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119章 父子决裂

  初一到初七,每年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安排,扫墓祭奠,走亲串门。

  陆宇宁和舅舅被云山的三表叔挽留着多玩了两天,又给母亲的墓除了杂草。

  回家的时候,他心里很想顾向年。

  爷爷、外婆、大伯、伯母、舅舅、姐姐们都对他很好,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家,只有陆宇宁,好像去什么地方都能过上几天,却总也找不到该归于何处。

  没重逢旧爱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可再见顾向年,心里的空洞又被揭了盖一样,一股一股地往里面吸着热气。

  他渴望有自己的“家”,有互相依靠的伴侣,有繁杂琐碎却真实可触的烟火气,每一天出门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再回来的时候,家里会有人等着你。

  人是坚强又脆弱的动物,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要能活着就无所畏惧。一旦拥有了足够生存的条件,又想要得更多,对抱在怀里的宝贝也患得患失。

  于是他频繁地给顾向年打电话,好像有一辈子也说不完的话。

  天黑了缩在被窝里,为了不影响外婆和舅舅休息,他就闭着嘴巴,看着窗外的星空,听手机另一端的顾向年给他念叨一天里遇到的好玩或者恼火的人和事。

  只要听见爱人的声音,他就会觉得快乐,只要顾向年没有烦他,他就舍不得放下电话。

  直到元宵节前,陆尔然无缘无故地找上他,命令儿子必须跟着他过这个节。

  陆宇宁满心不愿意,可家里关系闹得僵,一想到大伯和爷爷的样子,他不忍心陆家最后各奔东西,连见个面都没可能,于是咬牙决定装一次傻子,陪陆尔然这个吸血鬼应酬一次。

  吃饭的地方一如既往符合陆尔然的审美,金碧辉煌到处都是伪造的世界名画和文艺复兴塑像。

  陆宇宁郁闷地用手机游戏逗小陆葭,小孩子叽里呱啦地尖叫起来,被陆尔然瞪了好多眼,而章玉莲好久没被丈夫带出来应酬了,有些受宠若惊地端坐在桌子一边,紧张地捏着梳子整理刘海。

  早猜到爸爸不会有什么好心,可听着陆尔然接着电话,谄媚地奉承另一端的客人,陆宇宁胃部有些作呕。

  这一场饭局又是陆尔然用来拍马屁套近乎的工具,陆宇宁则是摆在座位上,最漂亮的一个摆件。

  他都能想到陆尔然会怎么吹嘘自己的教育经,把他从头到尾的长相,小学到大学的荣誉和成绩都归功于自己的严厉管教,然后拉着对方的手,鬼迷日眼地邀请下次把贵公子带出来一起玩啊。

  这次的客人听说是某个政府办公室的主任,手里的项目颇有些油水。陆尔然再三嘱咐陆宇宁和章玉莲,不要给他丢脸,不然回去会好好收拾一顿。

  陆宇宁白眼一翻,压根没理他。

  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他一身珠光宝气的夫人带着一个长相有点怪异的女孩进门以后,陆尔然奴颜婢膝地拉椅子倒茶水的样子更加像个古装剧里的大太监。

  强忍住立马离场的冲动,陆宇宁低着头,假装喝茶,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张主任和他老婆把自己上下打量的目光。

  “这就是陆公子吧,帅小伙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胖肚子男人接过陆尔然递上的红酒杯,兴趣十足地打探起陆宇宁的信息。

  本想着安静当个背景板的陆宇宁只好强颜欢笑,

  “还在读书,过两年才工作呢。”

  胖男人的老婆有点惊讶,转身对着陆尔然说:

  “老陆,你儿子还这么小,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陆尔然扫了一眼陆宇宁,显然很不满意这个闷葫芦儿子不懂得曲意逢迎,给他丢了面子。

  又自己补救道:

  “不小了啊,我们那时候哪个不是20岁就开始谈对象,一到法定年龄就结婚的,我看现在刚好,宇宁翻了年就21了,先相处一年,等明年毕业22岁,正好麻烦张局长帮着给他讨份工作,回来把事一办,咱们不是都安心了嘛。”

  蒙在鼓里的陆宇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法定年龄,什么21、22岁,陆尔然这个黑心肝的爹又在拿他谋算什么?

  那穿金戴银的妇人才舒了口气,笑吟吟地按住章玉莲的手,满意地说:

  “既然陆兄弟都这样说了,我们也没得什么意见了。今天看到了宇宁,才晓得什么叫一表人才,以前听旁人说老陆生了个出息儿子,考上了天都大学,人还长得帅,又有礼貌,我还以为吹牛呢,原来是我没得见识。”

  说完她从手袋里摸出来一个大红包,递给陆宇宁:

  “宇宁啊,常阿姨虽然第一次见你,但是心里头喜欢得很,恨不得马上就当一家人,来,把红包拿着,咱们以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虽然小玉有点缺陷,不过男人嘛,事业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有了你张叔叔帮忙,保准你一路通途,平步青云,我们呢,也只求以后老得动不了了,有个后人照看,不会让你难做的。”

  陆宇宁眉头紧皱,他隐约抓住了一点线索,可还不敢肯定陆尔然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不愿去接那厚厚的红包,陆宇宁起身鞠躬道了个歉,转身拉着陆尔然的手往外面走。

  没想到他还没碰到陆尔然,张局长的女儿就突然跳起来,趴在桌子上去抓常阿姨的红包:

  “玩具,我要玩具,给我!给我!”

