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
陆宇宁刷完牙,嘴巴里冰凉冰凉的全是薄荷味,三个室友都在还卧在床上,他推拉玻璃门也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了美梦。
提着书包从二号床经过的时候,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床栏杆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他肩上的背带。
顾向年睡眼惺忪,平时打理得顺服有型的头发乱糟糟地盘在头顶,后脑勺的那一片却被压得扁扁的,和前几年火爆网络的犀利哥似的。
“放手,我要去做家教了。”
陆宇宁压低声音,手上比划着,偏头去看另外两个室友,赵阳屁股弓着,正背对着他们轻微打鼾,许世康被子蒙着脑袋,熬了半夜打游戏,现在睡得很香,唯恐阳光把他提前刺醒了。
这下顾向年更加肆无忌惮,手指捏在陆宇宁的耳垂上,用掌纹轻触肉球上的一颗赤色小痣。
“放假也不陪陪我,要亲一个才准走。”
说完他嘴巴嘟起来,学着电视剧里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扣着陆宇宁的脑袋要来一个深吻。
“你没刷牙呢!”
陆宇宁青筋直跳,他有一点小小的洁癖,努力对抗箍住他的大手,僵持了片刻终于占了上风。
没占到便宜的小无赖趴在床上,委屈巴巴地哈了口气。
“不臭的,要不我刷完牙再来临别吻。”
拿这个光长个子不长岁数的大小孩没办法,陆宇宁垫着脚,蜻蜓点水一样轻吻了一下求关爱的顾大宝的侧脸。
“晚上再见。”
急匆匆下了楼,站在二食堂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约好同路的朋友,陆宇宁拿着手机拨通了温煦的电话。
“喂,你在哪呢?什么,你在二楼冒菜铺子旁边的柱子后面,好吧,我来找你。”
进了食堂的门,一股花椒和面食的香味飘散空中,早晨生意最兴隆的就是卖小面和包子馒头的窗口,温煦抱着一只黑白色熊猫造型的手提袋,夹着手里的芝麻糖包子躲躲闪闪地往角落里靠。
“我说,你这个猥琐的样子,是不是借了校园贷被人追债呢?”
陆宇宁没好气地拿着饭卡,刷了杯豆浆,又挑了个糯米豆沙团子,招手示意温煦一起往食堂大厅外面走。
六月底的早晨空气清新,不会冷也不会热,温煦两条腿盖在及膝白色百褶裙下,上身套了件绿色小吊带,陆宇宁还注意到她少见地穿上了高跟鞋,头发也特意梳理过。
旁边还没适应垫着脚走路的温煦却嘟囔抱怨:
“我不是怕你身边跟了顾向年吗,看见他我就烦。”
两个人积怨甚久,枉顾陆宇宁在其中调停和解,始终互相看不顺眼。
陆宇宁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不过,你今天不是说要去参加社会活动吗,怎么穿得这么森女风,我都快怀疑你是要去约会了。”
认识这么久,陆宇宁早把温煦当成妹妹一样看待,虽然她老是强调自己是“姐”,但明显是这个“弟弟”为她操心得更多。
“可别被人几句话给哄骗了,要真有看上眼的,先带回来给我过过眼。”
温煦吐了吐舌头,捻着裙子的蕾丝边,一脚一脚都要踩实了才敢跨步。
“什么呀,不是那个大笨蛋钟南说他有个活动项目,需要人暖场才找的我去当托吗,我总不能穿着短裤背心就去了吧,你可别自己被恋爱蜜糖泡昏了脑袋,就看谁都冒粉红泡泡。”
陆宇宁啧啧称奇,温煦是个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人多又吵的地方她嫌尴尬,人少清冷的地方她说无聊,闲暇时间宁愿抱着漫画泡一天也不肯多到外面走走,会愿意破例,显然不是她嘴巴里的,“讨厌的钟南大笨蛋”。
两个人一路挤上早高峰的地铁,周六的乘客明显少了一些,不过上车也没有位置坐了,他们挤到车头的角落里,欣赏玻璃窗外沿江的风景。
“钟南那个大笨蛋,上次一起玩游戏下多人副本,什么都不会还敢冲到前面,要不是我护着他,他得被刷掉级。”
“看,那个金天大厦下面拐角那家的章鱼丸子,上次钟南带我来吃过,可好吃了,咱们晚上一起约着再来吃吧。”
“呜呜呜,钟南上次让我选的那门机器人概论公共课,可难了,我让他期末给我勾一下重点,不然我肯定过不了,小鹿,你选的课轻松不?”
