巫启出言警告他“小心年纪”。

  下班回学校的路上,陆宇宁用班级群要到了方婧予的手机号码,他想当面和这个因为自己而遭遇挫折的女生解释清楚,并告诉她,自己愿意让出保研的名额。

  这不是他的圣母心,只是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东西。

  方婧予语气冷漠,并没有拒绝见面,给了学校后门一家咖啡馆的地址,便挂了陆宇宁的电话。

  像天都大学这样占地广阔,拥有数万学生的高校,附近少不了小资情调装潢精致的咖啡馆。

  这家“月下coffee”,就藏在靠近居民区的僻静小巷里。

  可没等陆宇宁挨着门牌号找到店铺,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叫骂声,

  “你个臭婊子,读书也不学好,学人家勾引男人,你贱不贱啊!贱不贱!”

  “啊,啊,你放开我,我要报警了,别扯我衣服!”

  “扯你衣服,老娘还要撕烂你的B,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小浪蹄子是怎么勾引男人的。”

  循着声源绕过布满爬山虎的街角,陆宇宁就看到“月下coffee”摆放着几张桌椅的露天小院里,一个中年女人一手扯着方婧予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一手拽着女孩的短裙,几乎露出里面的底裤来,周围还有三个雄壮的女人替她按住方婧予的手脚。

  “老婆,咱们别闹了,回家再说吧,在这里丢人啊。”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是穿着白衬衣,看起来斯斯文文有些书生气质的中年男人,不过因为激烈的厮打,原本盖在头上的一顶假发偏移了位置,挂在耳朵上,露出里面稀疏的“地中海”。

  三个帮凶明显是中年女人带来的帮手,四人合力,把斯文男人挤到一边,还不时空出手来,往他脸上招呼大嘴巴子。

  “丢人?你还知道丢人!你个死没良心的,你还记不记得追我的时候是怎么发誓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你生儿子大出血的时候,你是怎么保证要照顾我们娘俩的,还有,你当初写花边新闻得罪了顾青松和年永诚,他们要弄死你的时候,是我挺身而出给你顶了罪,才让你继续平步青云当了主编,老娘却只能封笔退出电视台断送了大好的前途,你自己摸摸良心,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中年女人说到伤心处,不顾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咖啡馆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拍什么拍,有什么好拍的!”

  被指着鼻子骂了狗血淋头的中年男人脸色尴尬,却还记得自己的名誉要紧,挥手驱散围观的人群。

  这下子那中年女人更是生气了,发狠一样拖着方婧予的小腿,一下子撩开她死死捂住的短裙。

  “来啊,拍啊,这婊子脸都不要了,快来拍啊。”

  “啊。”

  方婧予疯了一样去挠中年女人的胳膊,却被劈头盖脸的耳光打得惨叫连连。

  看客们却都只有嘻嘻哈哈地怪叫着。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她,我已经报警了。”

  陆宇宁自然不会愣在一边看戏,他给公安打了求救电话,便冲出去推开几个壮女人的拉扯,让方婧予躲在他的身后。

  中年女人一怔,见是个陌生的男人,一时乱了方寸,便被自己老公趁机拖开了扯小三裙子的手。

  没一会儿,接警的警车就赶到了现场,在方婧予的痛哭流涕和中年女人的愤怒咆哮里,所有相关人员都被带到了警察局。

  做完笔录,陆宇宁给公安道了个谢。

  这种家庭纠纷,羞辱第三者,本来警察就不太爱管,加上方婧予还主动提出不再追究,自然各自签字回家了。

  走在深秋的夜里,方婧予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快要遮不住私密部位的肢体了,只能扭扭捏捏地跟在陆宇宁身后。

  叹了一口气,陆宇宁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找了家宾馆开了房,看方婧予的样子,也回不了宿舍,打算明天再找温煦借套衣服,给她穿了回寝室。

  “暂时先穿着浴袍吧,太晚了,也买不到衣服。”

  忍着酒店前台怪异的目光,陆宇宁要了两瓶水和一些吃的,都送到了方婧予的房间里。

  女孩从出警察局就一直默默抽噎,没说一句话,却在陆宇宁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是觉得我可怜吗。”

  陆宇宁拿着外套裹在身上,皱了皱眉,

  “我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

  即使方婧予做了在道德上不光彩的事,他也不认为一个女孩子应该被当街脱光衣服。

  可方婧予却夸张地笑了起来,

  “该做的事?你抢我的保研名额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该做的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看不起我,不,你从都看不起我,就和该死的涂娇一样,觉得我土气、不美、出身低贱,你会出手救我,只是因为你想展示的虚伪的同情心,想利用帮我来获得满足感,我不会感谢你的!不会!”

  如果是平时,陆宇宁不会想多管闲事,去和心理扭曲的偏执少女解释什么,可现在,他同样明白,为什么方婧予内心的自卑会表现出这样极端的方式。

  拎了张椅子坐到床边,陆宇宁试图保持克制,去平复女孩的心情,

  “我很抱歉,无论是不是我主观想要抢你的名额,最后事实上都对你造成了伤害。明天我会去和系主任说明情况,放弃名额的。另外,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不认同你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但你所说的一直都看轻你,我可以保证我没有这样想过,因为我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看的人。”

  他一直记得菲兹杰拉德借尼克之口告诫过的那句话。

  “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努力用床单把自己包裹起来,方婧予无声地流着泪,她不明白,平时为什么一定是陆宇宁救了她,谁都可以,为什么是陆宇宁,为什么是这个轻易就能夺走她几年努力,还转身就见证了她最悲惨时刻的人。

  “你们不会明白的,像我这样没人关心的女娃,要得到一样东西,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你们怎么会懂呢,从小我就生活在贵州的大山里,我奶奶不想我读书,她只喜欢我割猪草替她喂猪,能帮她带我那个金贵的弟弟。我妈妈整天打骂我,说我是赔钱货、懒骨头。我爸爸甚至在我拿到本科录取通知书以后,骗我说带我去旅游,实际上把我送去广东打工,让我挣完弟弟的彩礼钱,就回去嫁人。他根本不知道,介绍人带我去的,是卖淫的发廊。要不是我拼命逃了出来,靠刷盘子端菜挣了路费,今天,我连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们站在一个校园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比你们过得都好,你们凭什么可怜我,凭什么,要是我也和你们一样,有优渥的物质条件,我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像条母狗!”

  或许今天的遭遇刺激到了方婧予的心,她像陷入精神癫狂的偏执狂一样,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陆宇宁只是静静听着,等她发泄完,才站起身,帮她拿过纸巾,

  “我不是可怜你,也没有可怜你的资格,这个世界上,不是除开你所有人都幸福,许多和你一样活得艰难的人,都坚持着人的道德底线努力地生活着,所以你没必要自怨自艾,用你预设的立场为自己的过错开脱。”

  看了一眼时钟,还有半个小时肖阿姨就要关闭门禁了,陆宇宁起身准备离开。

  他不知道方婧予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开解,他只知道自己尽力了。

  尽管自己不一定比她过的悲惨,但也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幸福,两个内心充满创口的人,是无法相互温暖的。

  走出宾馆的大门,行道树下满是白日里积累的枯叶。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幸,所以人与人之间,总因为对幸福的感知差异,而产生分歧,就像他对顾向年的期盼,就像方婧予对所有人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