  她说话不太流利,动作更是粗鲁,原本被父母整理好的裙子一下掀开了大半,几乎都要走光。

  陆宇宁尴尬地避开这一幕,心里更是凉了一半。

  张局长夫妇一脸难堪地扯下女儿的裙子,见这姑娘仍旧不肯罢休,常阿姨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哇哇直哭。

  桌子另一边的陆葭吓得一抖,立马躲进了章玉莲的怀里。

  张局长给陆尔然递了个眼神。

  接收到指示的陆尔然立马推着陆宇宁出了饭厅的门。

  “你是不是背着我在搞什么鬼!”

  陆宇宁关上男厕的门,几乎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了。

  今天这场局,明显是张局长和陆尔然达成了什么协议,而自己就是被交易的商品。

  被高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堵住去路,陆尔然有些生气,又想着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强忍着教训孩子的冲动,把西装的扣子解开,拿着包烟抽了起来。

  “老子是你爸,有啥子事做不了你的主。”

  不敢置信地盯着陆尔然,他早知道这个人有多卑劣无耻,可没想到他今日竟然真的卖子求荣!

  陆尔然一抖手里的烟灰,一把推开陆宇宁的胸膛,火气旺盛地责骂道:

  “你两个眼睛鼓起是在恨谁!你要记到,你是我卵子里出来的,没得我,你连这条命都没得,还敢和我顶嘴。是,我是和张局长说了,让你娶他那个智障女儿,但是你也听到了,张局长答应给你安排工作,还愿意把家产都留给你,你不也是能够出人头地吗,我又没有坑你,那个傻子脑壳有问题,你把她娶回家又不用理她,在外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有啥子不满意的嘛!”

  靠着饭店卫生巾冰冷的墙砖,陆宇宁出离的愤怒,他双唇打颤,指着陆尔然的鼻子质问:

  “为了我好?你tm是为了你的生意吧,张局长给了你多少钱?嗯!你把我卖了多少钱?你也知道我是你儿子,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也不怕我奶奶和我妈在天上看着你,看你这么作孽!!”

  “啪!”

  陆尔然一巴掌拍在陆宇宁的脸颊上,男人的力道立马让陆宇宁口鼻出了血。

  可脸上越火辣,陆宇宁的心就有越冷。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中年男人,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死心了。

  从小到大对父亲不切实际的期望,对家庭温暖的渴求,一切都破碎了。

  转身走到盥洗台边,接了冷水擦去血迹。

  陆宇宁挺直脊梁,对镜中的父亲低声道:

  “你做不了我的主,你不该拿我的人生来做筹码。”

  转身推开卫生间的门,陆宇宁的心被仇恨的火焰燃尽,往日里母亲受过的苦,自己和陆葭人生的悲剧,奶奶爷爷失望伤心的样子,大伯伯母被践踏的好意,整个陆家的分崩离析,甚至章玉莲脸上的淤青和那些咒骂舅舅外婆的污言秽语,在一刻熔铸成复仇的利剑,他要用这剑把陆尔然那虚伪丑陋的嘴脸全部划破!

  “你给老子站住,你反了天了,我是你爸,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张局长说好了还有你插嘴的份!你要是敢给老子丢了面子,老子回去扒了你的皮!”

  气急败坏的陆尔然一路追着陆宇宁回到饭厅,可又怕里面的张局长夫妇听到了自己的脏话,立马压低了声音,跟着儿子回到了饭桌上。

  陆宇宁冷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冷酷的,天地人伦,父子纲常,全部被抛诸脑后。

  热情的服务生已经上了好几道菜,常阿姨安抚好了女儿,一见陆宇宁回来,又恢复了柔婉的样子,不停给女儿道歉。

  陆宇宁夹起面前瓦罐里莲子炖猪心的一片肉质,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坐在他对面的陆尔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中没有歉意,只有浓重的厌恶和警告。

  “张叔叔,常阿姨,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刚刚我爸爸也和我讲了几天见面的原因,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够配得上你们家的小姐,毕竟我们家穷得连房子都是租的棚户区的,能得到你们的垂怜,是我极大的荣幸。”

  有意扫了一眼陆尔然的方位,他看见自己的生父刷得一下脸涨得通红。

  陆尔然最爱的是面子。

  不管是吹嘘的,还是强装的,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落魄,他把自己一切的潦倒都归结于时机未到,归结于丧门星的程静、扫把星不孝子陆宇宁,从来不是怀才不遇的自己。

  所以陆宇宁狠狠地拂了他的面子,就是最大的反抗,而且,这还不是他的致命一击。

  “不过张叔叔,我爸可能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敢接受令嫒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家很穷,我爸欠了数不清的欠款,而是因为我是一个gay,对!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所以我才不能答应和您女儿的婚事,请见谅。”

  说完,他站起身,环顾饭桌上的每一个人。

  张局长脸色铁青,常阿姨和章玉莲都一脸不可置信,智商有问题的小姑娘拿着一只猪蹄子啃得满嘴油花,和她一样不懂状况的还有瑟缩在母亲怀里的弟弟陆葭。

  最后还有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仿佛落汤鸡的陆尔然,他的父亲,他生命里最最亲近的血亲,无数文豪歌颂的伟大之名,此刻眼中对他只有欲杀之而后快的仇恨。

  “轻慢用。”

  陆宇宁优雅地放下餐巾,毫不犹豫地起身推开包厢大门,脚步轻快的离去。

  他十足的快意!

  被自己掩饰起来的不敢言说的“丑事”,高中噩梦里那些插向自己心脏的咒骂,全部化作利剑,把陆尔然一刀一刀的凌迟。

  他不怕将要面对的暴风骤雨,此刻他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远离恶臭的金钱交易,远离利欲熏心摆弄尊严的恶人。

  他要飞奔向自己的人生,飞奔向他最最心爱的男人,此生再不要见到令他作呕的这群人,光明正大地为陆宇宁和顾向年的未来而活着。