“钟南……”
陆宇宁背倚着地铁司机驾驶室的车门,叉着手沉默地看着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钟南”,心里有了明悟。
“你该不会是,在和钟南谈恋爱吧。”
正数着钟南大笨蛋参加校园百科知识一站到底输了几道常识题的温煦嘴巴一下子闭紧,原本笑眯眯的眼睛严肃地睁大,然后把手机从熊猫手提袋里摸出来,假装打电话:
“喂,青山精神病院吗,这里有个重度妄想症患者,嗯嗯,我是他大姐,现在就需要救护车把他拉走。”
陆宇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瞧见身边几个上班族男士低头围观两个活宝,又收敛脸上的揶揄之意,
“不然你为什么一直都在说钟南的事啊。”
一时语塞的温煦涨红了脸,索性气呼呼地转头眺望长江,赌气不理和“讨厌的钟南”一样“讨厌的臭小鹿”了。
提前温煦几个轻轨站下车,陆宇宁按着惯例进了天都市区最豪华的高档别墅区,为他那个唐姓的学生补课。
唐家的男主人依旧不在家,只有精心打扮眼神却略显疲惫阴沉的唐夫人等在客厅,还有一个陆宇宁十分不想见到的人,江斐。
江大少爷见到陆宇宁时,早没了之前在酒吧被打了一拳的狼狈模样,光鲜亮丽一如往常。
“张妈,给小陆老师盛一碗我熬的桃胶银耳粥,用左边橱柜里那套青花瓷的餐具。”
唐夫人肩背挺直,仿佛一具华丽奢靡的人偶,即使并不出门,头上的珍珠发箍,耳垂上的翡翠耳坠,胸口的蓝宝石项链,手指上的鸽子蛋钻石戒指也全套戴齐,陆宇宁敢肯定,这一套珠宝都足够去参加晚宴了,可惜这个女子365天如一日的盛装出席,却少有等到心仪之人欣赏的时候。
江斐脸上挂着温文儒雅的微笑,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唐夫人:
“姐姐,灵犀珠宝那边新进了一批缅甸来的红宝石,我瞧着成色都不错,找了匠人把母亲留下的那颗粉钻重新设计了一下,做成了手链,正好你下周就过生日了,戴上出席宴会,衬你准备的那条裙子。”
也不忌讳还有个外人陆宇宁端着碗喝着甜品,江斐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华光闪耀的钻石手链,数十粒玫红的红宝石拱卫着一颗指甲大的粉色钻石,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火彩绚丽。
还未到不惑之年就呈现出衰腐之气的唐夫人眼中满是惊喜,丈夫的冷漠令她痛苦,身为主妇的禁锢也把日子过成了牢狱,就连家里的父亲也不疼惜这个当成政治联姻的女儿,只有突然变得贴心的小弟 还有稚嫩的儿子能带给她一点慰藉。
被保姆张妈叫醒的唐柏均小朋友刚梳洗完,就看见舅舅拿着一条闪闪亮亮的手链给大家赏玩,立马扑到沙发上,要抢来玩。
“柏均!”
唐夫人威严一震,吓得小男孩儿瑟瑟地收回了手。
江斐连忙圆场:
“不如姐姐去把那条红色礼服裙子穿上,我们也好看看适不适合这手链搭配。”
唐夫人欣然应允,去了主卧换衣服。
陆宇宁不明白江斐为什么特地挑他在的时候来献宝,不过他总不认为这个轻佻的男人能有什么好心,索性带着学生进了书房开始补习。
后面几个小时,唐夫人都兴奋地和弟弟商量着生日宴会该怎么布置,哪家酒店的大厨做的法国菜最地道,陆宇宁心头的阴云未散,只能仔细着把唐柏均的错题给修改了几遍。
等到结束补课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唐夫人因为那条钻石手链,心情很好,特意挽留陆宇宁下来吃午饭。
平时从不在这里用餐的陆宇宁本想拒绝,可唐夫人说很满意他的工作态度,打算暑假继续留着这个家庭老师给孩子上课。
所以,为了那对他来说已经是主要经济来源的薪资,陆宇宁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
“姐,我想吃饺子了,咱们包饺子好不好?”
江斐今天献了宝,开口说什么唐夫人都愿意答应,所以吩咐了张妈去买肉和韭菜,自己也换上了家居服,要亲自下厨给弟弟煮饺子。
客厅里只剩下陆宇宁和江斐,两个人倒是面色如常,不过江斐却比往常收敛了许多,指着电视里放的一场电影和陆宇宁聊着好莱坞影帝的八卦。
“我去接一下张妈,你自己看一下电视,失陪。”
江斐一反常态地关心起了家里的佣人,立马让顾向年起了警觉,可已经答应了唐夫人留下来吃午饭,只好坐立不安地摸出唐柏均的作业本,思考着暑假该补哪些知识点。
中午,张妈和唐夫人把饺子盛到瓷碗里,端上了桌。
唐夫人脸上难得有些血色,便去换衣服准备吃饭。
“张妈!我的那条钻石手链呢?”
卧室里,唐夫人发出一声惊叫,忙着装蘸料的佣人张妈连忙进去帮着找珠宝。
陆宇宁心里一跳,抬头便见着江斐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一仆一主翻箱倒柜也没发现今天才收好的贵重礼物,唐夫人走回客厅,面沉如水地把在场的四个人扫了一遍。
随即,她不善的目光落到了陆宇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